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误会。”我跳下车来,将长剑抛在那个年轻人的脚下,然后走到马夫的身边。现在他的脸色发青,呼吸断断续续,但仍旧强打精神狠狠地瞪着我。“强力压迫”有三种用法,我使用的是最无害的一种。大约两百公斤的重量被加持在硬币上,然后在他的身上以一定面积平均分散,令他无法起身。纵使这样,单位面积上的压强仍令他的骨骼无法承受——就像是被一只隐形的六角牦牛狠狠地踏了一脚。
我俯身轻巧地拾起那枚硬币放进袖子里,然后退开几步向年轻人点头致意:“撒尔坦·迪格斯。”
这个名字的确著名,但大多数人在听到这名字的时候也不会将我同三百年前的那位法师联系起来——对于自然寿命最长只有一百多岁的凡人来说,三百年的时间足以令他们不相信任何奇迹。
“威廉·泰达斯。”对方在确定车夫并无生命危险之后向我还礼,“对您造成的不便,我深表歉意。”
“啊哈……泰达斯。”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火枪,微笑起来,“那个泰达斯?”
“……是的。那个泰达斯。”年轻人微笑了起来,然后脸上的讶色一闪而过。
没错儿,他当然要惊讶。首先,我认出了那种叫做“火枪”的东西。然后,他亲眼见到箭矢与长剑在我的身前掉落。其次,我知道是“那个泰达斯”。
作为一个车厢上没有贵族纹章的自由民知道“那个泰达斯”原本就不大正常,何况我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来。
他打量着我,然后渐渐皱起眉头,微微张嘴,后退一小步:“恕我冒昧,您……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您是一个……魔法师?”
“您目光如炬。”我笑道,“但在讨论其他话题之前,我可否请求您的马夫移开前面的那几辆马车,好让我们顺利通过?”
威廉立即拍拍车夫的肩膀,而后者用惊诧与警惕兼备的目光看了看我,捂着胸口向前走去。他“移开马车”的方法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在拉车马匹的屁股上用匕首狠狠地各扎一刀,受惊的马立即嘶鸣着拖着车厢冲进出树丛,顺带碾断了正在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息的红发年轻人的右手。他再次发出惨叫,车夫则走近他,打算用匕首割断他的咽喉。
但威廉制止了他:“够了,杰克,留他一条命。毕竟他与我们的这位朋友同是欧瑞人。”
“您的大度令人敬佩。”我赞扬着他,同时走向那个红发的年轻人,一脚踢在他大张的嘴巴上,制止了他的嚎叫,然后俯身沉声说道:“现在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我再考虑是放过你,还是干掉你。”
这个年轻人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用唯一能自如活动的左手捂着鲜血横流的嘴巴瞪着眼睛惊恐地点了点头。
“你的父亲是一个男爵,你为什么为了几枚硬币跑来路上设卡收费?他负担不起你的开销么?”
他立即呜呜地说道:“不……不全是为了收费——还是为了悬赏……”
“什么悬赏?”
“西境守护者下达了通缉令……抓捕一个银发的暗精灵——”他看到了我的发色,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天哪,难道是你——”
我用脚尖踢在他的肋下制止了他的话,然后说道:“通缉暗精灵?据我所知那个暗精灵应该一路北上,你们这里怎么会接到这样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
我再一次用疼痛打断了他的发问:“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有人看到他南下……”年轻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冲过了两道关卡,所以……”
他南下了?我皱起眉头,南下做什么?是因为搞砸了马第尔家的事情,打算南下去拉拢铁锤矮人以平息那位大法师的怒火么?
“有人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厉声问道。
“在博地艮的一个小镇上,名字我不记得了……大约在十几天前。”他喘着粗气回答,同时发现了我的脸色凝重起来,讨好似的对我说道,“您当然不是那个人——信鸽的消息在几天前才送达,您没法儿那么快就赶来这里——”
我直起身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先丢给他一个“弱智术”,再丢给他一个“高等固化术”。就像威廉担心的那样,杀死一个贵族可能会给我们惹麻烦。但留下一个弱智的贵族则会让他的父亲没有心思来追赶我们。
红发的年轻人立即双眼无神地微笑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玛丽有只小绵羊……住在我隔壁……玛丽隔壁就是我……住在山西边……”
我并不喜欢和人同行,尤其是在车厢里还三位算不得“正常人”的乘客的情况下。只是这位“威廉·泰达斯”的确是个重要人物——他的家族名声不得不让我对他另眼相看,于是眼下我就坐在了他的车厢里,换上瑟琳娜驾车。
年轻贵族似乎很想转头好好打量那位充当马车夫的小姐,只是他现在坐在我的对面,背靠车厢后门,实在找不到借口来满足自己的这个愿望。而我双手交叠在身前微笑着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么您现在确定,那位帕尔森爵士已经发现了您和他的妻子的事情?”
“我想是这样的。”我的话令他重新恢复了注意力,并且苦恼地皱起眉头,“我原本打算带玛丽一起去南帝汶,但她不想因此与家族断绝关系,也不想因此在欧瑞的社交圈里留下不好的名声……”
“感情上的事情即便是魔法也无能为力。”我同情地摊开手,“看起来你们以后也没法儿相聚了。”
“唉,这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了。”威廉叹了口气,“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孤身一人来到欧瑞……她知道我真心爱她,我也知道她真心爱我,可是诸神在上,我们没法儿生活在一起。”
“爱情总是美好的——只恨您比她晚生了十年。”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袍子里的凸起,说道,“但以您的家族影响力来说,您在今后还会遇到另一个让您死心塌地的姑娘。南帝汶一百多人的人口,总会有另一个玛丽。”
“家族的影响力?”威廉笑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有些黯淡,“不瞒您说,法师先生,家族的影响力可与我无关。我是次子,继承不了我父亲的爵位。假使他在百年之后大发善心授予我一个‘岩火伯爵’的头衔,别人同样无法忘记我是次子——还是一个私生子。我一辈子都只能和那些矮人们打交道。”
“但这似乎也是值得珍惜的恩宠。”我将身体前倾,说道,“无论是军事还是民事,南帝汶似乎都离不开地下王国的援助,您可以利用这一点发展自己的势力,直到谁也没法请看您。”
“不……法师阁下,您也许有些误会。”他将头上的三角帽摘下,用手指轻轻地磕着金丝边儿,“与矮人贸易的决定权在我的父亲,以后则会转移到我的哥哥手中——而我的那位哥哥现在已经拥有了一个‘行宫伯爵’的头衔——他正在试着代我的父亲处理公国的一切事物,当然也包括与矮人的贸易。”
“至于这些武器——”他将火枪从袍子里取出来,递给我,“我看得出您对它很感兴趣——这些武器的制造工艺则由矮人们与我的哥哥单独协商。任何人都不知道里面几种关键药剂的成分或是配方。我扮演的角色仅仅是一个转运者。也许在其他人看起来我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权势,然而……诸神在上,我甚至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我抚摸着手中的火枪——比我想象得要沉一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小东西的近距离的威力不逊于十字弓,而且据说上弹的时间也与十字弓相当。只是……
“这个说来你们已经掌握了制造这火枪的基本工艺?”我说道,“制作这枪身,还有击发装置?”
“制造这些并不难,阁下。”威廉接过火枪,用手一一指点,“这金属枪管、木质枪柄、其中的细小部件——虽然某些部位需要极高超的冶炼技巧才能制造出来,但我们的技术工人已经快要攻克难关了。真正的难题是火药的配方。”他抬头看向我,“那种粗制的火药……据说就是你们魔法师通过炼金术研究出来的东西,并不适合这种武器使用。它使用的是经过重新调配的成分——威力更加巨大,更加稳定……我们始终没法儿掌握这些要领。”
“你口中的‘我们’,是指你们泰达斯家族,还是……”我压低了声音,直视他的双眼。
威廉的身子微微挺起——我的问题令他感到了紧张。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法师阁下,这个问题……您的确给我出了个难题。我甚至不知道您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