我想了几秒钟。然后抬头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天地之间有浊气。”西蒙说,“或者说有妖气——”
我皱眉。这两种说法儿我都不大了解。西蒙为难地想了想,最终用通用语别别扭扭地吐出一个词儿:“死亡的味道?”
哦。这下子我懂了。他所指的是深渊地狱里的味道。
“你是指……深渊地狱里的那些东西来到了东陆的土地上?”我看着西蒙说,“它们越界了?”
“是的。”
我将目光转向远处的丛林,盯着那些雾霭与翠叶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对瑟琳娜说:“我们得去瞧瞧。”
暗精灵凑近我两步,用目光无声地提醒我: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但我也只能又对她说:“这事儿或许和雷斯林有关。和上面那几位也有关。”
小母龙饶有兴趣地关注我们之间的暗语,但我压根儿不想理她,当先向丛林里走过去。
我当然要找回九鼎,不然怎么接近那个皇帝呢?与此同时我对西蒙口中的那些“山精”也很感兴趣——我说这事儿和雷斯林有关,是认真的。
魔法师们早就知道一件事——能量会由高位流动向低位。而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就是由于对主物质位面和下层位面的观测。起初这世界上只有星界,星界里面充满了凡人乃至传奇大法师都难以想象的狂暴能量。众神之父诞生在星界当中,然后有了初代诸神。初代诸神创造了我们的主物质位面——正是由于星界的能量流入到这个最初还是一片虚空的主物质位面,他们才可以创造出各种生命来。也正是因此,之后继承了初代诸神神格乃至记忆的“怨灵神”们才会搞出“世界之树”这东西——它就像是一支习惯,神祗们要靠这吸管源源不断地从主物质位面抽取能量,以防止某一天地上界诞生出以为足以与他们抗衡的强力人士。
至于深渊地狱?那是被帕拉丁的铁锤融化出来的无底深渊,那里的能量层级应当比主物质位面更低,因此它是无序的。在那样一片无序的空间里诞生了魔鬼与恶魔,因此星界诸神还得不停挑拨它们发起血战以削弱它们的力量——说实话,神祗们很忙。
所以灵魂才会堕落——由高能级坠落向低能级。
眼下西蒙告诉我这片土地上出现了深渊地狱里面的气息,甚至出现了类似于“魅”一样的东西。
依我看,这就不可能是一件“小事”了。或许从前我会认为是某个操法者的实验失控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但问题是在此之前,雷斯林告诉我它们要关闭深渊位面。
我和瑟琳娜知道了“封神”背后的阴暗内幕,我不认为雷斯林会被蒙在鼓里。毕竟他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弑神”的大法师,他比我有更多的时间来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
我拨开拦在身前的几条枝叶,踩倒一片疯草,然后顿了顿。
如果我是他——凭什么要地上界独享这样的好事?吸收怨灵之力成神,别人做得,我当然也做得。待在那个充斥着火焰、硫磺、枯骨、泥巴种的世界里当领主自然没有当神祗来得痛快。作为少数几个有能力触碰“神格”的强大存在之一,雷斯林必然要做点儿什么。
关闭深渊位面,同目前正处于虚弱期的神祗彻底撕破脸皮,然后用整个位面的力量来让自己变得更强——他是这么干的吗?他做到什么程度了?
或许……眼下东大陆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说明了一点儿问题。
能量倒灌了。能量已经开始从下位面向主物质位面溢出……这些“山精”是不是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为什么同样的状况没有在西大陆出现?
我哪里知道。这件事儿还应该问西蒙。
我有了一个主意,但先得将九鼎找回来。
其实找到“山精”并不费劲儿——毫不自夸地说,目前地上界最强的三个人……或许是三个半?——都在这一处了。西蒙不熟悉深渊地狱里的那种硫磺味儿,我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之前我待在下面可没少和那些家伙打交道,它们身上的味道顶着风还能传出几十里——比如现在我就捉到它们了。
“乌鸦之眼”。
大乌鸦扇动着翅膀飞上天空,掉落下来的一根羽毛落在小母龙的脸上,我忽然觉得心情变好点儿了。
我在双重视野里发现了几个人影——看起来挺狼狈。它们身材苗条纤细,却不得不抬着一只由金属造成的大家伙。运送九鼎的那辆车被丢弃在更前方的某处,压倒了几棵树。但并没有车辆行过的痕迹,似乎那玩意儿是凭空出现在丛林里的。这意味着有操法者的存在。
西蒙证实了这一点——山精是魔法生物。就像皮克小妖精一样,一个种群当中总有一只大山精。大山精可以做成不少事儿——包括把一辆卡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偷走。
“我一直想弄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西蒙向我这样解释,“这些精怪平日是很安分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今天……它们就真是胆大包天了。”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然后向西北方一指:“它们在那边。”
西蒙皱了皱眉,抬起手,也随意向那个方向一指——
一道剑光冲了出去。剑光旋转着,像是一条发了狂的巨蟒,将沿路一切障碍绞个粉碎。树木花草的枝叶碎屑与土石碎块混在一起,很快在我们面前开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走兽在林间惊慌地飞走,然而剑光将它们一并搅碎,变成了血光。
我在心里暗笑起来——这家伙觉得自己丢了脸,现在打算给我“露一手”了。
更远处响起一片惊叫声,似乎有男有女。西蒙面无表情地收手,召回他的剑光。被他开辟出来的那条“林中大道”尽头出现了几个人。
那明显是东陆人的打扮,围着一块石头伏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嚎哭——声音很响亮、中气很足,我猜是死了人。
不过谁没见过死人呢?
我迈步向他们走过去,瑟琳娜紧随在我身后。而西蒙微微一愣,对我说:“你说——”
我没理他。
直到我们两个人站在这五位面前,他们还是没起身。我看清楚他们的面貌了——三男两女,地上的死人是个女人。这女人有点儿倒霉——西蒙的剑光似乎碰到了她,于是她的一整个后背都被绞碎了——从前面看,这人面目姣好,称得上是个美人儿。可是从后面看,即便是深渊生物也不过如此了。
那五人哭得很专心,只稍微分神瞥了我和瑟琳娜一眼——我们身上西陆样式的法袍也没能令他们感到吃惊。等到西蒙和小母龙也走过来的时候,这五位的哭声才更上一层楼——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西蒙,神情里看不到半点儿仇恨,反而都是悲切。
西蒙又转脸来看我——好像在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儿不怪他。高阶法师们大多可以掌握变形术,且变形之后一般人很难分辨出来。我毫不怀疑东陆的生物们也有这种本领——比如我现在就没在他们身上感受过任何一种法术的波动气息。因为变形术不是一个持续性法术——只在施法的时候你才感受得到某个人使用了不属于凡人的力量,至于那之后——你能看得出玻璃是用沙子烧出来的么?
更何况在这位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很熟悉的味道。那是人味儿。
这短短的几秒钟,西蒙也觉察到不对劲儿了。哪怕这五位扑上来抱着西蒙的脚痛哭流涕呢?
但他们只是伏在那身体上,像被法术操纵的魔偶一样专心地哭,同时死死盯着西蒙——这就有些瘆人了。
这些家伙智力不高——至少比不上皮克小妖精。我向四周看了看,伸手拎起一个瘦瘦长长的男人的脖子。
但那家伙还在嚎哭。
“我想你弄出这些家伙来不容易。”我用低沉的声音说,“看起来不像魔鬼或者恶魔,倒更像人。你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被我抓在手里的男人挣扎起来,试图用手指来抓我的眼睛。我掰断了他的一条胳膊。
这家伙发出一声惨嚎,地上的另外四个人齐齐止住哭声,瞪大眼睛转向我。
“或者我把那个大的再揪出来?”
我向瑟琳娜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暗精灵大法师从我的身边走开,施施然几步走到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木旁边伸出手在虚空里一握——
她的手当然没抓住什么东西,然而“法师之手”抓到了。三米远处,一个呲牙咧嘴的青皮小人儿被她握住脖颈,于是这边的五个人也一同慌乱起来。
西蒙轻轻地“咦”了一下子。显然对于自己没能发现那个家伙的存在这件事儿感到颇为惊讶。不过在我看起来西蒙更像是一个战士,而我与瑟琳娜,则是操法者。在神秘学领域,我们是无可争议的专家。
我再喝了一声:“雷斯林!你碰了我的东西!!”
这一声之后我耐心等待了十几秒钟。西蒙走到我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个雷斯林?”
没用我回答。
虚空里忽然出现一个无比强大的气息。感受到这气息的一刹那我不禁稍稍皱眉——同上一次相比,这一次他的气息中多了些血腥与杀戮的味道,就好像刚刚从战场之上归来。
虚空被分割开,先是一个黑点,然后一片黑幕。黑幕扩张,变成一扇不停闪烁的门。
然后一只脚踏了出来。
黑色的尖头皮靴落地的一刹那,周围数十米的草木尽数枯萎,地上变得皲裂不堪。硫磺味儿从泥土的裂缝中渗透出来,甚至还有微弱的小小火苗在缝隙里颤动。
来者身上的力量已经足短暂以改变主物质界的物质形态了——倘若他愿意付出足够代价的话,似乎将这一片土地变成下层位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人类或者普通的深渊君主能够拥有的力量了吧??它直接作用到了位面层次!!
我立即丢开手里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小东西、后退两步,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一个法术。
事情……有点不对劲儿。也许不是我之前所想的那个样子?
人影从空间的裂缝里走出来。
来者是雷斯林,但不是我之前熟悉的那个雷斯林。他,或者说它,变得更高了——也许足有三米高。
体格强健,肌肉虬结,身上只披了一件黑色法袍,露出大片淡红色的胸膛来。而它胸膛上的皮肤闪闪发亮,好像侵泡在汗水里。
只有那张脸依稀有雷斯林的样子——倘若忽视额角处的两只巨大羊角的话。
如果我第一次见到他……我会认为这是一个魔鬼。一个强大到足以匹敌任何一位深渊君主、甚至可以与神祗抗衡的魔鬼!
“啊……撒尔坦。”来者开口了。它说话的时候嘴巴几乎咧到耳下,并且从口腔里喷出一阵淡淡的火红色雾气来。它低下头,用那双细长的瞳孔看着我,露出勉强称得上笑容的“笑容”来,“好久不见。”
西蒙的身上升腾起一片霞晕似的光芒,我可以听得到一口宽剑在他手边转动得“嚯嚯”作响——用不着介绍,谁都不会觉得拥有这种外形的生物是什么善良角色。但我用眼神阻止了他,又迎上前一步,好吸引雷斯林的注意力。
“你……出了什么事?”我皱眉问他,“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
然后我微微侧了侧身,往他身后看一眼。
他的身形庞大,几乎将身后的虚空之门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但我仍透过他腋下缝隙看见了门内的情景——那是战场。
难以计数的深渊魔族正在作战,天上地下都被火焰覆盖。若有若无的哭号声“远远”地传过来,仿佛每一秒都有数以万计的魔族战死。
但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抬起胳膊,握住了他巨大身躯旁边的那块“石头”。
那显然就是九鼎——山精的变形术瞒不过明眼人。
雷斯林再次咧嘴笑起来:“看来它们为我找到了一样好东西。”
“那是我的东西。雷斯林。”我不动声色地说,“我认为是你指使了它们。”
“这群蠢货?”雷斯林大笑起来,声音宛若隆隆雷声,“我指使这群蠢货从你的手中偷走这件东西?——老朋友,你是低估了自己,还是高估了它们?它们只不过是在为我搜集一些小玩意儿而已——一些上代文明的小玩意儿。”
“那么如果是一场误会,现在你可以将它还给我。”我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战场,“好回去继续你的血战。”
雷斯林腮边的肌肉微微颤了颤,仿佛在压抑怒火。随后他又笑——不过是狞笑:“血战?老朋友,从此之后,将不再有血战了。现在的深渊地狱只有一位君主——那就是我!”
在场的四个人都清楚这句话意味什么。
然而我觉得……或许我会知道得稍微多一些。我的心里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很快被进一步证实。雷斯林将那尊对普通人而言显得相当笨重的九鼎托在掌心,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我知道它是“九鼎”。但既然雷斯林这样问,就一定还有其他的答案。从上一次我进入深渊地狱到如今,地上界已经过了两百年。然而深渊之中的时间流速还要更快,这意味着雷斯林已经在那里度过了更多个两百年——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那句“好久不见”未免有些轻描淡写。
他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研究他感兴趣的东西,这是深渊魔族的优势——对于一个不仅仅满足于杀戮、有进取心的魔族来说。
所以我洗耳恭听:“请说。”
西蒙微微上前了一步,仿佛这样子可以听得更加清楚些。
因而我并不担心雷斯林会将那九鼎强行带走——西蒙比我更看重它。哪怕深渊地狱里唯一的一位领主也无法同时对付两位传奇大法师与一位剑圣。
“有了它,你手里那只雷神之锤就不会再只是一件装饰品了。”雷斯林说,并且在脸上露出笑意来,“你可以将这东西看作是魔法核心,而雷神之锤就是通过这核心起作用。你将拥有……一种更可怕的传奇法术。”
“传奇法术?”我下意识地问。雷斯林说的话的确吸引了我——尤其是在涉及到神秘学的时候。
“你已经在矮人的地下王国见到那东西了?”雷斯林对我说,“那个东西……同样可以屠灭百万生灵。”
我的心里微微一惊。雷斯林不会无缘无故提到“杀人”这种事情,尤其是杀百万人。其实我和他都不算什么“嗜杀”之人——至少我自己这样认为。
他在暗示我?他知道我迫不及待地需要死亡?数以百万计乃至数以千万计的死亡??
他果然知道那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