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琮韫愣了一瞬,而后伸手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脸,就忽然就站了起来,立刻往外走去,侍女连忙扯了外衣跟过去,一边喊他
“二少爷,您要去哪?衣服还没穿,还没洗漱呢!”
杨琮韫又停下脚步,回头接过侍女手中的衣物,却也来不及细细穿戴,只把外衣披上,便走出了屋门,一路往父亲庭院行去。
随后又请几位心腹一同入书房密谋。
约莫半刻钟后,书房大门打开,所有人都面带掩饰不住的激动,召集数十亲信于庭院内,由杨琮韫吩咐道
“你们出城去找一个地方,看何处有孤山溪流,哦,溪流旁还有一颗桂花树,找到了立刻来回禀我!”
那是令紫龙部众人焦虑不安的等待,不少亲信带来相似的地点信息,却对不上,直到最后一个亲信踏着月色骑马狂奔回来,不等他行礼,便让他详细说来情况
“央州边界有一个花红城,有一条金花溪穿城而过,城外百米溪水边,有一颗桂花树,已经三年没开花,不知为何,前几天忽然一夜花开,且花开的十分茂盛。”
“就是此处了!”
杨琮韫不再多做犹豫,便立刻带人奔赴那条金花溪。
等了三日三夜,几乎是让杨琮韫也想放弃的时候,才终于等到一叶竹筏顺水而来。
竹筏上站着一名玄衣少年,一如梦中模样。
天下九州,何处才是归途?
姬彻天撑着竹竿在溪水中飘荡,他看着一幕幕略去的山光水影,炊烟漫漫,一边感慨九州风土人情,远比书册上记载的多姿多彩,一边却又忧愁自己该在何处停歇。
离开碧虚玄宫后,他已经这样撑着竹筏在江河溪流中飘了许久。
沿路遇到好心的人家让他上岸吃食,借住歇脚,又问他要去哪里,听说他要去央州,都吓了一跳。
“央州距离此地千里之遥,上好的马匹也要跑上一天一夜,你撑个竹筏,怕不是还没到地方就散架了,后生仔,你莫不是说笑哦?我看,不如留下来,莫受奔波之苦。”
不如留下来。
姬彻天一路上曾无数次这样想过。
他见好山好水,富足人家欢声笑语,想要留下来与民同乐;
他见穷山恶水,穷苦百姓无粟可食,想要留下来与民同修;
他见枯山竭水,被抓修者剖腹取灵,想要留下来与民同怒;
他见尸山血水,欲反叛者刀剑齐鸣,想要留下来与民同杀。
可他却不能停留,紫龙部因他困守已经三年,他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况且凭他一人,什么也做不了,也没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什么,战乱动荡的地方,他就算是想留,也被人推着竹筏让他快快离开,不要被战乱波及。
然而一个人在江水中飘荡太久,姬彻天终于也那么生出迷茫与后悔。
他走之前,应该多问大师兄一些问题,问一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先停下返程的脚步,问一问自己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问一问……究竟他该在何处停歇。
他习惯了大师兄语焉不详玄之又玄的言语,以为一切都在大师兄的掌握之中,不说自有天意,但也许……大师兄其实有具体的安排,只是忘记告诉他了呢。
这种猜测让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在姬彻天终于一路询问到了央州边境,再也等不及,准备随便找个地方下岸时,他看到了一树金桂花开,和他在碧虚玄宫庭院中的那一株一模一样。
再然后,距离的更近,他看到了桂花树下,一片绛紫色的兵马不知已经等了多久,最前方一身紫衣银甲端坐马上的,是他熟悉的人。
那是他的表兄,紫龙部二公子杨琮韫,已经是比记忆中更为风流倜傥,又成熟稳重的男子了。
互相对望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曾经流传的,来自碧虚玄宫的预言。
“……祸起王都,诸方夺天
桂落三载,紫龙靖乱。”
王都下令重起采灵之事后,越发肆虐且剥夺太狠的采灵侍,终于还是引起夺灵之祸,天下各处已经起了不少的反乱祸事,人间界灵气越发稀薄,修行者之修行更加来之不易,岂能甘心一举献出。
与此同时,雁州金龙部打着救世女靖王都清君侧的名号,已经朝着王都一路攻去;霖州万灵军也朝临近龙王府开始发兵攻占,其余各州,也各有算计。
天下已大乱,九州祸事发,或易江山主,不知落谁家……
各州蠢蠢欲动,唯有紫龙部一派安静,并非是因为被围封的时间太久,早已经不知道外界变化,而是要等一个人。
现在,他们要等的人已经到了。
第三年桂花开落,旧太子殿下去而复返。
来到江边,迎接旧太子的人,激动的心中,已经无比坚信谁将突出重围。
“桂落三载,紫龙靖乱……”
预言与此刻,似乎终于完全应验。
至少让这些人足以相信,眼前这个被神明选中的旧太子殿下,必将是背负天命平定天下的真命天子!
尽管,旧太子现在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人,但这并不妨碍江边的将士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心中已经认他为主。
杨琮韫一挥披风从马上跳下,和身侧一身戎装的女子大笑道
“徒弟,看好了,他就是能帮你报仇的人!”
在女子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杨琮韫一路大步走到溪边,伸手把姬彻天从竹筏上接下,扶上岸边,又向后退了散步,单膝跪地,高声行礼道
“臣紫龙部杨琮韫在此,奉神明之意,特来迎接殿下!”
身后跟来的侍从与士兵亦齐齐跪地,高声呼喊:
“紫龙部在此,特来迎接殿下!”
姬彻天下意识站的笔直,甚至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却并不难受。
他静声听眼前众人的迎接之声,一时间也心神激荡,不曾想竟还有如此多的人在等着他归来。
三年如一日,将全部期望都押注在了他的身上。
其势虽重如山,无畏无惧矣。
“现在,该要迎接你真正的考验了……”
风声猎猎,似有谁的温声淡语,穿山越水而来。
姬彻天回头,见俗世炊烟,不见天上宫阙。
他已经回到人间界,心心念念,都该是人间界的事情了。
这是大师兄送,他不该辜负,应当应对的完美无缺。
姬彻天彻底收回视线,双手伸出将表兄扶起,然后说道
“我离开的太久,已经不知如今的境况,请表兄为我讲一讲如今的九州吧。”
“哈哈好,上马,咱们回去细说!”
一行人走马跑风,迎着初升朝阳,一路踏歌而返。
朝阳东升,日照八方,天地大白,万物光耀。
而香已经燃尽。
白尽欢睁开眼睛,感觉这一觉睡的有些久。
他想要伸个懒腰,还没等张开双臂,就先被凑到眼前的大脸给吓了一跳。
“你是想吓死我好继承大师兄之位,彻底留在碧虚玄宫吗?”
白尽欢没好气的说,一拂袖,宣浓光便被甩了出去,然后和地板砰的一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大师兄你对我真的好无情,果然我是没人要捡来的,随随便便一个理由就能打发了!”
宣浓光索性跪坐在地上,一副被伤透的表情。
白尽欢:……
这话从何说起呢。
白尽欢眯了眯眼,心中渐渐生出一个不太妙的猜测……
随后,宣浓光一阵撕心裂肺的控诉,印证了他的猜想:
“我到底哪里不如姬彻天,让大师兄你对他如此偏爱,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呢,还在傻傻的去拔莲花,不如一头栽入莲花池里用莲花杆勒死我自己算啦!”
白尽欢:……
倒也不必。
白尽欢慢吞吞的说
“莲花杆并没很大的柔韧度,应该没法能弯曲到可以勒死你的地步。”
宣浓光:……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宣浓光爆发出更惨烈的叫喊
“啊啊啊都这种时候了大师兄还要笑话我果然是厌烦我,我要去跳河,勒不死我淹死总行了吧!”
说着他就一翻身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要跑出去找莲花池跳水自尽。
白尽欢:……
“好了……是我错了,回来,我们聊聊呢。”
白尽欢挥了一下拂尘,柔软的尘须延伸飞去,绕着宣浓光的腰飞了一圈,就把他给拖了回来。
然后好奇的问
“我记得我下了禁止入内的禁制,你怎么闯进来了?”
宣浓光不屑的说
“小把戏而已,我不到一个时辰就破开了!”
白尽欢“哦”了一声,很捧场的鼓掌
“进步不错。”
而仿佛是提醒他了一样,宣浓光更气愤的问
“大师兄是心虚才设禁制,怕我过来质问吗?”
白尽欢:……
是对自己制造噪音的能力,一点也没数啊。
不过没关系,他是大师兄嘛,认下一个“罪名”,无伤大雅,小事一桩。
“你不是和姬彻天已经“决裂”,发誓不再找他玩了么?怎么会知道他离开的事情?难不成——”
白尽欢收回拂尘,看着宣浓光摆手跺脚,整理衣物,又因为自己的话而动作僵硬,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歪头倚在躺椅上,顶着他幽怨的目光,继续往下说
“你还是没忍住,准备去找他和好了?”
宣浓光哼了一声,很是理直气壮的说
“天下没不漏风的布,你们做亏心事,就该想到会有露馅的一天!”
至于没忍住找人什么的,他才不会承认!
况且,如果不是他好心要介绍新人给姬彻天认识,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