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的名单实在太长, 播报出来的都是最少百万以上, 才能榜上有名。好不容易才听完了名单,画面终于换成了抗洪前线的第一手新闻。
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挨个都有地方台选送的新闻片段,大多是官兵武警们的辛苦抗洪场景, 还有志愿者的报道, 以及各地救援物资发放的画面。
封云海夫妻俩抬着头看着画面, 湖北省的新闻选送到了,一个女记者语速急速,眼中竟是含着泪花:“今天给大家播报的是一条突发新闻, 就在刚刚, 我省抗洪指挥部特批专用直升机,从最前线救出了几位被洪水困住的同志,我们记者稍作打听, 才知道他们背后,有着一段感人至深的情谊。”
画面背后是刚刚降落的直升机, 上面匆匆抬下了两个担架,有医护人员迅速赶过去接了手。
刘淑雁忽然瞪大了一双妙目, 放下了筷子:“云海!你、你看……”
那两架担架后面, 跟着从直升机上踉跄着跳下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惊鸿一瞥下, 怎么这么像他们的睿儿呢?
封云海愕然扭头, 也在下一刻睁大了眼!虽然画面晃动而快速, 可是当爹妈的, 哪有认不出自己孩子的道理!
女记者身后的画面, 那个亦步亦趋跟在两架担架后面的,不是他们儿子封睿又是谁?
“这是一个叫人动容的故事,被洪水围困的三位年轻人中,一位是某武警学院的临时指导员,他在洪水袭来的最后关头,把所有群众送上了救生艇,可由于位置不够,自己却留在了滔天洪水中,把死亡的危险留给了自己……”
画面一转,落在了正在飞速前奔的一台担架上,虽然只是一晃而过,封云海夫妻俩也同样认出了向城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
闭着眼,昏迷着。
“啊!”刘淑雁惊叫一声。
女记者的眼中泪花点点:“军民一家人,当这位伟大的军人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人民群众的时候,人民也没有忘记他。——前来灾区的两名志愿者,凭借着并不熟练的驾驶技术,驾驶着顺达集团捐赠的货运直升机,在几乎不可能的极端天气中,成功地找到了这名已经溺水濒死的英雄军人,将他救了回来!”
封云海和刘淑雁双双放下了饭碗,疾奔到电视前,企图看得更加仔细些。
他们的睿儿,去了灾区?
还恰好救了向城?
“可是,不幸的是,两名志愿者中,一位在短暂的撞击昏迷后醒了过来,可是另一位却遭遇了严重意外。”
镜头晃向了另一边,那一架担架上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时,刘淑雁的身子晃了一晃,险些没跌倒在身边的沙发边。
封云海手疾眼快扶住了妻子,心里也是同样震惊而混乱。
邱明泉,那是明泉啊!
女记者疾跑几步,画面跟上,拍到了另一边一个高大憔悴的男子,也正紧紧跟着担架,就算远远隔着镜头,也看得出神情焦灼而痛苦。
“您好,打扰一分钟,请问你是他们的同伴吗?”女记者殷勤地递过话筒。
画面中的高大青年皮肤微黑,脸上全是短胡茬,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茫然,半晌才道:“怎么又是你?……”
女记者一愣:“什么?”
男青年摆了摆手,苦涩道:“你都采访过我们好几次了。”
女记者恍然大悟:“对对,我是省台分来专门跑这几个县的新闻的。”
看着韩立,她忽然眼睛一亮:“哎,我真的采访过你!上一次……”
她一下子卡了壳,旁边的摄像大哥忽然插嘴:“开宝马的那个!”
“对对,你是那个开豪车来做志愿者的那位小老总!”女记者一下激动了,缘分啊这是!
“您找到您的未婚妻了吗?”她想起来那次的采访经历,那一次的新闻可是被省里选送到了中央台呢!
那名青年目光紧随着就要远去的担架,急匆匆地挥挥手:“找到了,再见记者同志,我有事!”
女记者感慨地转过身,对着摄像机:“看来他和那边受伤的志愿者们是认识的,应该是在这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下面接着给大家讲述我们采访到的关于这几位志愿者不同寻常的故事。首先,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却来自遥远的大城市东申市。而且两位年轻人都是身家不菲,开着不小的公司。”
画面剪辑后,出现的下一个人是位年轻学者,下面的字样打出来“某水利学院张博士”的字眼:“这位受伤的志愿者非常叫人敬佩,有着惊人的学识。他刚来我们这里,就帮着我们估算了水流汛情数据,还完善了救灾最优方案,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画面再一转,剪辑到的是一位穿着橙色防水服的志愿者,眼神凌厉面孔严肃:“昏迷的那位是我们这只志愿者队伍的队长邱总,也是我们‘林家安保公司’的大股东,他自己还开着很大的公司……对,人家不缺钱,就是单纯想为灾区尽点力。”
再下一个画面,显然已经切换到别处,省民政局的招牌在远方隐约可见,一位年轻人身上穿着“顺达货运”字样的工作服,下方字幕是“广东顺达快递公司王总”的字样,正认真地回答:“一架货运机毁损了有什么呢,在人命面前,不是事。再说了,这飞机是顺达的资产,邱总自己也有一份权益。”
“哎?你们不是广东的公司吗?”女记者有点糊涂了,“怎么和东申市的这位邱总扯上关系的?”
“哦,机缘巧合,他也是我们顺达的大股东而已。”……
几位受访者的画面剪切完毕,重新回到了女记者身上,她神情又是惊讶又是真正的感动。
“大家看到了,我们采访到的一些人已经为我们拼凑出了这位受伤的志愿者的大致身份。”她身后的画面定格在刚刚担架上邱明泉安静但是有点浮肿的脸上,“他年轻有为、学识渊博、身家不菲,而且,亲自千里迢迢从大城市来到了灾区,和所有的当地群众一起,对抗洪水,并且救起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军人……”
刘淑雁再也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拿起电话就去拨打儿子的电话。
可是,一直是“嘟嘟”的无法接通提示音。
封云海也急了,赶紧同样拿起电话,开始拨打向元涛的号码。
终于,长久的等待后,向元涛声音沙哑着接起电话:“喂?”
“元涛,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明泉和我们家睿儿,睿儿的电话打不通。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封云海是真的急了。
向元涛声音疲惫:“啊,那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播出的吧?我们昨天上午接到电话,已经赶到了武汉。你们家小睿头部受了点撞击,不过现在醒了了,没什么大碍,神志也清醒。……”
封云海急切地道:“我不是问我们睿儿,明泉和向城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电视上说的是不是夸张了……他们现在醒了没有?我看电视上他们可都是昏睡的!”
向元涛低声道道:“小城一开始是溺水,幸好小睿和明泉赶到救了他。可是后来又被东西砸到,左腿骨折,现在并发肺炎……不过人已经醒了。”
“那明泉呢?”封云海急问。
向元涛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明泉昏迷着。他救人的时候体力消耗过大,后来摔到水里没有起来,也出现了溺水的情况。……虽然体征都还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始终没醒。”
封云海的电话开了免提,刘淑雁心急如焚,插话急问:“那到底医生怎么说?”
“医生现在也搞不清状况,正在紧急会诊。”向元涛长长叹息,“初步结论是,以前脑部受过撞击,这次又长时间缺氧,可能诱发了脑部的旧伤。……”
封云海还要急着询问,向元涛那边已经传来了一片嘈杂声:“病人家属呢?……医生请你们进去。”
向元涛声音急促了:“云海,我得挂了,这边比较忙,我叫小睿联系你,回聊。”
电话“咔哒”断了,封云海和刘淑雁充满忧虑地对视一眼。
刘淑雁焦虑地站起身:“云海,快叫秘书定两张机票……我们得过去。”
封云海皱着眉,腾地站起身:“不能等民航了,我给大哥打电话,叫他找架私人飞机吧。”
现在燕京市的首都机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私人飞机都能起降的,要想紧急出行,说不得要请封家大哥出面。
两个人匆匆收拾了最基本的随身物品,立刻坐上了司机开往机场的汽车。
后座上,封云海握着妻子微微发冷的手,轻声安慰着:“你别急,明泉那孩子一向命大福大,这次也一定没事的。”
刘淑雁默默地依靠着丈夫坚实的肩膀,声音哽咽了:“希望如此吧。只是这孩子啊,你说他命大福大,可真是……”
她摇了摇头:“自小就丢了,过的那是什么样的苦日子?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了,倒是钱财不愁、富贵逼人了,可是这命格……怎么老是带着血光之灾呢?”
她心神不定,又难过揪心:“你说睿儿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封云海苦笑一声:“元涛不是说了吗,我们小睿没什么大碍。”
刘淑雁的声音幽幽的:“我不是说那个,你明白的。”
封云海不说话了。
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越来越沉重,电视上那转瞬即逝的画面上,儿子那种悲痛欲绝的神情……经过了整整五年的分离,不仅没有浇灭儿子那份不寻常的感情,反而叫它更加浓烈和执着了,是吗?
再度经历生死与共,再次面临病痛苦难,这份感情又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淡忘,会被按捺下去?
只是想想,就觉得那份感情怕是根本就病入膏肓,无药可解。
……
半个月后。
东申市某间新开不久的私立医院里,迎来了专机送来的、从武汉转院而来的两位病人。
最好的医疗设备,最权威的专家会诊,最专业的陪护和照顾,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可是两位病人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向城的急性肺炎经过消炎和治疗,基本已经痊愈,左腿的骨折比较严重,但是经过打石膏固定,卧床休息后,基本也在缓慢地愈合中,可是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处伤病却无法治愈、也无法挽救了。
被压在断墙下时,他的脚趾受了严重的伤,邱明泉万般无奈下选择砸墙的举动,也曾一遍遍地又创伤了伤处,有两根小脚趾被挤压地过于厉害,脚趾骨已经全部粉碎,脚趾也坏死了。
虽然有及时的治疗,可这两根脚趾终究没有能够保住。在征得家属和本人的同意后,做了一个小手术,进行了切除。
不会太影响日常,穿着鞋袜外表也看不出来,可是按照伤残鉴定的标准,已经够得上是十级的轻微伤残标准。
而另一个病人邱明泉,却意外地,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足足半个月过去了,他的身体各项指标已经趋向于平稳,也检查不出什么内伤和脑部的损害,可是令医生们都感到奇怪的是,病人就是始终无法清醒。
一楼,私人医院的前台小护士好声好气地微笑着,面对着两位本地《东申日报》的记者连连摇头:“真是抱歉,采访一定要需要经过病人或者家属的同意……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是真记者,有记者证,可是我们既不能放你们上去,也不能把病人家属的电话给您。”
两名本地记者急了:“哎我说你这位小同志怎么回事啊?”
其中一位圆脸的年轻记者扬了扬手里的记者证:“我们东申日报这么大官方媒体,多少人想求着上新闻呢!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报道英雄事迹的,你把家属电话给我们,又不是坏事,人家说不定很想被报道呢是不是?”
小护士笑得职业又标准:“对不起……”
两个记者就是不肯走,开玩笑,他们肩膀上的任务可重着呢!市宣传口的领导在新闻上看了湖北省选送的新闻,就有点着急了——他们东申市的好同志的先进事迹,怎么自己不宣传报道,倒叫人家邻省的一直报道呢?
这可是从他们东申市去的志愿者啊!
当即,几家大的报社就都接到了任务,要求他们好好深挖这背后的英雄事迹,东申日报的领导当即拍板叫人立刻出差去武汉跟进采访报道,可是去了以后却发现两位受伤英雄都已经转院走了,多方打听才终于被他们找到了去向,原来已经转院到了这家极为私密的私立医院!
最叫人吃惊的,是多方打听后得来的一些信息:那位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的年轻军人,竟然是市公安局长家的儿子!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也是实打实自小就领养在身边的烈士遗孤。
这本身已经就值得大书特书了,还有更加劲爆的——另外一位将这名军人救回来的志愿者,除了新闻中提到的身家不菲、年轻有为,背后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深挖!
别的不说,就是新闻中提到的他是好几家公司的大股东这一条,他们两名记者稍作调查,就吃惊无比地发现,就在公布的东申市民营企业捐助名单中,那个叫“明睿集团”的,唯一独立法人代表就是他呢!
看上去明睿集团是捐助了六百万,不算太显山露水,可是再加上他持股公司捐款中他应占的份额呢?
叫他们激动的,还有一件事。
他们为了资料详实,特意又出了一趟差去广东,找到了顺达集团的人采访时,顺达的那位老总倒没说什么,可是下面的一位小经理却无意中说漏了嘴。
“我们这次运往灾区的大量匿名捐赠物资,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而且是邱总联系的客户呢!”……
再赶去湖北民政局翻来覆去调查的时候,他们就越来越震惊,这些由顺达货运承运的大量捐赠,有早期的食物和纯净水,中期的日用品,现在开始陆续到达的药品等,不仅规划有度、而且井然有序,起到了非常及时有效的作用。
最重要的是,诸多蛛丝马迹都表明,这笔巨额的物资捐赠背后,都指向一个神秘的来源,而现在,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来源和这位年轻温和的民营企业家邱明泉有关!
假如这是真的,那么,除了他自己公司捐赠的六百万,再加上他持股公司的捐赠,再加上这批庞大的实物,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