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流炎人屠魂杀之恶名,在万灵军内也是人人避而远之,更何况是缕春城内这些龙王部的旧部之人呢。
平常见他都觉得心惊胆战,如今他怒气勃发,更无人敢表露丝毫情绪,生怕被他注意到,成为下一个被斩于斧下之人。
众人浑身发抖的缓缓朝后挪动脚步,不敢靠近此人,亦不敢沾染一丝一毫地上流淌的血液与散落的骨肉,又侧目闭眼,仿佛多看一眼,心神便要多破一分,一时之间,竟觉得殿内比庭院中的大雪更为寒冷。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江飘蓬有些头疼的叹气,无奈道
“你将他如此轻易地就杀了,是要找谁问刺客的来历,又逃亡何处?”
田流炎不以为意道
“不是已经跳湖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可没讲他死了。”
江飘蓬挥了挥手,身侧的白鹭走动了两三下,便消散不见,他看了一圈殿内之人,问道
“这湖水通往何处?此殿之中,应该会有人告诉我答案吧。”
“这条湖通往何处?”
一片死寂之中,侍从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只是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支支吾吾,磕磕绊绊,好像回答什么性命攸关的问题一般。
“是,是一直和护城河通着的。”
田流炎嗤笑一声,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他能游到城外?”
护城河……若是从这里算起,最少也要游动十多里才能到达,莫说一个健康强壮之人,一气游这么远都很是费劲,更何况是在冰水之中,且身负重伤之人呢。
江飘蓬也随之点了点头,说
“若真是打算游动出去,那他必死无疑,而从其毫不犹豫就奔着湖水跳入的行动来看——我想,他这样做,必然是因为城内有接应之人,会为他安排喘息之处,甚至连转移出城的方法,也说不一定,早就想好了。”
“什么?!”
听前半句田流炎还认同的点头,后半句却是大为意外,没想到这刺客跳湖不是慌不择路,自寻死路,而是有所预谋,并且还有其他帮手。
他是以为缕春城,甚至整个霖州境内活着的人,应该都已经归顺了灵公才是,却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不止一个明面上降服称臣,暗地里却又谋害灵公之人存在。
心中既然起了疑窦,那再看其他人,尤其原本就是龙王部的在此宾客,便以为他们都是参与其中,该死之人了。
田流炎手持长斧,独自站在血水之中,看了看灵公下颚处那道明显的伤痕,再想起那个胆大妄为的刺客,又见这些殿内人如此萎缩模样,便生出无数烦躁与恼怒。
想想刚才那个什么王大人,也是这样卑躬屈膝,想尽办法来讨好灵公,却没有想到他暗地里竟然怀着刺杀灵公的心思,竟不知余下这些看似畏缩害怕,阿谀奉承之人,还有多少是假意奉承,表里不一之人,也许全都如此也说不一定!
田流炎越想越气,一时心中怒火更胜,横眉瞪眼,如虎怒吼
“老子早就说这群龙王部的老小子活着碍眼,如今看来,更是虚伪险恶之徒!竟然敢来行刺灵公,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清静!”
……!!!
这是什么话呢!
此人此言,更让人群之中碧龙部旧部之人脸色惨白,甚至有人连站都站不稳,哐当跪地,乃至晕厥过去。
而清醒之人互看一眼,皆是神色绝望,此人说要杀人,那绝不是开玩笑的话。
难道真要全都要死在这里了吗?虽说也有人并不畏死,然而却也有人觉得倒霉,乃至委屈,怨恨起来……是说既然已经降服,又何必再做这些无用之事,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要连累旁人……只是无论是怎样的情绪考量,却也没有人敢主动开口说一句求饶的话。
唯恐一开口讲话,还没说出意图,就先被杀掉。
最终,在此寂静僵持的氛围之中,仍是那位同属灵王麾下的江飘蓬江大人,顶着这样强大的杀意与怒火,平静的开口说道
“人是杀不绝的,息怒吧,不过是无能之人受了蛊惑的冲动言行而已,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一个人自寻死路,也不必让所有无知之人为其连坐,若再有第二个人胆敢冒犯,到时再杀不迟——不过,我想有此前例,应当也不会有人愿意自己被活着一劈两半吧,若真有人明知死装凄惨却仍敢逆流而上,那我倒是也很佩服了。”
田流炎瞪了过去,他是不耐烦听江飘蓬讲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听了一句,便很是不快
“江飘蓬,你在为他们这些龙王部不怀好意的东西求情,说话。”
“很明显啊。”
江飘蓬朝他微微一笑,承认的太过干脆,反倒是让田流炎一时卡壳,无从应答。
江飘蓬又看向身后静默听着他们说话的灵公,走了过去,俯身道
“灵公,既然吾等要从此地开始新的谋略,赶尽杀绝是行不通也不可能做到的,与其再让缕春血洗满城,人心惶惶,倒不如放他们一马,也好让如今已经开始渐次稳定下来的霖州,能够尽早为吾等所用。”
商不朝全程只是静听,此刻也只是轻慢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挥袖坐回去高位之上,并随口道
“飘蓬,你越来越仁慈了。”
江飘蓬闻言,有些无辜的看向他,莞尔道
“或许吧,有人越发凶狠,是维系您的威仪,如此才不会叫人轻忽捷越,当然也需要有人怀柔,是来彰显您的宽宥之心,得以让更多的人来拜服您,这才是平衡之道,不是么?”
“你的话也越来越多。”
商不朝不冷不淡的接了一句,又居高临下的看向他,若有所思道
“你怎么这么了解这刺客?”
这个问题,就更好回答了。
江飘蓬弯了弯眼睛,说道
“我并不了解这名刺客,但我了解明济心啊,他的行动能力与逃跑能力,灵公应当也有所了解,当然,我想在场之中亲身追踪他的人,对此应该体验更深。”
“明济心?”
突然提起来这个名字,非但让商不朝愣了一下,就连殿内众人也迷茫一阵,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说那个,就是那个跑了几个州府才逮到的明济心?!”
“饶他一命,他不赶紧逃生,怎么还敢回来自寻死路!”
江飘蓬看着殿内众人充满震惊的表情,与此起彼伏不可置信的声音,好像他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也有些意外
“何必这么惊讶,不要告诉我,你们都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
……
那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才有人激动的叫喊道
“世子!龙王部的那个世子不见了!”
众人闻言心中一跳,齐齐朝着龙王部世子的位置看去,那是一片狼藉,空空如也。
而人群之中也没他的踪迹,方才这样的混乱,谁也不在意他的存在,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难不成……真如江飘蓬所言,明济心真的敢回来缕春,且做出这样的声东击西之计,明面上是来刺杀灵王,实则……竟然是要趁乱带沈世子逃离出去?!
可是,刺客在此,明济心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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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风雪之中,一道身影在游廊之中跑得飞快,甚至若隐若现,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映红,映红……迎鸿院!
这两个字,一遍遍在沈循策脑海之中回响着。
趁着人群混乱,无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就瞅准时机,从殿内一路逃窜,朝着相邻的迎鸿院飞奔而去,甚至发散衣乱,也顾之不及,他满心的激动与,在如期望之中看到那道身影的时候,终于达到了巅峰。
他猜对了。
如商不朝对那名舞剑侍从生出戒心一样,沈循策也在那位王大人的侍从演绎剑舞之时,对其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当然也知道这位王约王大人的这名侍从擅长剑术,但绝无可能精湛到如此地步,而且,身躯也过于柔软瘦弱了。
人一旦对一个人产生怀疑,那就会觉得他的一切都充满可疑之处,无论身材,言行,还是……名字。
而在那名刺客出手的时候,这种猜疑终于被证实了。
王约所在的王氏一族与明氏一样,历代侍奉龙王部,但王约本人,素来心志不坚,且懦弱胆怯,纵然心中仍想念龙王部,想要为龙王部尽忠,然而他却并不敢如旁人一样无所畏惧的将这份衷心说出口,宁死不屈。
血流成河的无情屠戮震慑他残余的信念,沾满血腥的刀斧之前,叫他不敢多言一句,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只能对杀害主上,占据故城之人俯首称臣,以期可以苟活。
能够让这样一个人,最终坚定起来信念,明知难逃一死,却还是主动去为刺客做掩饰,那能够说服他,现在还会出现去说服他的……只有比他更衷心,且意志更坚,行动更快,计划更周全的人。
这样的人,沈循策猜不到,也不相信会有第二种可能。
只有明济心,也唯有他能够做到。
而他既然回到缕春,沈循策不信他不会来找自己,可若来找自己,又是打算怎么和自己见面呢。
当然不可能出现在灵王眼前,想要安全的和自己见面,只能暗中前来找寻自己,或者留下暗示让自己去找他。
而最明显的暗示,当然莫过于眼前这名这名刺客。
映红……迎鸿,该说是太巧的名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