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尽欢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叶迷津,说
“另外一个问题,也许我应该明白的问你一次,你已经做好不随我回去的准备了,是吗?”
叶迷津依言朝白尽欢伸出手去,听闻此言,动了动神色,说
“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白尽欢握着剑只,随口便道
“讲来。”
叶迷津停了停,才开口说
“无论是李藏名还是齐经霜,又或者是最开始的大皇子,从您出现又离开之后,也全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是因为他们都跟随您进入了碧虚玄宫,再不能够出现人间,还是说您将他们隐姓埋名,安排了其他的去处呢?”
白尽欢垂眸看向他,回答道
“原因皆有之,,此刻不入碧虚玄宫,自然是因为他们各有各的机缘,机缘到时,我会带他们进入碧虚玄宫。”
“那我进入碧虚玄宫的机缘,应该也还未到来吧。”
叶迷津松了一口气,又认真的说道
“在进入碧虚玄宫之前,我想去看一看内域的世界,我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东西太少了,不是吗,大师兄。”
“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不会阻拦,但——”
白尽欢说着话,便将手中白鹤化成的剑只高高举去,而后毫不犹豫的朝着叶迷津的伸出的手心刺下。
叶迷津动了动眼角,却没有收回手指,眼睁睁看着大师兄拿着剑刺穿自己的手心。
然而他却完全没感觉到疼痛,那只剑接触到了他的手心,便立刻碎开。
随着剑一寸寸下落,整只剑从剑尖开始,便从他的手心一寸寸碎裂散开,直到最后整只剑完全碎裂,碎片却在荧光辉映之中,在他的手中重新凝结成为一只雪白的折扇。
雪白的扇面之上绘着一只濒死白鹤,蜿蜒一道血红色的裂痕,如剑上血痕一样触目惊心。
白尽欢收回手指,看了看,才又将视线落在眼前之人身上,接着刚才的话说
“你既然选择不跟我回去碧虚玄宫,那么这伤鹤之扇剑,算作送你行走世间的礼物,同样,亦是给予你的考题,你走遍九州,需要找到一个起死回生的答案,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件事情当做是我救了你一命之后,所要求的报答。”
叶迷津:……
这样的东西,作为礼物太过贵重,作为问题太过艰难,作为报答,似乎要穷尽一生,无以为报了。
世上岂有起死回生之术呢。
叶迷津看了看手中的折扇,又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最终他收起了折扇,郑重的朝着白尽欢行了一道礼节,说道
“多谢大师兄,我会找到答案的。”
他从不讲做不到的话,尽管明知那是希望渺茫之事。
——————
风也飘散,雪也飘散,新柳望古道,总有不舍言。
然而一路从雪芒城,送到凝雪山道的关口,便再没有理由远送了。
傅雪满止住脚步,看着眼前三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没忍住看向白尽欢,很有些委婉的意味请求道
“小舟便拜托给道君您了,他这样的性子……若受到什么欺负,还请道君能帮忙看顾。”
他是以为碧虚玄宫这种地方,应该与其他名门世家一样,弟子众多,难免勾心斗角,他倒是不担心叶迷津会不能招架,但他到底年轻,且是第一次出远门,就算只是暗中的嫉恨排挤,总也叫人担忧
“等等——”
白尽欢还没开口说话,宣浓光就从他的身侧探出头,不高兴的看向傅雪满,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说我欺负他吧,那是他坑我应得的,再说,他又不——”
“少主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叶迷津打断了宣浓光的言语,出了凝州,他们三个人便要分做两路走了,白尽欢自然是带着宣浓光回去碧虚玄宫,叶迷津则是要独自一个人踏上游历九州的旅途,顺便,去找一个求生的答案。
但这件事情嘛,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傅雪满的担忧更多一层了。
宣浓光“嘿”了一声,也没追究他打断自己话语的言行,倒是对他的称呼起了兴趣,好奇的问道
“人家现在可是一州之主,你还要喊一声少主,合适吗?”
“无妨,此处无外人,喊什么都是一样的。”
傅雪满替叶迷津开口应了这句话,而后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玉佩放在手中,朝叶迷津递过去。
“我知道你的本事,只是随口一说,你离开,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你大概也是不需要的,但这半阙玉佩,你一定要带上,,这玉佩我一分为二,一则在我这里,一则在你身上,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遇到艰难困苦之事,捏碎这半枚玉阙,我就会知道。”
顿了顿,傅雪满又苦笑一声,自嘲的说道
“你应该是看不起我这般优柔寡断,然而我性情如此,也不怕你笑话,你我到底主仆一场,叫我眼睁睁看着你这般年纪,就要一去不回头,无论如何,我无法安心,你带上它,就当让我能放心下来,可好。”
叶迷津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玉佩,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若有所思道
“知道我遇到艰难困苦之事,又如何呢,少主端坐凝州之中,既无从得知我在何处,也无法为我分忧,留下此物,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傅雪满:……
傅雪满抿了抿唇,那似乎是纠结了一番,才慢慢的说道
“如果你真有需要我的一天,我想,你一定会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叶迷津歪了歪头,说
“然后呢。”
“然后,我——”
傅雪满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道君,闪烁了一下目光,才有些心虚的轻声道
“我,会派人去找你,就算是为你能解决一些小小的麻烦,让你有一瞬喘息之机,可以绝地逢生,也足够了,而千山万水,不足为据。”
他是下意识要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亲自找寻过去,但是他才立下誓言不会出凝州一步,却不能还没等他们离开凝州,自己就先违背誓言了。
白尽欢显然明白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但是与此离别之际,倒也没必要揭穿此言,平白生出不悦,因此也只是做壁上观,当做什么也没有发觉。
那又是一阵叫人感觉煎熬的沉默,傅雪满几乎心生完全的失望,要收回的时候,叶迷津才伸手从他手心将那半却玉佩取走。
犹若一阵清风从从手心略过,转瞬即逝。
傅雪满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忽而觉得怅然若失。
叶迷津将玉佩拿走之后,却是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然后到
“我收下了。”
于是再无话可说,而已经磋磨太长时间,傅雪满带着复杂心绪,终于还是说道
“一路珍重。”
叶迷津方才终于正正经经的与他对视了片刻,与风霜之中,他朝傅雪满微微侧身俯首,郑重说道
“少主,就此别过了。”
说完之后,叶迷津便转过身去,朝着未知的前路走去,一步一步,走的平稳,从未回头。
“真是无情之人啊。”
一声轻叹,散落寒风之中。
——————
一枝花从窗外飞落,惊动心脉一寸。
姬彻天低头看着落在纸张上的墨滴,已经在抄写一半的纸张上完全晕染开来。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圣天子死了哦。”
宣浓光轻飘飘的话犹然在耳,他虽然早已经知晓父皇病危,又因父皇对紫龙部的严苛偏见而心生不满,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却也无法完全释怀,当做无事发生。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请求大师兄带自己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大师兄答应了,可是他们却连王都承阳都进不去。
镇守承阳的阵法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换成更为坚固凶狠的存在,甚至动用了封存的龙脉,稍微一点灵气的试探就会引起巨大的反噬。
虽说圣天子宾天,此等要事之下,承阳加强戒备,不准任何人在承阳内施展修为灵气,实乃理所应当,但若只是为这样的原因,阻拦世上大部分的修行者,原本的阵法已经足够用了。
特意完全更换一遍,几乎是明着说拒绝碧虚玄宫的进入。
而当他见到特意等在城门外驿站的宫人时,便知道猜测为真。
一封来自母后的书信,一封来自昭阳的书信,内容都是一样,是说若他知晓了父皇病故,在城门外面向皇陵方向拜上一拜便算了却孝心,而莫说王宫,就连王都,也是万万不能进入的。
母亲的信还有些委婉,讲王都内暗潮涌动,不是他回来的时刻,昭阳的信件却更加直白,是说他已经没进去王都的资格。
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到如今来,竟然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去祭拜父王也不能够做到。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一夜月色,清凉如水。
姬彻天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抬头呆呆的看着院中月光映照下的一树桂花,忽然有些茫然,不知为何自己仍待在这里。
似乎人间界都已经没有他生存的地方了,谁都不想见到他的出现,既然如此,他还有必要继续刻苦的修行么。
眼角余稍略过一点翩飞的衣角,姬彻天移过去视线,便见大师兄手持拂尘,长发轻挽,一身素白,犹如月光化形,从门口飘然而来。
恍惚之间,姬彻天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最开始来到碧虚玄宫的时候,那时,他也对待在碧虚玄宫感到毫无意义。
只是当初是急切想要离去,如今是不知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