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终的胜利者了,且享用了胜利的果实,但为何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高兴呢。
齐经霜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孤独的站在荒原之上,他知道四周有无数的魔物在暗处窥探,却没有一个敢趁虚而入,前来杀他,尽管他两只剑都随意的落在地面上,且距离他不算近。
它们害怕他,不仅仅是因为觉得打不过他,还因为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一身三魂的怪物。
被压下去的那老头神识重新出现,开口道:交给我,无论什么魔物杀就是了。
消散在眼前的元寅,却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说:齐经霜,按我说的来做,保你不死。
齐经霜谁也没有回应。
就连天际越来越响的惊雷,天边出现的一角陌生身影,他也没有任何力气,也懒得去动手应对。
他在想一个问题。
他就算是拼死相争,但那真的是他么。
他还是他吗,他又是谁呢。
他是齐经霜,还是那个入魔的禅宗长老,或者,他其实是元寅,还是说,他是无数个被吃掉魔心的魔物之一。
他眼前晃动无数条身影,好像每一个都是他,可仔细去看,他又不能找不到哪一个身影是他。
谁能给他答案……
谁能给他答案!
齐经霜痛苦的捂着额头,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他谁也不信任,这个希望仿佛是不会实现的奢望。
不知过去多久,他以为那是很漫长的时间,连他的痛苦都麻木时,他的脑海中慢慢的,若隐若现的浮现出一道人影,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很久之前,好像有人坐在窗前,递给了他一杯茶,然后说
“喝了这杯茶,你就算入我碧虚玄宫了……唤我一声大师兄即可……”
还没等他想起来这是谁,画面一转,那道人影又拉住了他的手腕,在上面画了什么东西
“你既然入了碧虚玄宫,做大师兄的,先送你两份礼物……”
“另外一个小术法,等你的灵台开了,你才知道有什么作用……”
有什么作用呢……齐经霜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好像可以联系到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况,如果联系到他的话,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那个人是——
“大师兄……”
齐经霜默默地念出这三个字,他下意识摩挲到手腕上那道印记的位置,几乎要把手腕揉出血,才下定决心,用重新凝聚起来的一点点纯粹的灵气,唤起了大师兄留下的那道可以联系他的印记。
他心中忐忑无比,总觉得大师兄或许也是骗他的,说不一定,自己真去激活印记,结果仍是一场空,什么也不会发生,
又或者或者真的能够联系到大师兄,对方却可能哈哈大笑,嘲讽自己:你还真信啊。
可是他却怎么也动不了手去中断,而等印记完全启动,他甚至也等不了对方有什么回应,便迫不及待的,颤抖着声音说
“大师兄……”
大师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啊!
我到底是谁啊,大师兄——!
大师兄,救救我吧……
在他颓丧闭眼的时候,一道惊雷自天际劈下,眨眼间便落在他的头顶。
世人用电石火花来形容迅疾无比的速度,却有东西比其更快。
刺啦——
一声,一阵白烟冒过,那道来势汹汹的雷电便消散无踪。
齐经霜听见声响,才迟钝的睁眼抬头,便见一只雪白华贵的伞悬浮在自己头顶。
而在这只伞上的高空,闪现无数雷电,时不时落下,却不能够在这只伞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再来,仿佛有一股温柔又强势的力量,将无数雷电一点点却不容抗拒的尽数逼去。
乌云一层层散开,雷电一道道消去,露出高空之上孤悬的红月,看起来似乎也柔和许多。
周围寂静一片,留下来窥探齐经霜状态的魔物感受到莫名又恐怖的威仪压迫,却又怎么也见不到这股力量的主人。
那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尽管那力量没有任何的杀意,甚至还有些温和,却还是让它们生出“害怕与畏惧”的心情,不是颤巍巍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是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就连放出雷电,赶到此地的魔君,也停下了脚步,只远远地看着那道站在遍地残骸之中的人族身影,他能够感觉到这个人族已经修为尽空,自己不飞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拿下,但到了眼前,他却不愿,不敢,不能上前一步。
因为有另外的,远胜于他的力量出现了。
————
到处都是杀戮与血腥的魔界,甚至此地才发生过一轮恶战,然而此刻,此地,却意外的竟有一种如人间界一般澄明安逸的意境。
齐经霜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界。
天上红月,也好像只是人间界晚上月光出现了红色而已,就像是会出现黄色,蓝色一样……明亮亮的照耀大地,虽是漆黑深夜,也照耀四方,显现出模糊的光辉出来。
齐经霜后知后觉,若有所感的朝着某一个方向看去,便见一道白色身影坐在一只如狼犬,却又比狼犬更为高大威猛的黑兽上缓缓而来。
他沉寂的心脉一点点开始重新跳动起来,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说:
大师兄真的来了,他没有骗我……世上终于有人,没有骗我了。
——————
还好,还好,来的正是时机。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因为齐经霜看起来有点太过于惨烈。
白尽欢仔细的看向眼前一身血红孤零零站在原地的人,一时间没敢相认。
是说,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自己真有把他写的这么惨吗?白尽欢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不过嘛,脸皮这种东西,慢慢的也就厚起来了,正所谓债多不怕愁,惨的也不止这一个,与其心生愧疚,不如放弃良心。
所以那一点点心虚之后,白尽欢又坦然起来了。
这样说,他好像是很无情很冷酷的人了,但谁让他是后爹呢,其乐融融合家欢的剧情是做梦,要被人骂死,唯有不断地磨难才是生存的本质啊。
距离齐经霜只有数十步远的时候,白尽欢从犬兽身上一跃而下,一步步往齐经霜的位置走去。
走到半路,看到两只剑很随意的被仍在地上,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勾了勾,被丢弃地面上的剑动了两下,便朝他飞去,落入手中的时候,已经又清洁如新,裹上了全新的剑袋。
白尽欢提着两只剑走到齐经霜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弯腰歪头,凑到了他的脸前,无视了他充满怀疑,迷茫,警戒的复杂目光,轻声说
“你是做了什么坏事,许了什么做不到就天打雷劈的愿,竟然真的引来天雷呀。”
这是一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但显然结果不太成功。
齐经霜仍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眼睛也眨一下,和他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齐经霜才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嘴唇也动了一动,开口说话,声音却低到了无音的地步
“……你是谁?”
白尽欢“噫”了一声,同样也问他道
“你唤我来的,怎么又问我是谁呢,难道你失忆了?”
他没有失忆,他只是不知道对方算不上自己要找的人,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哦是了,他想起来,他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是为了问他一个问题,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既然走到了自己面前,那就问他吧。
“那我是谁呢?”
白尽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说
“你只是你,还能是谁?”
“我只是我吗?”
他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明白,于是又问
“那我到底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
他眼前的白衣人朝他微微笑着,又朝他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略一用力,一点灵光闪烁,瞬间将齐经霜的衣袖完全震荡起来。
同时他又开口说话,声音温和而坚定。
“你是——齐经霜,齐是【修身齐家】的齐,经霜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的经霜。”
这是他的名字。
一阵寒风贯彻衣袖,齐经霜蓦然一抖,忽而完全的清醒过来,又觉浑身通透,垂眸看去,自己身上衣裳整洁如新,毫无任何的血污残留。
他,又是全新的他了。
他看向眼前的大师兄,心脉跳的厉害。
“大师兄,您真的来了?”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留给你的印记,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呼唤我,还有——”
白尽欢将两只剑递给了他,说
“不要再丢下你的剑了,被别人——哦,应该说别的魔捡去怎么办。”
“我知道了。”
齐经霜双手接过剑背好,一时很有些心情复杂,想说很多的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也只是轻声道
“多谢大师兄。”
“这就要说谢了?”
白尽欢收回空中的伞,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问我你是谁吧。”
确实是……但看着大师兄眯起来的神色,这三个字在齐经霜舌尖一转,化成了一个苦笑。
“我只是……好像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了。”
齐经霜叹出一口气,说
“我其实应该早就死掉了,如果不是那位塔中的前辈出现,替我战胜了元寅,可那也不是我打赢的,我不能为此感到高兴,而且我们做了交易,现在我应该是他,而不是齐经霜,但……我怎么能不是齐经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