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真的已经想清楚,我不会干涉你的言行。”
白尽欢将拂尘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说道
“我仍是那一句话,无论何时,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出现。”
李藏名没回应这句话,他只是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大师兄,伸手朝他握拳行礼,然后便越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白尽欢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唉了一声,喃喃道
“真是……都是不肯回头的人,也不知道选择你们来承担天命,是对是错了。”
此声散落风中,无人应答。
既然李藏名不打算跟着自己回去碧虚玄宫,白尽欢便只好带着叶迷津一个人回去。
而等他回去安置叶迷津的地方时,后者倒是神采奕奕的看着自己,主动开口询问
“大师兄,这位名叫烟生的杀手,也是您所找寻的某位师弟么,他既然以一己之力带各州世子逃出王都,该说是天下的救命恩人,不是应该引以为豪么,怎么会黯然离去,难道是再入王都,发生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白尽欢:……
好吧,真正让人头疼的,还是眼前这位。
就知道叶迷津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不动,听他将此间事宜说的如此清楚,显然也没隐瞒自己的打算。
真是……越发我行我素了。
白尽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然后认真的询问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泛滥的同情心吗?”
叶迷津很不心虚的点头,真诚的说
“我一向很关心别人啊,大师兄,难道你还不了解这一点吗。”
白尽欢:……
呵呵。
白尽欢当然了解叶迷津是什么样的人,而且就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下意识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叶迷津喜欢关心别人不假,但被他“关心”过的人,小则精神失常,大则家破人亡,这厮除了皮囊是白的,心肺已经全黑了。
白尽欢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慢悠悠的,带着一点警示的语气说
“你要是真觉得他可怜,那就最好永远不要找他,和他碰面说话,就算是你善心大发了。”
叶迷津便叹气一声,道
“大师兄这样说,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的危险人物了。”
白尽欢凉凉道
“你不是吗?”
在白尽欢写过的各种人物之中,人气最高是谁,还真没有固定答案,但评选谁心最黑谁最危险,叶迷津的票数永远是一骑绝尘的高。
叶迷津撑着下颚,忧伤道
“让大师兄对我竟有如此误解,我可真伤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叶迷津的脸上却没一丝一毫可称为伤心的情绪,只是习惯性做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应答而已。
白尽欢自然也不相信他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也直接无视了他的表演,说道
“伤心的情绪,留着回去碧虚玄宫后排解吧。”
回去碧虚玄宫,自然也是走的水路,一叶竹排,千万里江湖,倒是仍然平稳牢靠,叶迷津已经可以自由行动,除却灵台仍然枯竭,灵脉仍然紊乱,其他问题不大——虽然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这是很大的问题没有之一。
但叶迷津显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当然也不会为此日思夜虑,枉费心神。
比起来在意自己短时间不会调息好的灵脉,他倒是更关心其他的事情,比如——
叶迷津站在竹筏上,回头看着大门紧闭的承阳城门,好奇的说
“大师兄,天下要大乱了,是么?”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无情的打断了他的试探
“你既然随我入碧虚玄宫,那人间界之事,就和你无关了。”
叶迷津:……
怎么能说和他无关呢,他也是人间万灵的一员嘛,况且也不是去了碧虚玄宫,就再也回不来人间界,那和死掉去幽冥界投胎有什么区别——哦,还是有的,碧虚玄宫应该没投胎这门技艺。
叶迷津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渺小到只剩轮廓的城池楼阁,心中不由默默猜测
真不知道……自己将来重逢人间界的时候,眼前这一切,是否还是如眼下一半,山静水平,整屋齐楼呢。
叶迷津收回目光,看向水尽头的崇山峻岭,心中有关人间界的思索顿时一扫而空,眼睛中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何时能够重返人间界还是未知数,但传说中的碧虚玄宫,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白尽欢他们回去碧虚玄宫的时候,各个州府的世子亦是各怀心思的和李藏名道别,各回各家去了。
而在各龙王部世子回去州府时,自王都发出的一道天子令,亦随之传达四海。
那是说,天子灵竭命危,需天下臣民共享助力,以存天子,即是——重启采灵侍,重建采灵台,收天下灵气,凡开灵台者,若为圣天子借灵一用,既能得神明垂怜,无上功德,来世转圜,乃入极乐世界!
于是曾引起怨声载道的采灵事,再一次重新传遍九州,甚至比第一次铺陈时,更为猛烈嚣张,天下凡修行者,甚至未曾修行之人,但凡可开灵台,皆逃不脱采灵之事。
天下大乱的语言,与这道天子令下发时起,开始缓缓揭开真正的幕帘。
清风拂过万重山,吹落一树金香雨。
“第三年金桂花开,也是到你离开的时候了,而你若出碧虚玄宫,将永不能再回转一步。”
白尽欢——或者该说是他的身外化身,站在姬彻天所居庭院之中,伸手接过被风垂落的灿金桂花,看着眼前的少年,最后再问了他一遍
“你确定已经做出最后的答案了么?”
姬彻天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直视大师兄的目光,以坚定的语气说
“是,我下山后,会先与紫龙部取得联系,而后前往霖州一探究竟。”
白尽欢听完他的计划,轻轻一笑,说
“你来这里之前,可是天下的太子,我以为你会前往王都复仇,夺回属于你的太子,不,该说是圣天子之位。”
姬彻天闻言,嘴角露出一点苦笑,随后又被掩去。
“我来的时候,已经是废太子,与天子位无缘,且我已经远离尘世太久,对圣天子之位,早无执念,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不一定非是我,然而若民众存活于水深火热之下,那我则必须担负起拯救苍生黎民的重任。”
“这样很好。”
白尽欢并不过多干涉他的选择,见他主意已定,便准备送他下山。
只不过在要带姬彻天离开碧虚玄宫时,对方却停了一下脚步,抬头朝着某个方向望去,白尽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明白他为何停留。
姬彻天所望方向,乃是宣浓光所居殿所,如先前他们所说的一样,姬彻天离开碧虚玄宫之事,并没有告知宣浓光知晓。
况且这几天他们两个又在互不理睬,姬彻天不主动去找他,宣浓光倒也不来探望一眼。
白尽欢翘了翘嘴角,莞尔道
“下山也不急在一时,你想去和宣浓光道别么?”
姬彻天:……
若说实话,他确有此意,一则他所受教诲,并无不辞而别的道理,二者……
他与宣浓光到底是一门师兄弟,同处许久,甚至可以说很长时间内他们两个是相依为命,忽然说要离开,甚至可能以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怎么会毫无任何怀念的感情呢。
就算平时对宣浓光各种恶作剧有再多的看不顺眼,甚至感到厌烦恼怒,与此刻也全化作了不舍。
但姬彻天往宣浓光的宫殿处看了许久,还是选择了放弃。
姬彻天抿了抿唇,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说
“如果让他知道我先他一步离开碧虚玄宫,会给大师兄带来麻烦吧。”
白尽欢耸了耸肩,不以为然的说
“没有这件事情,他也没少惹麻烦啊。”
甚至自己已经习惯每次回来要面对宣浓光给他送来的“惊喜”。
先前建议姬彻天离去之事不要告知宣浓光,只是想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当然,如果姬彻天真想和宣浓光当面道别,他也不会反对。
毕竟他是很有爱的大师兄嘛,师弟们有要求,在他能做到的情况下,自然有求必应。
“人生总是离别多,世事从来忽然至。”
姬彻天沉思之后,却是怅然一笑,说
“算啦,他也不一定想见我,日后若有缘分,自有再见的道理。”
白尽欢看着他,最后又问了一遍
“确定不和他道别吗?”
姬彻天点头。
白尽欢才一甩拂尘,说
“既然已经再无牵挂,那就随我下山吧。”
下山之路重重叠叠,看似杂乱无序,甚至好像在来回打转,但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山崖下,临一弯山溪水,不见来处,不知归途,连绵不绝,生生不息。
而碧虚玄宫三千宫殿,却是在很遥远的云端。
抬头去看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宫殿,姬彻天心中的怅然越发明显,他竟然真的就此要离开碧虚玄宫,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和大师兄说自己不想走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姬彻天独自站在溪水旁边,等待大师兄过来。
大师兄说,送到此处已经是尽头,接下来便要他自己回去人间界,而作为他回去的载具,唯有一叶扁舟,然后便让他在此稍等片刻。
若有感应一般,姬彻天顺着溪流朝下看去,便见大师兄一身青衫白衣,手持华彩拂尘,立于竹排之上,于清风吹拂之中,沿着溪流朝自己缓缓而来。
来者是大师兄,却又不仅仅是大师兄。
一个身材高挑,又俊美至极的少年人,自大师兄身后探头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