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已经离开旧日龙王府,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至少,对于新上任的炫州龙王殿下楚行骓而言,他端坐宴会的主位上,毫无任何逃亡的颓废,粗狂眉眼之间,更是全然的自信意气。
他有巍峨体格,充沛灵气,带人几次与万灵军狭路相逢,他自己一个人甚至可以打败对方一支人马,如此强横的战力,似乎也没有惧怕对方的必要。
也让他并不觉得,炫州需要别人来救,但他被老师翟谊大骂了一顿,炫州只有他一个人有如此战力,可炫州不只有州府载云一个城池,不去求救旁人前来援助,难道要等其余的城池都被占据之后,被围死其中吗?
楚行骓不以为事情就能恶化到这种地步,但老师曾经是父王的老师,看着他从小长大,如此严厉的苛责他,让他也不敢反驳,只好按照老师说的一样,让人写了救援信派发各州。
以为这样就无事了,结果前不久,老师又说诸位豪杰前来相助,身为一州之主,他应该主动宴请大家,表示感激之情,才能不负大家的赤诚之心。
楚行骓觉得没这种必要,但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时候,麾下将帅又大半认同老师的观点,于是磨磨蹭蹭,还是开了这场宴席,他本来还想再拉扯一下,能不能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宴会,但老师说,他必须参加,因为来的人中,不但有各方豪杰,其余州府的龙脉,还有太子殿下。
楚行骓感到有些好笑:
“太子?不还是个娃娃吗?哦,话说传来的消息圣上性命垂危……哼哼,现在应该没有太子了吧。”
老师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那是说圣上其实已经升天,尚是婴孩的太子如果继位成了圣天子,当然不可能有后续的太子了。
但王都没有音信传出,言谈天子生死这种话,岂是能够随意说出的呢,老师简直气恼非常,又对他这样的性情没有办法,只能叹气说:
“我说的太子,是多年前失踪的那一位——废太子。”
这句话,终于让他楚行骓前一亮,对这场宴会充满了期待。
他当然也听说过关于废太子被神明救走的故事,但那在他看来,不过是编排出来的谎言,真正的废太子恐怕早已经死了,可若传闻成真 ,谁又不想去亲眼验证一番真假呢。
废太子真真正正,好端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楚行骓心中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废太子长相如何,实际上,废太子眉眼开阔,疏狂俊朗,颇有帝王之气,但他却不如楚行骓想象中一样有多么威严,甚至不如楚行骓的气势,就连对待侍从的态度,也太过柔和了。
但是在迎接废太子前,他的老师翟谊就已经提前警告过他,若想要成事,想要让前来救援的诸方来客都信任自己,共自己调配,那他还需礼待这位废太子。
毕竟天下人眼中,圣天子一脉已然全无希望,唯有废太子仍有贤明在外,尽管他是废太子,于此动荡时刻,九州民众,却都更愿意相信他是被人陷害才至废黜。
既是如此,当然更应该拥簇他去“洗刷冤屈,沉冤昭雪。”
楚行骓并不否认老师的话有他的道理,但他亲眼见过之后,却也是真的并不过分看重废太子。
废了就是废了,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呢,况且,难道没有废太子,他就无法来震慑统御这些人吗?
但是宴会正式开始后,他又不由自主去多看废太子两眼,很想问问他被废黜是什么感觉……好在他还记得这不是什么私下的宴席,当众奚落废太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又真的很想说些什么,来试探废太子的深浅,于是在看到废太子愁眉时,他终于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殿下何故叹气,难道是觉得今日晚宴,不合殿下口味么?”
一时间,至少姬彻天周围的声量都压低了许多,这句话总听着有些来意不善,姬彻天自己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位龙王殿下,似乎也是对天子一脉并不怎么敬重。
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他已经是废太子了,认真论起来自己是庶民,对方是王侯,当然没必要对自己客气。
“并非,只是——”
姬彻天开口应答,他抬眸看了一眼宴席,许多人沉浸欢声笑语之中,就连他带来的侍从也面露轻松喜色,多日的紧张备战,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何必非要在这种时候,去谈论外面的战乱来扫兴呢。
姬彻天转换神色,话锋一转,说:
“只是想起来那封求援信,以为写信之人对时局颇有一番独到见解,正巧宴请诸位豪杰,特来赴宴,一则自然是想要和诸位豪杰商议战事,另外一方面,则是想借此机会,与写信之人结交一二,还以为他一定也会出现在这里,但见缇王将麾下英豪引荐一遍,却没有此人踪迹,想来是有事不能赴约,故而觉得无缘相见,颇有遗憾。”
楚行骓闻言,不禁一笑,说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哈,一份文书而已,我还以为殿下是在担忧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是不以为意的,但其他听到他们谈话的人,却也忍不住看向姬彻天,开口附言说道:
“殿下说的可是那封【致九州同脉书】?”
“正是此信。”
姬彻天点头认同后,便引起一阵的点头附和:
“看来我与太子殿下颇为心有灵犀啊,哈哈,我也正是觉得此信文采了然,下笔不凡。”
“正是,正是,我家掌门本来也是纠结不定,看了那封信中的解析,才惊觉万灵承天会已经到了不可再袖手旁观的地步,这才派我师兄弟数人前来救援。”
“唉?救援信不是只发往各州州府么?你们这些江湖门派,怎么得到书信的内容?说起来这个,却没有想到这次会面,竟然也认识不少江湖豪杰。”
“哈哈,这书信早已经传遍九州,我等虽然是江湖门派,却也望天下安宁,关心战事啊,况且,这书信写的委实精彩,虽然也有些过分夸大战事影响,未免太过消极悲怆……但无伤大雅,瑕不掩瑜。”
“确实如此……”
…………
等待这股激荡的声音落下去后,楚行骓才伸手拍了一下掌心,似乎有所迷茫,又有所懊悔的说道:
“哈,你们说那份【致九州同脉书】,原来写的这么好吗?我还以为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怪我,我是个粗人,看不出文章好坏,也没想起来说这封书信的事情,教废太子殿下与诸位豪杰差点空待,真是我的过错了。”
在座之人,自然是一番恭维,劝其不要妄自菲薄。
姬彻天微笑道:
“若是撰写书信的人在此,不若请引荐一番吧。”
楚行骓扯起嘴角一笑,挥展衣袖,说道:
“这有什么——哎呀,我说为什么大家都夸赞这封书信写的好,忽然才想起来,这位写信之人,曾经可是霖州有名的少年天才,唤作明济心——明公子,既然大家都想认识你,那就为诸位豪杰敬酒三杯吧。”
霖州人么……突兀提起来这个名字,让整个宴会的语调都压低了一层,尤其听说过明济心的人,更是脸色大变,涌现出遗憾或惋惜……又或者好奇的神色。
随着楚行骓的视线望去,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座下偏僻一角,一名形容清秀的男子站了起来,他一身素衣,不加装饰,就连束发的物件,也不过是一条素色的发带。
若非其相貌过人,只怕谁也猜不到他就是写那封信的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庸的柔弱书生而已,怎会对战局那般了解……但话又说回来,这般相貌气度,本也不是一般的迂腐书生能相提并论的了。
明济心斟满一杯酒,面向与会众人,露出一抹笑意,说道:
“在下明济心,承蒙诸位对在下鄙薄笔墨之厚爱,不胜惶恐,先敬诸位一杯。”
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立刻有人坐直了身躯,,飞快了喝完了一杯酒,又率先开口说道:
“明济心,当真是你!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很有名的天才。”
明济心听闻此言,不由一笑,面对着厅堂众人神色各异的打量,亦是摇摇头说道:
“不过是少年时比别人早两三年识字读书,枉旦一些虚名,如今早已经泯然众人,只是做一些费笔墨的事情能够糊□□命罢了——诸位谬赞,这第二杯,我也先请了。”
说完,他便将第二杯酒水也一饮而尽,耳边又听见阵阵谈论声。
“哈哈,这可是过分谦虚的话了,明公子的天才之名,霖州……咳咳,总之那是人尽皆知啊。”
“是了,我在玉州时,也听说过霖州被万灵军占据后,明公子还能独闯王宫,差点成功刺杀灵王,且刺杀后也能全身而退,实在神奇至极,我等也几次试过在当时的境况下如何能逃生,却怎样也找不到万全之法,明公子有勇有谋,远在我等之上啊。”
“怪不得万灵军对他如此愤怒憎恨,据说现在霖州内海满大街贴着对明公子的追杀令。”
“岂止霖州,我来这里路过之处,也见过两三张追杀令,明公子的身价,已值千金了。”
……
种种议论声入耳,明济心却面不改色,恍若未闻,他只是若有感应一般,看向了那位传说中的废太子殿下,二人对视一眼,废太子朝他遥敬一杯。
第三杯酒,却是对方先他一步,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