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的乡干部急忙递上手绘的附近简陋地图:“这里这里, 这方圆百里几十个的安置点位置高, 标出来的!平均都有2米以上的平整地带!”
胡团长和几位手下的营长一起, 按照那乡干部标出来的地点, 很快给各个营布置了分别负责的区域:“冲锋舟全部出去, 一艘不留, 剩下的, 靠人力划皮划艇也要跟上,把人接出来, 转移过去,保证所有群众的安全!”
……邱明泉望着指挥部里一片如临大敌的情形,心情异常焦虑。
保证所有群众的安全,这只能说是美好愿望,实际上,各种意外的情况总是会有的, 死伤、落水、突发疾病,这种巨大的天灾面前,前线官兵、后方群众,哪可能真的做到全都安全?……
怎么办, 怎么办?!
封睿、韩立、向城他们都在外面, 而此刻的外面, 即将面临更大的涛涛洪水,他们所在的地方安全吗?
忽然之间, 他开始无比后悔。白天应该跟着封睿一起出去的, 就算再危险, 也好过这样牵肠挂肚!
心里,封睿沉声道:“你稳住,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帮张博士!白天你跟着他们出去,或许能多救几个人,可是留在这里,也许能多救几百几千人!”
邱明泉强行稳了稳心神,紧紧攥住了拳头。
是的……封睿说的对,不是一定要并肩在一起才能战斗。而这里,才该是他真正的、最好的战场!
他的耳中听着胡团长那边的分配,忽然快步冲了过去。
“团长同志,您这样分配不够科学。”他的大脑飞快转动,这一瞬间,排除了所有的杂念和干扰,“我学过《运筹学》,略有研究。相信我,我能拿出更科学的人手分配和路线选择!”
胡团长一愣:“什、什么运筹学?别胡闹,这里的乡干部对这儿熟、他们做的建议,张博士又和我们一起提前研究的应急预案……”
邱明泉语速极快:“运筹学主要的作用就是利用统计学、数学模型和算法等方法,去寻找复杂问题的相对最佳解答。它经常用于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特别是仓储、物流的最优路径等领域,您信我,它在这里非常有用!”
张博士已经一叠声地叫了起来:“信他信他,叫他说!”
邱明泉站在作战桌前,飞快扫视地图上所有的安置点标注、所有的人员分队,能够调动的资源:冲锋舟、皮划艇、救生衣、人手……
脑海里有点缺氧般的空白,这时,封睿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巨大的安慰:“别着急,越急越容易出错。放空思绪,专注,再专注点!”
邱明泉听着心里这熟悉的声音,终于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思维一片澄澈,所有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飞流的数据瀑布,急速集结、再分配、优化,形成一条条最优的路径。
没有电脑,就用大脑。
计算器毫无用处,就用心算和模糊估计。
没有人和他并肩作战和商量,可是心里有一个人常伴左右。
……
飞速地重新规划路线,结合安置点的高度和大小,重新搭配最优的资源,作战指挥部里,几个屏息等待的营长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个俊秀冷静的年轻人在干什么,只看得到他手下的笔在快速标注、修改,只看得见他眼睫急速颤动,就像是疾风吹动下的劲草。
越接近最优化的路径、越接近最完美的方案,就可能会多救一条命,十条、百条!
“啪”的一下,一滴晶莹的汗水从邱明泉额上滴下,落在桌上的图纸上。
屋内一直维持着短暂的、诡异的静默,这微微一声响动,就像是一簇火星落到了看似平静的油锅中。
随着这一滴汗水落下,邱明泉终于猛然抬头,晶亮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红丝,这一刻,他清瘦的身影立在那里,明明一身布衣,可气势却像是一位身披战甲、运筹帷幄的年轻将军:“好了,就这样!”
胡团长一把抓过他手下的纸,草草扫过,心里就是一阵发颤。
比起他靠着经验和毛估做出的分配方案,眼前的这张纸字迹虽然潦草,但是图表和线条并用,数字清晰,只这么看一眼过去,他虽然不懂那些来自精准的数学的美感,可是依旧明白:这份分配方案,绝对比他做出的要好。
“关键是这里。”邱明泉指着图纸上一处中心区域,“救援人手分散、各自行动,我们没办法掌握最新的各个安置点的数据。设立中转站,所有的救援对象统一集中在这里,再动态运去安置点,这样更有效率!”
这里没有计算机系统,没有高效率的模型,他有把握,自己做出的方案,应该接近最优!
“就按这个来。”胡团长高声叫,“快快,一营、二营、三营重来来领任务!”
“是!”
……望着重新忙碌起来的人们,邱明泉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他刚要举手擦一擦额角细密的汗水,忽然他腰间的步话机再度响了!
“明泉,你在吗?”封睿的语气急促而大声。
邱明泉心里忽然一沉,刚刚结束通话,为什么又打过来?
“我在的,什么事?”
封睿那边的背景声极其杂乱,隐约有着人声嘈杂,小孩的哭喊,大人的焦急交谈混在一起,绝不是正常深夜的情形。
“请你帮着通知一下指挥部,我们落脚的这个小王郢小学的教学楼安置点,刚刚深夜发生了半边垮塌。”封睿的声音虽然急促,却不惊慌,异常清晰地交代着最重要的数据。
“一共连我们在内58人,少数轻伤、无重伤。关键是现在都被迫挤在一楼的水中废墟上,水位在一米三、四左右,急需救援和重新安置。”
邱明泉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一瞬间热血上涌:“你怎么样?!”
封睿顿了顿,柔声道:“我完全没事,幸好和你通话没睡,才及时发现了险情。”
邱明泉心里砰砰直跳:“好,我这就上报!”
停下通话,他急速跑到胡团长面前,飞快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声音都有点发了抖:“马上泄洪开始的话,他们那里就会很危险……”
话没说完,他忽然猛然停住了,刚刚擦干净的额头开始疯狂冒汗。
哪有还有人?!刚刚做好的最优方案,考虑到所有物资、救生艇和人员数量,可没有这个突发状况!
人手是远远不够的,永远都不够,本来就是捉襟见肘,每一处都是在尽可能合理分配,而不是“足额分配”,现在……
胡团长眼睛血红,迟迟没有说话,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了。等第一批去救援的同志完成任务,我会立刻通知人手,去紧接着救这个点的群众。目前,还暂时派不出人去。”
“不行!那边急需救援啊,会死人的,不及时去人,洪峰来了,真的会死人的!”
胡团长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忽然大吼一声:“派人去那里,就一定要抽掉别处的人手!……任何地方再少人,一样要死人的!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营长手里的步话机也忽然响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凭空传来,虽然早已经嘶哑,可是邱明泉依旧一下听出来了是谁:“方营长,我是汉江武警学院学员大队指导员向城,我们刚刚收到小王郢村安置点的消息,他们那里出现意外楼房倒塌!现在请示首长命令!”
方营长大喜,扭头就冲着胡团长大喊:“团长,我这儿还有人!”
自从赵连长生死不明后,向城带的这批学生兵就暂时交由临时指导员负责,被挂靠在了他的二营下面,一时心急,竟把他们忘了!
胡团长也是大喜过望,急忙接过对讲机:“好好,向指导员你立刻听令,这个安置点的群众交给你负责,务必全部解救出来。对了,你那边有什么工具?”
向城声音冷静:“我们只有一艘冲锋舟,动力系统有点问题,速度不够快。另外还分有六艘皮划艇,全靠手动。”
胡团长心里一声叹息,可是也顾不得什么了:“没有冲锋舟,就划船去!注意安全,不要落下一个群众!”
“是,保证完成任务。”向城有力地重复着,“我们这就出发,完毕!”
邱明泉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对讲机:“小城!我是你明泉哥!”
他的声音哽咽了:“即将要再次泄洪了,外面的水位会进一步上升。封睿刚刚跟我通话,说他那边的人现在全都泡在水里。……拜托你了,一定把他们救回来。”
向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的卡顿,很快,他也哑着嗓子道:“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保证没有任何群众伤亡。”
两边的通话背景声都嘈杂纷乱,向城在关上对讲机前,最后低声说了一句:“明泉哥,我会帮你把睿哥好好带回来的。你放心。”
邱明泉颓然放下步话机,浑身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四周的人声在大声讲话,所有人都在小跑着进进出出,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刚刚极度的脑力使用后,本就有短暂的缺氧状态,现在再听到叫人揪心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力气。
忽然地,他一把抓住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一位营长,充满哀求地望着他:“同志……我、我能帮点什么忙吗?你们有没有什么救援的冲锋艇从这附近出发?我想一起去!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身体很好,体力也强!”
那名营长苦笑一声:“小专家同志,你别添乱了。这边哪还有空余的交通工具,全都派出去了。到时候没救到别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我们还得再去救你呢!”
再也不理邱明泉,他急匆匆地奔向营帐外面。
邱明泉坐在角落,半晌在心里茫然地问:“你说,他们会有事吗?”
封睿半天都没有回应。在他心里,此刻正辗转不安,越来越难受的感觉在逼近,仿佛远方正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头一次,他竟然不敢说出来。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邱明泉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帮上忙了,真的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绝望和压力!
这一刻,他心里涌起浓重不已的失落和无力: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可现在呢?所有的人都在奋力拼搏,都在面对艰难险阻,自己……甚至根本毫无用处。帮不上忙,出不了力,只能这样干巴巴地一遍遍安慰明泉!
好半晌,他才涩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向城都已经赶过去了呢。”
……
漆黑的夜里,向城站在飞速前进的冲锋舟上,半伏低身体减少风带来的阻力。
身边的雨点越来越大,打在人脸上冰冷又有力。
前方是一片茫茫不辨方向的黑,冲锋舟迎着暗流涌动的水流,前面破开一层层浪涛。
“指导员,后面的皮划艇到达还要很久,我们这艘船一次只能带四个人,来回怕是得好多趟。”他身后,学员黄琦忧心忡忡。
向城点点头:“不能指望大家的皮划艇了,我现在甚至担心他们最多只能来回一次。”
六艘皮划艇,除了船上的救援学员,每次也只能带三四个群众,充其量能带回来二十多人。
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这辆速度快、有动力的冲锋舟了。
可是偏偏他们的唯一的冲锋舟连日来不停冲在最前线,早已经伤痕累累,今天下午还紧急维修过一次,现在,到底能撑得住吗?
向城心里沉甸甸的,终于,前方隐约出现了露出水面之上的山坡黑影。
“那里,到了!”小黄白天来过几趟,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片小山坡的轮廓,赶紧飞快地用手中的强光手电筒闪了几下。
果然,那边有人盯着,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信号,隐约的欢呼声传来。
向城他们开着冲锋舟,很快靠近了那个小坡,用手电粗粗照射了一下,就看见了倒塌的半边教学楼。
说是教学楼实在也是好听了点,就算在模糊的夜色里,也能看得出破旧。
“我们是第一批到达的汉江武警学院救援人员,乡亲们别怕别急,我们保证立刻把大家送到安全地带,后面还有人手不停抵达!”
向城转身对着黄琦道:“你留在这个押船,我下去接应!”
跳下齐腰深的岸边,他拿着手电筒高声地叫:“负责人呢?请过来一下!”
话没说完,身边就冷不防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脸,讪讪地接话:“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