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晦暗脏污如此,已没任何存在的必要,倒不如杀个干干净净,才叫天地重新洗涮一遍,再无冤屈可言。”
当齐经霜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论道会上已经无一个活口,寥寥几人在旁人拼死掩护之下,才仓皇逃出升天。
齐经霜只是看了一眼,也没再追,早晚有杀到的一天,此刻何必急于一时。
他收回目光,漫步走向论道会的主位,看到一份厚厚的卷轴。
论道会上有风云榜,是评断天下名门世家,一卷拖出,数十丈的画轴贴着地面延伸出去,浸染上斑驳血痕。
齐经霜看向排名第一的名门世家,那是太玄宗。
他的脑海中传出一阵轻笑:
“千百年过去,人间界第一的宗门竟然还是太玄宗——真是毫无长进,这样的人间界,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维系下去。”
“有此名单,倒是省了功夫,你不是心怀遗恨么,那就一个个杀下去吧。”
齐经霜顿了一顿,才微微侧身,算作行礼,而后朝太玄宗的方向行去。
他是齐经霜,可又不全是。
当他在妖魔海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魔神的寄生之体,当他踏出魔界的时候,缭绕的魔气便化作纱幔覆在他的双眼之上,充满让人嫌恶气息的人间界没多看一眼的必要,而当人间界被料理干净的时候,便可以睁眼去看见焕然一新的人间界。
***
论道会被魔物血洗一空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九州,同样也传入王都,那是不需要去分辨真假的事情,因为魔物正无差别的侵染人间界。
原本聚集王都之下,为各种原因要讨伐姬彻天的王侯势力,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由王都率先出面,要求诸方势力的首领进入王都商量应对魔物的事宜。
这个时候,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谈论什么龙脉灵气的事情了,若魔祸席卷整个人间界,届时人都死了,还说什么龙脉灵气呢。
但那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因为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去进行阻止,不过几日间,魔物已经侵染了近一州的山河面积,而领头的齐经霜更是以极快的速度血洗了无数名门世家。
囊括九州的地图被展现在众人面前,被标注的地方血红一片,一条尤其突出的路线被谋划出来,路线的尽头,指向的是太玄宗。
这符合许多人的预料,不过也有人问:
“为什么是太玄宗?”
负责讲述的人,当然是明济心:
“齐经霜从论道会走的时候,只带走了评判所有名门世家的风云卷,目的还不明显吗?”
又说:
“抛却那些不分一切弑杀殆尽的妖魔物,只齐经霜自己的作为,他沿途走去,所杀皆是榜上有名的名门世家,而对平民百姓没动分毫——据说他还顺道救了一个落水的孩童,也足以见得,他的目的,就是杀尽天下名门世家——至少风云榜上的名门世家是逃不掉的,而今名门世家之首是谁,应该也不用我多说吧。”
太玄宗千百年屹立不倒,是公认的江湖魁首,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又让人说:
“太玄宗是第一宗门,应该能抵挡的了吧。”
但明济心却没给出什么肯定的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
“这是未可知的答案,若太玄宗能成功将齐经霜斩杀,那当然魔劫可解,若无法阻止——那就真是大事不妙,也许大家都要等死了。”
最后一句话当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话,不过显然在这种时候,并没有人能够笑的出来。
而且,太玄宗怎么可能胜不过魔祸?!
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甚至为此对明济心也生出质疑,但是明济心也没反驳太多的话,只是说一切还不过是猜测,究竟事实如何,还需再看。
而无论猜测是否有不切实际的地方,赶在魔祸之前,派人前去太玄宗做个提醒,总是有备无患。
***
随着从论道会上侥幸逃出的弟子,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太玄宗报信后死去,而漫步登入太玄宗大殿的身影,是多年不见的叶迷津。
他一路畅行无阻,直奔宗主大殿,而后无视满座长老前辈神色各异的目光,只对宗主说道:
“齐经霜挟裹魔神之力,是为灭世而来,第一个目标就是论道会,那么他下一个目标,若非是当年叛他生死的论道会举办之地长空禅宗,就是天下第一名门之首的太玄宗,宗主若不想灭门,那就全宗迁移吧。”
还没正式交锋,甚至那魔气还没蔓延过来,竟然就先闻风而逃,这岂不是奇耻大辱!
虽然诸位长老前辈也对这突然而至的魔祸倍感紧张——是说也有人预感到,齐经霜的目的恐怕就是太玄宗,而根据得到的消息,也知道魔祸应对艰难。
但听到叶迷津一来就说这种不战而退的话,立刻便呵斥他的“懦弱”,而且,又连带想起来他的种种“前科”。
“你怕魔物,那你自己想逃就逃去!不必来太玄宗丢人现眼!”
“你不是偷了禁令畏罪潜逃,哼,竟然还有胆子回来太玄宗,是真不怕将你抓起来——”
“话虽如此,但你还记得来太玄宗报信,也算还有些良心。”
叶迷津面不改色,甚至是十分从容的听种种斥责,等这些人不再说了,他才慢悠悠的开口:
“谁说我不打算逃走呢,说完此事后,我便往央州逃命去了——特意前来太玄宗一趟,亦是因为有人在捕风捉影坊下了帖子,指明要我前来太玄宗报信啊。”
言下之意,是骂他他也不介意,夸他也实在没有必要。
宗主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等到其他人都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才由站在一旁侍奉的宗门大师兄张青阳代为询问:
“叶迷津,以你的修为,难道也不能战胜如今的齐经霜?”
“这个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叶迷津握着折扇敲了敲脑袋,似乎这个问题真是难倒他了:
“谁想承认自己不行呢,但我为什么要去和齐经霜斗个你死我活?当年使他冤屈尽负,甚至连人间界也待不下去的,是名门世家,又不是我,说不一定,我和他真正碰上面,还能做个好友——”
“叶师弟,有些话,也不用说的太过详尽了。”
张青阳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可能会引起众怒的言语,没必要说出来,叶迷津倒也知道见好就收,朝张青阳一笑,还真是闭嘴了。
又见张青阳沉吟片刻,才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以你看来,太玄宗可有人能和他一战?又或者,你有什么能够阻挡魔祸的计谋吗?”
且不说后面的话,前面的问题,是连诸位长老也意想不到的,纷纷朝张青阳看了过去,不加任何限定的词语,总不能是连宗主也算在其中吧,可以宗主的修为,怎样也算是人间界至尊,竟然还要问能不能战胜一个后辈晚生?未免有些荒谬。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叶迷津的回答:
“这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抵御的灾祸,同样,在能够毁天灭地的神魔之力面前,任何计谋都不过是狂风骤雨下的枯枝败叶,大师兄——唉,看在同样是大师兄的份上,我倒真有一句话可以说,太玄宗不是这场魔祸蔓延的尽头,也同样不是这场魔祸蔓延的目的,更不是解决这场魔祸的人选,下帖人所谓举宗迁移的建议也并非是让太玄宗不战而退,而是无意义的牺牲实无必要。”
什么叫做同样是大师兄的份上?
张青阳的眼中略过一丝的茫然,但随后他的心神就被叶迷津后面的话占据,沉思一番,又去和宗主耳语了一番之后,才又走出来看向叶迷津,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在捕风捉影坊下帖之人,是来自王都么?”
叶迷津微微一笑,张青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后才又说:
“我知道了,但举宗迁移这件事情,还需更多商议。”
这就又是和叶迷津无关的事情了。
叶迷津也没再多劝什么,也没追问后续怎样安排,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告知完这件事情之后,叶迷津就迅速的离开了,而且也如他所言,所有捕风捉影坊的人对魔物的浸染全无任何抵御,而是完全避让。
齐经霜来的很快。
妖魔物如风如海,更是在转瞬间便涌入到了太玄宗内,但就在这些妖魔物铺天盖地涌入之后,自太玄宗上爆发出剧烈的光辉,那光辉笼罩整个太玄宗,几乎所有的妖魔物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只有寥寥数只逃出。
但齐经霜却不受影响,他一步步踏上太玄宗,一步步斩断了眼前所有的阵法屏障,而他向山上行走的时候,却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直到他到了太玄宗大殿前的广场上,才看到太玄宗宗主与身后的太玄宗弟子。
太玄宗的大部分弟子,尤其是入门不久的弟子,已然随着张青阳提前离开,留下的都是签了生死书死战不退的弟子,以及坚守在此的宗主。
张青阳本是要留下来的,但宗主不许,让他带着宗主印与天道剑离开了,是所谓太玄宗不能退,但也不能就此灭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宗主虽然也抱有战死的念想,但更多的却是无畏无惧;但真正看到那在魔气簇拥之中登上太玄宗的人影时,却生出了巨大的不安——或许称之为畏惧更为合适。
而这种畏惧与本人的性情无关,是源于神明的威仪铺陈,对人族有着天生的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