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靖康阴沉目光一闪, 终于悄然停下了拨打号码的手。
不急。这个小瘟神, 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对付, 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走出了浦江饭店,封睿才和邱明泉交换了意识, 没有做任何耽搁,他迅速找到附近的储蓄所,拿出带好的存折, 利落地将巨款存了进去。
邱明泉懵懂地发问:“怎么了,他是谁?”
刚刚封睿掌控身体时,他虽然意识缩在深处, 可是依旧感觉得到封睿的如临大敌。
“刚刚那间屋子里的人,都是虎狼之徒。”封睿语声凝重, “假如没看错的话, 除了关晋升以外, 在座的应该都是后来东申市金融圈的风云人物,各大券商和营业部的人。”
刚刚风起云涌的上海滩, 这时候股市方兴未艾, 过几年后,才能看到无数资金兴风作浪, 在市场上掀起的各种狂风骤雨。
“那个关晋升, 就是这其中最大的几只鳄鱼之一。”封睿感慨着, 时空变换,不变的是人。
刚刚进去的那个房间,人人言笑晏晏, 一团和气,可是在日后,不知道他们之间要掀起多少厮杀,刀光剑影。一想到他知道的历史中,这些人或传奇、或悲剧的命运,封睿也不免唏嘘。
刚刚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关晋升,尚且有他辉煌得意的一段人生要走,可最后,也不免折戟沉沙、命运苍凉。
封家的小洋楼里,封睿从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一个大大的盒子,走到客厅,又从刘淑雁刚插的花瓶里取下一捧郁金香,转身来到了隔壁。
开门的是向明丽,也是刚刚放寒假,从燕京刚坐火车到了家。
大一的女生容颜正好,虽然带了大大的黑框眼镜,可是肌肤吹弹得破,继承了母亲韦青温婉耐看的眉眼,看到打小一起玩到大的邻家男孩封睿,也由衷地微笑起来。
“找我弟吗,他在楼上。”
封睿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来那束金黄色和艳红色夹杂的郁金香,递给了她:“我妈叫我送你的。”
向明丽惊喜地接了过来:“帮我谢谢刘阿姨。”
封睿点点头,径直上了楼,进了向城的房间。
明朗高昂的音乐扑面而来,达明一派的《石头记》歌声响彻天际,向城一个人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似乎没有听见封睿进来的声响。
封睿也不客气,先把那个硕大的盒子放在桌上,再直接跑到床边,伸手捣了捣他:“喂。”
向城理也不理,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向床里面缩进去,张开嗓子高声嚎唱着:“丝丝点点计算~~偏偏相差太远~~兜兜转转~~化作段段尘缘~~”
封睿斜着眼看他:“还生气呢?”
向城嚎得响亮,直憋得俊脸通红,也不搭理他:“纷纷扰扰作嫁~~春宵恋恋变卦~~真真假假~~花色香皆看化——”
市面上流行的粤语金曲太多,很多中学生中颇以学习粤语歌曲为时髦,向城成绩一般,可是喜欢音乐,只要是喜欢的英文歌曲和粤语歌,无不模仿地字正腔圆、发音标准。
达明一派的这首《石头记》婉转悠扬,又带着淡淡的虚无忧伤,可现在被他唱得愤懑又高亢,封睿无奈地忍着耳边的噪音,一直等着。
好不容易嚎完了一曲,封睿手疾眼快地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向城猛地跳了起来,越过他的身子就去抢录音机。
封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定定看着他:“对不起。”
……
向城怒气冲冲瞪过去,在封睿清澈眸子里,正看见自己小小的、清晰的倒影。
向城微微一怔,扭开了脸:“封大班长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封睿无奈地苦笑一声:“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是你贴的揭发材料。”
“就因为我知道他是贫困生的,所以就一定是我小人了。”向城点点头,倔强地嘶声道,“睿哥,我叫你一声哥,可是你假如觉得我人品有问题,我就以后离你远点,不上赶着犯贱。”
封睿可真有点不快了:从小到大,向城就是他的小跟屁虫,时时刻刻跟着他打转,对他又崇拜,又言听计从。
就算是大了以后向城脾气见长、对外人凶狠,可两个人就算有什么小小的矛盾,也都是向城妥协先服软。
今天这样的向城,封睿却从没看见。
都道歉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上纲上线吗?瞧那眼圈还都红了!
封睿有点羞恼起来,也冷着脸站起身:“芝麻大点的事,至于气成这样?”
向城瞪着他,呼哧呼哧直喘气:“这事不一样!说吧,是不是觉得他家里穷,可怜又可敬了?”
封睿皱眉道:“他的确挺不容易的。”
“所以,以后打算和优等生跨班手牵手,交流学习了?”向城眼中冷冷的幽黑火焰流转,不知来处的难受在心底盘旋,被压制,却又反复升起。
“你到底怎么了?”封睿英俊的眉宇间带着忍耐,“我说了,今天冤枉你是我的不对,你到底要怎么样?”
“那你以后别理他呗!”向城脱口而出,“就算贫困生不是骗子,那他还不是冒充过小沙弥吗?我们自己班的同学玩得好好的,别搭理他就行。”
封睿从鼻子里不耐烦地嗤笑一声:“你有意思吗?又不是女孩子,跟谁玩,就不准和另一个玩?”
向城脸涨得通红,他素来烦人说他像女孩子,这一次封睿触到了他的逆鳞。更何况,是为了那个讨厌的邱明泉!
“你走,我不稀罕你道歉!”向城恼怒地恨声叫了一句,伸手就把封睿使劲往房门外推,“咣当”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封睿头一次被向城这样粗暴地推出门,一时也有点蒙了。
向明丽正捧着郁金香美滋滋地往隔壁自己房间里去,迎面正撞上弟弟把封睿推出了门,不由得愕然吃惊。
奇怪,弟弟这样暴躁对小睿的时候可真不多见,看样子,小伙伴吵架吵得挺凶?
封睿站门口站了一会,犹豫着举起手想要再敲敲门,可是转眼看到向明丽,终于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向城在门里面清晰地听到了木楼梯上踩出来的“噔噔”声,又气又焦躁,在房间里猛地跳上了床,重新打开了录音机。
天色越来越黑,他在歌声中没开灯,直到向明丽在外面叫了一声:“小城,爸爸打电话说晚上加班,妈妈也刚到家,来不及做饭——封睿打电话来,叫我们去他家吃晚饭呢。”
向城咬着牙:“我吃过了,不饿!”
外面“哦”了一声,向明丽也不说话了。她和韦青一个性格,都是淡淡的不算热情,向城对她这个姐姐很尊敬,可是两人间也不像有的姐弟那样亲昵,打打闹闹地整天腻在一起。
过了一会,韦青也上了楼,在门口柔声道:“小城,真的不去了吗?”
向城纠结地哼了声:“妈,我不饿。”
韦青也听向明丽说了两个小伙伴吵架的事,便也不勉强:“好,我们回来给你带点。”
向城偷偷站在窗边,看着母女俩一起走出院子向隔壁去,心里忽然一酸。
有的时候,他宁可妈妈能像同学的那些母亲一样,揪着自己的耳朵,大声粗鲁地怒骂、甚至在他顽皮时,狠狠扇他几个巴掌,而不是这样,永远都温柔清冷,予取予求。
他怅然地随手开了灯,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
翠绿灯罩的银行款台灯下,一个硕大无朋的木盒子端正地摆在桌上,一行行五线谱的图案灵动优雅。
向城愣愣地伸出手,解开了上面捆扎的缎带,打开盒子,一把精美的电吉他闪着优美的暗红色漆光,静静地躺在里面。
是上次和封睿路过琴行时,他痴痴地看了很久,不舍得离开的那一把!……
向城表面跳脱灵活,可是心里其实懂事,从不主动开口向父母要什么昂贵的东西,那把电吉他就算再心仪,他后来放学路过时,去看了好几次,可是从没想过真的去买。
他轻轻拿起吉他,上面的精致卡片飘落在了地上。
弯腰捡起打开,封睿那熟悉的漂亮钢笔字映入了眼帘:“TO向城:生日快乐!让音乐陪你飞翔。”
下个星期,才是他的生日,显然是封睿早早的就买好了他真正心仪的礼物,今天为了赔罪,所以提前拿了过来。
向城小心翼翼地拨了几下吉他弦,没有接音箱,还没调过音,声音很小,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旧觉得声调淙淙清越,美得叫人屏息。……
他安静地托着腮,坐在桌子前望着外面。
隔壁封家的院子里,亮着庭院小路灯,昏黄温暖的灯光里,好像隐约听得见那边的欢声笑语。
他懊恼地咬住了殷红的嘴唇,正在这时,肚子里不争气地“咕咕”响了几声。
他忽然站起了身,飞快地冲下了楼,推开了封家的院门。……
高一寒假正式开始了,邱明泉回到家以后,很快和刘琴花再次确定了在市区买房的位置。
这天一早,和两位老人简单交代了一下,邱明泉就和刘琴花一起,来到了事先观察过的一处小区。
这时候商业小区尚且不多,绝大多数人家依旧住在单位分配的家属楼里,邻里之间也多是同单位的同事熟人,像他们看的这里,已经是少有的比较成熟的黄金小区。
位置恰好处在和封家一条直线上,距离继光高中也近,沿街的商铺和店面已经初成气候,环境也极好,四周没有后世那种摩天的高楼,在遍地的三层楼房为主的住宅里,这个新开发的小区,都是五层和六层的多层建筑,显得格外气派。
刘琴花一家四口人,看中的是一套九十平米的三室一厅,刘东风和妹妹都大了,必须各自一间房间,而她帮邱明泉找的一套房子,正好是一百平米,就和她家在隔壁。
这个小区的房子至今没有卖光,毕竟很多人现在心里还肖想着熬资历,在单位无偿分到一套永久的住房,对于这种高价出售的商品房总觉得根本不认同。
均价两千元左右,这已经是市区里相当不错的好房子的价格,邱明泉这套房子标价20万整,隔壁刘琴花家看中的那套18万多。
邱明泉一踏进那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就非常满意。上辈子,他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从没有过什么属于自己的好房子,至于两位老人,也几乎一直住在蜗居中。
考虑到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刘琴花没敢买高,挑选的是二楼的房子,避免了一楼的湿气。
而眼前的这一套,刘琴花深知老人不懂装修,邱明泉学业吃紧也没时间,特意帮他找了这套自带装修的样板间,虽然没有后世那些时髦的吊顶、飘窗和电视墙这些元素,可已经配好了崭新的墙面、窗帘、卫浴,由于是样板间,各个房间里全都配置了质量相当好的家具。
等到售楼处的副经理亲自来谈时,由于听说邱明泉打算现款全部付清,又欣喜地表示可以给打一个折扣。
结果,最终在刘琴花的一再软磨硬砍下,两套房子一起现场签订了成交书,分别以十八万元和十六万整成交。
“勉强也够住,两年后股市暴涨了,我们再换豪宅吧。”封大总裁显然也勉强接受了这首次置业,挑剔地叫邱明泉到处看了看家具,“嗯,还行,都是真材实料的实木。”
家具材质水曲柳为主,甚至有几件小件家具用的是高档的柚木和鸡翅木,虽然没法和高档硬木红木比,可是放在普通家庭也是足够用多年。
“过两年,再买房子的时候,就可以配全套的红木家具了,毕竟这时候还没炒起来。”封大总裁开始谋划下一次买房,而邱明泉已经和刘琴花一起,快速地办好了手续。
“今晚我们会录入,明天这个时候来,两位就可以直接拿钥匙了。恭喜恭喜!”售楼经理也十分兴奋,这年头,商品房并不是什么受人欢迎的东西,甚至有大学经济学教授专门撰文抨击过这种“带着血淋淋高价”的资本主义商品,建议住建部收回这种尝试,重新用分配制度来解决住房问题。
不过,时代毕竟是在进步的。
这一年来,似乎愿意来询问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今天这样,一来就是两位客户,一下手就是签约全款,这依旧是少有的事。
“对了,王经理,这条街上的店面商铺,您有没有什么资讯,我们也有意出手购买,您给介绍一下呗?”邱明泉笑眯眯地问。
王经理异常惊喜地道:“怎么,两位还有意思买店面?有啊有啊!这小区附近的门面房本就是我们一起开发的,什么都好说。”
因为这附近的商品房不好销,入住率低,导致同样的街道店面,比别处便宜了不少,尚且有好些闲置,有的租出去了,租金也不算高。
有人愿意一把买下,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赶紧买下,贷款,不要现金!”封睿急促地道,他也没想到这里的商业门面居然还有剩余,本想租一个就好,可是既然能买,何乐而不为?
“好,麻烦你这就带我们去看看。我们考察一下地段和设施。”邱明泉不动声色。
刘琴花也早就和邱明泉商量过,沿街店面是一定要买的,毕竟她是要靠理发店做小生意,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附近物色合适的商铺。
每年付租金她当然考虑过,这也是比较能支付得起的方式,可是却被邱明泉坚决劝住了。
一定要自己买!
90年代初,紧接着就是几年极其厉害的通胀,物价、工资、房价都在以惊人的速度跃升,就连年存款利息都高达18%,这个时候,抱着仅剩的现金,简直是最糟糕的选择。
尽一切力量,购买即将进入黄金期的商铺投资,特别是刘家这样本就有需求的人,这才是最优选择,错过这次机会,就只有等着商铺店面的价格火箭蹿升了!
两个人跟着王经理到了小区外面的沿街店铺一看,心里对大小、设施配套都十分满意。
地理位置是极好的,正对着刚做好绿化的街道,水电都已经到位,甚至按照不同的用途划分出了几种不同的商铺,有的适合做餐馆,预设了后厨的水电和煤气罐;有的适合做商铺,面积方正;有的适合做些书报亭、小卖部之类的小生意,均匀地分割成相邻的一些小间,大多数十来平米。
邱明泉和刘琴花沿着街面一走,心里就大致有了数,封大总裁更是头头是道地开始分析,事无巨细。
“第一,这里本就是市区,以后更是黄金地段;第二,小区是刚开发的,商铺配套做得很好;第三,现在买的人少,售价还可以压。”
封睿简直不能再满意,重生回去,虽然对于这时的物价早已习惯,可是亲眼看到售价几千元一平米的东申市中心的商铺,依旧有种商人天生的狂喜。
刘琴花四处望望,首先试探着质疑:“王经理,这小区入住的人这么少……商铺好像都没有人装修,我们要是买了,哪有生意呢?”
这句话正中软肋,王经理尴尬地笑笑:“两位都是明白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他指了指整齐明亮的商铺:“您二位是有钱人,自然懂得为什么卖得暂时不好——还是穷人多,都等着分房子呢不是?”
邱明泉微微一笑:“是啊,货币分房依然不被接受,你们建这个,这么昂贵,的确不好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经理:“没人入住,商铺客流量小,我们买了,连租都租不出去。”
王经理搓搓手:“所以才会这么便宜嘛。要是那些国营老厂家属区附近的商铺,那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邱明泉这一说,刘琴花真的更忐忑起来,悄悄拉了一下邱明泉:“明泉,无论做啥,都不能没客流啊!”
朴素的多年生意经告诉她,宁可买个贵的、小的,也不能买便宜的却人流稀少的。
没生意才是最可怕的!
邱明泉安抚地冲她笑笑:“刘婶,我们慢慢看,不急。”
他们不急,王经理可急。
这样豪爽的富裕人家,一下子现款买商品房两套,要是再能敲定两套店面,他这个月的提成可就抵得上年终奖了!
“哎哎,两位老板,价格好说。”他咬咬牙,“不瞒您说,两位是有眼光的,难道看不出来,东申市的富人可是会越来越多的,这种高端住宅,绝对是以后的主流!”
他们房产公司的老总已经用这一套说法给他们洗脑了两年多了,至今也没见这商品房小区有什么起色,反正这些话说了无数遍,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六千元一平,绝不能再低了,这是我们老总给的最低价。”他狠狠心,真的直接抛出了公司的底线,“要是两位能今天定下来,那就……”
封大总裁可不信他什么最低价的鬼话,面对这种谈判,自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主导地位,斩钉截铁地开口。
“第一,我们要买就买大的,不想买鸡零狗碎的小面积。”他随手指了指眼前一两百平米的商铺,“这种还凑合;第二,我们两家都买,这就是两大间商铺,你们老板肯定也很高兴看到你今天敲定四套房源。”
他嫌弃地看看空落落、没有什么行人的街道:“我们也就是买着放着,看看以后能不能人多点。可这头几年没客流,肯定血本无归。在价格上,你们怎么也得考虑一下这个因素吧?”
王经理望着这眼前气势十足的少年,心里越来越惊讶:这种富豪家庭出来的孩子,和人谈几十万的巨款,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这口吻、这气势,和他接触过的最厉害的客户也不遑多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