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达罗斯的故事已经说完,我站起身来,在平台上踱了几步,然后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那地面:“你是说,在这平台之下,隐藏着那种可以屠灭世十几头巨龙的力量?”
他肃然地点了点头。
“而你知道如何引发那种力量?”
他略一迟疑,然后再次点头。
“那么,真是太不幸了,皇帝陛下。”我摊开了手,“您定然以为现在被您占据了身体的,是安德烈的孪生兄弟,只是……”
代达罗斯似乎从我的话语里听出了不详的意味。他眯起了眼,将手探入怀中:“你……想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你的身体,只是这位大法师——”我踢了踢躺倒在地的帕萨里安,然后阴沉地望着他,“所制造的镜像分身。”
他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凝固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愤怒而不可置信。但这是他所能留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生动的表情了——因为就在我的话语落下之后,他的身体忽然消失在了空气当中,而那些骸骨,像是骨牌一样哗啦啦地掉下,洒落了一地。
“真是令人惋惜,安德烈。”我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而他的脸上是极复杂的神色:杂糅着惋惜、震惊,又有些茫然。
“你……要杀死他?”他迟疑着问我。
“他不是已经死掉了么?”我皱着眉头翻捡着代达罗斯皇帝掉落在地上的外袍,并在胸口的位置、他的手刚刚探进去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
这东西光滑冰冷,似乎是墓穴之外那坚硬的墙壁的材质。只是它的中间深陷了进去,其上覆盖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薄片。薄片之内整齐地排列着十一颗细小的方形绿宝石,还有一颗红宝石——其上刻有奇特的文字……不属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
这似乎就是可以引发那足以屠灭十几头巨龙的力量的东西了……只是,这是什么?一个记载了某种威力强大的传奇法师的卷轴么?但我谨慎地没有去碰它。我隐隐地感觉到之中的那十二颗宝石里隐藏着危险的力量,我不想在还没有领悟它所蕴藏的奥秘之前就被自己杀死。
这时候安德烈再一次对我说:“我知道他还没有死去。尽管我不清楚魔法的奥秘,但是我听得出来……撒尔坦。”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了我的那个名字,声音里甚至还带有隐约的敬畏。“我是说,你打算彻底地毁灭他么?”
“彻底地毁灭他?为什么?”我低声笑了起来,又皱起眉头将那件溅上了鲜血的黑丝绒制服的领口与袖口打了结,开始搜集地上的骸骨并且将它们装进衣服里。这具代达罗斯皇帝的骸骨,可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只要拥有肉体,物理攻击就无法令他死亡,而且还具有使用魔法的能力……我为什么要毁掉它?
我可是一直想要制造一个死灵骑士——这正是绝佳的材料。
至于珍妮……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她的那位祖先到底是为何背叛我,反而更倾向于认为她是被人蒙蔽——因此我放弃了那个将她转化为死灵骑士的念头。
况且我清晰地记得她离开的那个夜晚我的感受……我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那么你……”
“安葬他。”我站了起来,肃然道,“将它的骸骨带离这里,然后安葬它。留在这里的话,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安德烈听了我的话,沉默地看了看我,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很难想象,你竟然是那个撒尔坦·迪格斯。”
“我的确是那个撒尔坦·迪格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并非历史中的那个撒尔坦·迪格斯——你还有很多的时间来了解我,安德烈·格尔兹。”
“可以让我来拿着……它们么?”他向我伸出手来。
“当然可以。”我没有一点儿迟疑地将把包裹着几乎全部骸骨的黑色绒包裹递给了他,然后将另一枚小小的骨头藏进了我的袍袖里。
恺萨自始至终都沉默地看着我们,直到我将目光投向他,他才眼神闪烁地试图躲避我——一个有自己的欲望和想法的凡人。呵呵……他似乎在为刚才向着安德烈的后背举起了长剑的行为而感到羞愧……但我喜欢这种凡人。于是我向他笑了笑,然后将一枚从帕萨里安的身体里掉落出来的硕大蓝宝石抛给了他:“你很英勇,小伙子……但愿你今后能够继续这样忠于安德烈,继续这样。”
他沉默着接住了那宝石,然后身体因为安德烈的大力拥抱而晃动了起来。“你还活着,我忠实的朋友,至少你还活着。”安德烈拍着他的后背,而他注视着我。
那么现在,就在安德烈与恺萨坐在地上,喝下我给予他们的药剂,并且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包扎伤口的时候……我想要做一件事情。
我走到那水晶棺材的盖子旁边,拾起一块被代达罗斯的躯体砸开的碎片,沉默地看了一会碎片之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拥有年轻的面孔,微黄的皮肤,褐色的眼眸、黑色的头发。他的眼睛细小、颧骨略微突出——是一个典型的克莱尔人,并不英俊,就像这西大陆上无数其他的平民青年一样。
然而这并非我的原貌,我不想再看到他。撒尔坦·迪格斯将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而我的相貌也应当恢复原样。于是我翻开我的手札,开始挑选一个法术——“变形术”。
变形术的咒语并不复杂,但我改良了它,又将它记录在了里面。这被改良之后的法术所改变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容貌,更包括他的身体。
我在安德烈与恺萨包扎好了伤口之后,又去收敛那三十几个同伴身体的时候花费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记忆了这个法术,然后在它被我的精神力固化之后低声诵念咒语。
血液开始在我的身体里沸腾,骨骼开始在我的身体里作响,皮肤开始在我的体表撕裂,而肌肉和血管开始收紧、拉长。我忍受着这种折磨却并不感到如何痛苦难当……因为我早已有过更加痛苦的体验——在变成巫妖之体以后,每天像是被蛆虫啃噬的痛苦。
这变化的过程持续了足有二十分钟,而我站立在那里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直到疼痛的浪潮从我的身上消退,我才走开两步弯下腰低声干呕起来。而此刻我看到一缕银色的头发垂到我的眼角,就像是米莲娜或者珍妮头发。
我原本就是一个银发的尼安德特人,却重生为一个克莱尔人……这真是令我无法忍受的二十多年。
我转身坐在棺材上撑着下颚看着台下的两个男人忙碌着,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些事情。实际上我急于赶往那位马第尔一等子爵的封地看看珍妮的近况,我也急于找到我的第三份魔力或是从那位暗精灵大法师那里得到第二份魔力。但我还想在这陵墓里逗留一段时间,探索巴温帝国时期遗留下来的伟大力量。
然而我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掀开这平台,看看平台之下到底是何种神奇的造物。
我得理清一个头绪,然后一点一点地开始我的计划。我将完成前世未完成之事,而一切阻挡在我前进的道路之上的阻碍都将被清除。
这时候安德烈与恺萨将最后一具女佣兵的尸体归拢到了一处,然后抬起头来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微微一愣。
我看着他们笑了笑,耸耸肩:“还是我。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安德烈的神色很快平静了下来——这很好。他已经习惯与一个法师同行了。然后我从棺材上站起,用左手捏住了手中的那枚指骨——
周围的古代士兵开始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动作僵硬艰涩,就像是它们在抗拒着我。我皱了皱眉,加强了我的力量。更多的精神之力被灌注到那截指骨之中,然而这些士兵们倒停止了动作。
呵呵……这位代达罗斯皇帝倒真是性格坚韧,即便我如此折磨他藏匿在指骨之中的那个灵魂,他依旧拒绝让他的士兵们向我效忠。但我并非一个心急之人……在令他成为我的死灵骑士以后,我还可以再来将它们带走。
那些士兵们刚才的异动似乎吓到了安德烈与恺萨——因为此刻这两人既无铠甲护身,又无武器在手。他们本能地向后飞退,一直退到平台之下,然后忽然发出一声轻“咦”来。
竟然是罗格奥——这个小家伙,这个总是沉默着的神秘小家伙,我几乎将他遗忘了。
他似乎在我摆脱了石化状态以后就一直站在平台下,安静地倾听着、安静地注视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若如不是刚才那两个人几乎撞倒他,我毫不怀疑他会继续沉默下去,然后在我们想要离开的时候走过来、安静地拉住我的衣角。
我看了看他,然后走了下去,俯身半蹲在他面前。
“就像你听到的那样,我是撒尔坦·迪格斯。”我说。
他点了点头,回应我。
“那么……那天夜里我们的约定,是否依然有效?”
他再次沉默着点头。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沉默很久,然后说:“我已经寻回了我的力量……甚至还得到了巴温帝国的力量。我自认为现在足够强大,可以独自应对一切。那么,你现在可否告诉我……我为什么还需要你,而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他用那双干净清澈、仿佛包含了整个星空的黑色眸子看着我,然后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又指了指我的身体,然后指向安德烈与恺萨。
但……这意味着什么?我皱起眉头,站了起来,目光在同样疑惑的安德烈与恺萨的身上游移不定。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此刻的安德烈与凯撒,脱掉了自己的铠甲,只穿着衬衣。他们的伤口上缠绕着绷带,仍有残留的血迹溢出。他们的脸上混合着灰尘与献血,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灰色。他们的嘴唇因为大量失血显得苍白,恺萨的眼角甚至被锋利的刀刃扫过,整只左眼都肿了起来,只剩下一道缝隙。
然而……他们与我们,一个孩童和一个法师,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又后退了几步,将这三人全部纳入我的视野,继续注视了他们五分钟。
“他……在说什么?”安德烈咳嗽了一声,问我。
“在说你我的不同之处。”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在暗示你的我不同之处……然而……”
我们的不同之处实在太多。我是一个法师,而他们是两个战士。我复活重生,而他们第一次获得生命。我拥有威力强大的法术,凡人几乎很难伤害到我,而他们则仅仅是拥有不错剑术的战士,是容易被伤害的凡人……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划过我的脑海,就像一道闪电一般照亮了那团一直萦绕在我头脑里迷雾。我愣了一会儿,随即微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难以置信。
这个小家伙,罗格奥·塔里佛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拥有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精神力的小家伙,他的天赋魔法竟然是以这种形式表现了出来!
我联想到从此一次见到他开始,一直现在的种种过往,心中的那个推断愈加笃定。于是我走到他的身前,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一句话。
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次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来,并且用手拉住了我的袍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感到略微的眩晕……再一次感受到了造物的不可思议。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魔法规律的本质,然而此刻我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奇迹,而其中之一就站立在我的面前,并且与我以星辰为鉴证,缔结了星空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