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层胜算,而无论自己成败与否,都必死无疑——在这样的前提下,还要一赌天命吗?
“我不怕死,只要能够报仇……五成胜算,也足够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梅疏香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明济心听,又仿佛,是说给冥冥之中的天道听。
明济心沉默的注视着她,过了片刻,才垂下目光,伸手倒茶,顺口说道:
“既然如此,如果你已经确认能够接受我所说的任何后果,而且绝不后悔,那就去准备迎敌之事吧。”
梅疏香还处于剧烈的激动之中,以为明济心无论再提出怎样艰难的条件自己也绝不动摇,但却冷不丁听到明济心的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太确定的问:
“你,你同意了?”
她以为必然还有更多的考验再等着自己,却没有想到明济心竟然答应了自己——她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明济心颔首,又说道:
“我似乎没不同意的理由。”
梅疏香:……
怎么会没有!分明有很多……但既然明济心准备放水给她,梅疏香当然也乐得接受。
梅疏香想了想,又道:
“那么,我是否要去找太子说明此事?”
明济心道:
“不必,这件事情我自会与殿下讲明,你只需要做好你迎战的准备就好了——哦,或许你有空闲,也可以先去准备你的身后事,比如想要穿戴什么衣物,或者想要什么陪葬品,省的到时候旁人准备的不合你意。”
梅疏香:……这真正是平常人能说出来的吗?
虽然这句话说的有些调侃意味,是让她放松一些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惊悚的好么,而且那时候她死都死了,满不满意,她也无从知晓啊。
梅疏香自以为自己已经将生死度之以外,但比起来能如此平淡的说出为自己准备身后事的明济心,果然还是自愧不如。
真不愧是让人无法猜透的明公子,一句话就能起到惊世骇俗的作用。
而既然自己来找明济心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梅疏香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不过又闲聊几句,她便准备起身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梅疏香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明济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话:
“明公子,抱歉。”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喊明济心一声“明公子”,而不再是大刺咧咧的喊明济心这三个字。
旁人恭恭敬敬喊明公子的时候,她能很心安理得的喊明济心的大名,是因为她对明济心自带三分亲近,那是属于同乡人的优越,亦是当年参与同一个计划,而后一同出逃的特殊情谊,而她也相当明白,明济心能够心软同意自己的要求,也是因为有这样一份特殊情谊在其中。
明济心答应了她这个请求,便代表着这份情谊被消耗殆尽,余下的唯有同一阵营的关系。
或许这份情谊对明济心来讲不算什么,但对梅疏香而言,她也再难用这份特殊经历,来区分自己与其他人面对明济心时的不同。
而她想的显然没错,明济心并没在意她称呼与语气的变化,至少并没有对她的称呼改变提出什么疑问,只是顺着她的话问:
“为何要说抱歉?”
“我知晓——我的任意妄为恐怕打乱了您的计谋,或许会让整个紫龙部都陷入被动的为难——”
梅疏香深吸一口气,甚是艰难的说道:
“我知晓明公子必然会有更为高明的计谋,但请让我任性一次,我若真正到死也无法战胜胡崩山,总也能耗他五分血气,再来请太子殿下派人迎战,总也能轻松一些。”
明济心闻言一笑,说道:
“你能够有这样的心境,已经足够,接下来你只需要尽全力去迎战你的敌人便是,至于其他,无需多虑。”
话虽然是如此,但不是谁都是明济心,能做到他这样八风不动,至少梅疏香还是忍不住担忧:
“可是——”
“如果是愧疚的话,就不必多言了,也不必担忧你的言行会影响大局。”
明济心径直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但那只不过是让梅疏香自己徒增压力的事情。
明济心不是很喜欢和人过多解释自己布局的性情,尤其是与其谋划无关之人,解释太多不过是浪费口舌而已。
但此刻为了让梅疏香能够专心应敌,他还是多说了一句话,那是不饱含任何额外的情绪,唯有将一切囊括于胸的从容:
“无论你是否能成功,这一战输掉的都只会是万灵军。”
他的声音与谈论平常事宜时并无不同,却叫梅疏香听得浑身一震,那仿佛是有千钧之力,一下子将她陷入内疚,痛苦,艰难……等各种情绪混杂形成的沼泽中拉了出去。
是了,她怎么能忘了,她面前的可是分外“无情”的明济心啊,当年能无视所有人的异样目光坚定的执行他的计划,今日也不可能会因为自己就毁掉他的全盘计划。
或者说,其实自己去迎敌这件事,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又或者,说的更冷漠一些,自己这一战无论成败,都无关紧要,对明济心而言,只不过是顺道满足她想亲手报仇的愿望而已。
可是——
梅疏香觉得自己猜出来了明济心的部分意图,却无从猜测他究竟怎么样才能达到这种目的,至关重要的一战,结果却是最无足轻重的一环,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
就连自己……就算是猜对了,也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无法相信。
遑论其他人。
***
紫龙部派出应对的,竟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将军,这是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军中机密之事,在真正对决还没开始前,不应该被透露出去。
但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其他地方的人还不知晓,但临近战场的城镇民众,却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概况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可置信,有人觉得这是紫龙太子看不起对方故意轻视挑衅,也有人说是紫龙太子因为知晓打不过,所以干脆随便派个人来走过场……彼此间互相说服不了,但结果却都是一致,那就是觉得紫龙太子如此轻敌必败无疑。
关于民众对此猜测的直观反映,就是在大大小小的赌局中。
前一天还势均力敌的双方,第二天押注万灵军赢的一方已经是一骑绝尘的高,又或者是还在可更改选择范围内的赌局,那紫龙太子一方,就已经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还押注紫龙太子赢——而这剩下的寥寥几人,几乎都是各种原因忘记更改自己押注方向的人了。
就在这样的时候,叶迷津握着折扇随机挑选了一家赌局,然后毫不犹豫的……将遇到的好心民众赠送他的一应财物,全部放入到了押注紫龙太子赢的一方。
他的行为与其他人全然相反,财物押下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或许是看他面善,而当日的赌局小二心情也不错,于是好心提醒说:
“这位,这位爷,您是不是放错位置了……”
一旁的赌客们也笑着说:
“这位小哥,恐怕是还没听说紫龙太子下了一步臭棋。”
臭棋?
叶迷津也露出笑容,说道:
“你如果是说——紫龙太子安排了一个,这件事情我当然了解。正是了解,所以我才押紫龙太子赢。”
什么?!
这样的回答,不单是让小二大吃一惊,就连赌客们也纷纷看了过来,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有人摇摇头说:
“年轻人,就是喜欢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儿。”
“就是,就是……等吃亏就知道肉疼咯。”
“哈哈,让我先看看都压了什么……”
一时间赌坊内响起了阵阵愉快的笑声,但叶迷津对这些冷嘲热讽也不在意,只是径直问了旁边空闲的人哪里有好客栈住,说话之人,倒是也有人忍不住过来问他为什么要押紫龙太子赢,到底赢面在哪?
无论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吧。
“想知道真相吗”
叶迷津刷的一下打开了折扇,空无一物的扇面上只有深深浅浅的光线起伏流动,遮盖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留下一双高深莫测的,被挑起无限兴趣的双眼:
“决定这场战局胜负的关键,或许并不在战场之中啊。”
不在战场之上,那又是在哪里?
众人不明所以,只是感觉有寒风迎面吹拂,叫人冷不丁打一个寒颤。
那不仅仅是普通民众为之疑惑,是连万灵军也为之感到不解,能猜到最合理的理由,是紫龙太子真的找到了什么世外高人,但却隐瞒了对方的来历,而故意散播出这种应对不如的流言,意在麻痹万灵军,让胡崩山生出轻敌之心,然后再杀一个措手不及,又或者,布下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阵法,准备将万灵军一网打尽呢——
事情当真是这样吗?
无论是怎样猜测紫龙太子的用意,约战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了。
两军分列数百米之外,只有对战的双方从各自的队伍中飞身而出,当看到紫龙太子竟然真的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出战时——
尽管灵公与军师都再三提醒不可轻敌,紫龙太子必有后招,但万灵军中还是不可遏制的爆发出笑声与怪叫。
紫龙太子一方静穆而立,万千将士沉默注视着那道朱红的身影,仿佛也是知晓这是必败之局,所以才如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