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垮塌了, 但是瞬间的洪峰最高峰过去后,现在又有部分露出了水面,在那里容身,总比油耗尽了,直接坠落到茫茫水中好得多!
用力拉起操控杆,他转头向着刚刚飞来的小学废墟那边飞去。
前方, 很快就又看到了那处隐约露出水面的废墟,封睿迅速往后看了一眼, 正要说话,忽然, 机舱里已经提前响起了刺耳的警报音。
油箱即将见底的警报!
与此同时, 忽然地,后面的机舱里,邱明泉猛然大叫一声:“小城!……”
就在这一刻, 仿佛被这忽然的尖利警报声惊醒,一直毫无生机静静躺着的向城, 忽然蜷缩起身体,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邱明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狂喜、不信、齐齐涌上心头,他狂扑上前,正要抱起向城检查, 忽然身边的机身就是猛地一歪。
“明泉!”封睿从在前方嘶声大喊, “小心, 我要强行降落了!”
邱明泉悚然心惊, 这才恍然想起刚才的事,直升机没有油了!
整个机舱里响彻了激烈的警报声,窗外,直升机已经失控,歪歪扭扭地向着前方急冲而去。
邱明泉在后面的机舱里身子一滑,就从中间的空地被甩向了侧边。
一眼望去,身边不远处的向城还在咳嗽,可是眼睫却已经轻轻乱颤,似乎就要在下一刻睁开。
邱明泉心中大急,力气和平衡能力都猛然爆发,他连滚带爬地,用尽全力滚到了向城身边,紧紧地一把抱住了他!……
瓢泼的大雨中,直升机打着转,对着那片废墟附近的茫茫水面栽了下去。
一声巨响,废墟边缘,直升机一头撞了上去,螺旋桨发出叫人牙根发酸的“咯吱”声,机翼折断,机舱应声破裂。
……
东申市。
又一个上午,连日的阴雨终于稍微停歇,天空中微微放了晴。
刘东风在妇产科b超室外面的长凳上等着,眼巴巴地盯着门。他身边,同样有好几个男人陪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正在排队等候。
刘东风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小收音机,音量开得小小的,刘东风忽然扭过头,客气地道:“同志你好,能不能开大点儿,我也想听听。”
那男人连忙拧大了声音键:“我怕打扰这些准妈妈呢,嘿嘿。”
广播里,新闻播报是一如既往的全国洪灾的最新播报。
“长江中上游的几个沿江省份,在全国抗洪防洪救灾总办公室的指导下,均已在近日分别选择地点,进行主动分洪,为中下游的工业重镇和大城市的防洪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今日凌晨,防总办公室负责人表示,由于这些县市乡镇的巨大付出,下游的压力已经得到全面缓解。再加上气象台的天气预测,我们有理由相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全国性的降雨会减少,整个长江流域的汛情也会大大缓解。”
不知不觉的,在b超室外排队的几对年轻夫妻都凑近了,安静地听着。
那个年轻的准爸爸不由得就嘟囔了一句:“这得淹掉多少农村……那么多的庄稼。”
他老婆是位脸盘圆圆的孕妇,就更是叹了口气:“庄稼那算什么呀,没了一季还能再长,就怕人不安全啊。”
怀着孩子,心就特别柔软,她想着前天新闻上惊鸿一瞥看到的灾区群众,再想到那些被妈妈抱着的小小孩童,眼圈一红:“只要人都好,就是好的。”
可是她身边另一个孕妇却皱着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哎呀呀,我就不爱听这些破事儿。”
她丈夫梳着个油亮的大背头,在一边立刻附和道:“就是,天天电视广播全是这些,可真够烦人的。“
他转过头,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你这人怎么回事,赶紧把收音机关了!这里这么多金贵的孕妇呢,你放这些糟心的东西,引起孕妇情绪波动知道吗?”
忽然地,他身边就有人重重冷笑了一声。
刘东风抬起头,眼中带着强忍不住的怒火:“这是什么屁话?你不过听几句,就觉得糟心,那些被迫放弃家园的农村老百姓,那些奋战在抗洪前线的官兵,人家可没了家、浴着血呢!”
那男人被他这么不客气地一骂,脸上就挂不住了,白眼一翻:“那些被淹的地方,又不是我要淹的。全国一盘棋你懂伐?不淹穷地方,难道淹我们这些大城市吗?穷是天生的……”
“放屁!”刘东风长身而起,高大的身躯充满压迫感地逼近他,“什么贫富贵贱,什么先天后天!没有人家的牺牲,你老婆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安胎生孩子?你他妈的要点脸!”
“哎哎,你这人怎么骂人啊?”那孕妇立刻横眉立目地叉着腰骂起来,“没教养,没礼貌!”
那男人被他虎背熊腰的气势压得更是气急败坏:“你怎么讲话这么难听的?还穿着警服呢,人民警察骂人民呀?信不信我投诉你?”
刘东风脸色铁青:“你再他妈的说一句,我还敢打你信不信!”
旁边等候b超的几对夫妻连忙插进来劝着,那个圆脸孕妇首先开口:“我说你们这小两口说话不对,人家农村地方就算穷,也不是天生就该淹了自己的家吧?”
她老公拿着收音机,连连点头:“就是,还有那些战士们连天累夜地泡在水里,多不容易啊。”
那大背头男人撇撇嘴:“拿军饷的,我们纳税人花钱养着他们,他们不上谁上啊?死伤不是天经地义?”
“砰”地一下,刘东风终于怒不可遏地一拳挥过去,砸在了他的脸上:“妈的贱人,你敢诅咒人!”
“啊啊!警察打人啦!”那男人叫得惊天动地,鼻子下面一行鼻血狼狈地淌下来。
旁边几个孕妇都吓了一跳,慌忙躲在了一边,那几个老公连忙跑上来拉架:“好好说话,别动手别动手!”
b超室的门开了,小护士小脸板着,怒气冲冲地叫:“怎么回事,疯了吗?敢在这儿打架!碰着孕妇,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向明丽挺着肚子,诧异地从门里走出来,一眼看见丈夫被那对夫妻扭着,再一看那男人脸上的鼻血,心里大概猜到了大概,真的有点生气了:“东风,你怎么打人?”
那里可有一个孕妇呢!
刘东风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抖肩膀,避开了几个拉架的人,看着妻子委屈地怒叫:“这两个贱人,说人家农村活该被淹,说抗洪的战士牺牲是天经地义!”
“我说的不对吗?”那个大背头男人捂着鼻子,犹自在叫嚣,“死了也有国家抚恤金呢,关你屁事?”
刘东风气得暴起,可是身前向明丽挡着,他也不敢动作大,直急得想跳脚:“我操你大爷,你说什么抚恤金!……”
向明丽俏脸淡淡的,明亮的眸子瞪着他:“你是警察,怎么能随便打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刘东风涨红了脸。
“人民群众之间才能打架。”向明丽忽然反手,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重重落在那男人脸上,“我来打,你护着我。”
刘东风傻了,看着挺着肚子的向明丽,忽然哈哈大笑,忙不迭地把她护在了身后:“别动了胎气啊我的好老婆。”
那对夫妻俩傻了眼,孕妇尖声刺耳地锐叫起来:“警察一家人都打人啊!……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
刘东风冷笑一声,昂首挺胸:“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刘东风,我今儿就打人了,你有种去投诉去告。降职处分我认了,再叨逼几句看我不捶死你!”
那对夫妻还要接着撒泼,门口的小护士翻了个白眼:“9号王丽华还进来不进来做b超了?不做下一个!……”
那名孕妇急了:“哎我做我做!”
小护士板着脸把她领进去,忽然冷冷道:“孕妇少嘴巴作孽,给孩子积点德。”
那名孕妇脸涨得通红,可又不太敢和医生护士叫板,只有悻悻地闭上了嘴。
刘东风殷勤地扶着向明丽:“老婆啊,刚才你好凶。”
向明丽脸颊一红:“吓到你啦?”
她这辈子别说打陌生人,就是和别人争吵也少见,刚刚那一下,实在是担心两个弟弟太久,忽然听见那人说什么抚恤金,就心里格外气急万分。
刘东风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下了台阶:“才没吓到,我老婆是将门虎女,太帅了!”
向明丽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圆润的脸上泛起羞红,小声在他耳边说:“还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呢。那个……我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
刘东风“啊”地狂叫一声,差点一脚从台阶上踏了个空。
他惊喜万分地低头去看向明丽的肚子,激动地话都不利索了:“我的天!老天爷!真的假的?怎么现在才知道!男的女的?”
向明丽羞红了脸:“傻瓜,b超又不准鉴定性别。上次来做就有点怀疑了,我没敢说……是真的。”
刘东风扶着她在路边公园的小凳子上坐下,就去掏手机:“我打电话给爸妈报喜!”
这个时间计划生育政策抓得正紧,国家公职人员绝对不能生二胎,全家人早就做好了迎接这唯一一个宝宝的心理准备,这样突如其来的喜讯,别说刘东风欣喜若狂,就连向明丽也暗暗欢喜。
——婚姻幸福美满的年轻夫妻,又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抚养孩子,又怎么会排斥双胞胎这样的上天赐予?
刘东风美滋滋地一一给两家的长辈打了电话报喜,一回头,却看见妻子坐在那里,脸上却有点隐约的忧伤。
他吓了一跳,赶紧在向明丽身边坐下,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是不是很辛苦?”
向明丽怔怔望着街上的行人和车水马龙,没有说话。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一缕难得的阳光从乌云堆里洒下,给天空的一点云层镀了点细细的金边。
“这个喜讯啊,我最想告诉两个弟弟。”向明丽轻声道,摸着自己的肚子,眼圈微红,“小城上次在电话里听说我怀孕,高兴得不得了。……明泉临走的时候,还说回来要帮我翻字典,看看男孩女孩各起什么名字呢。”
刘东风一下也沉默了。
面前的行人行色匆匆,身边,从医院妇产科里出来的年轻妈妈们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容颜闪着幸福的光。
街道上繁华依旧,看不出任何焦躁和慌乱。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地方的灾难,毕竟只是在电视里,新闻中,不身临其境,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爸妈和我,有时候夜里都会担心得睡不着。”向明丽眼中的泪水终于盈盈而落,“东风,你说他们怎么了,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刘东风默然地握着妻子的手,口拙嘴笨的他,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再重复一遍说过多次的、干巴巴的话语。
忽然地,一个小宝宝颤颤巍巍地在他们身边路过,身后一双年轻的父母亦步亦趋地跟着,应该是在陪着宝宝学步。
不知道为什么,那可爱的小宝宝忽然停了下来,向明丽今天穿着一双软底的平跟鞋,上面绣着一双漂亮的蝴蝶。
那个小宝宝伸着手,一头就撞向她的鞋子,想要摸那蝴蝶似的。刘东风手疾眼快一把捞起他:“小心!”
孩子的父母慌忙上来接住:“哎呀对不住,别撞了您!”
小宝宝被大人架住小胳膊,在他们脚边昂起头,盯着向明丽隆起的肚子,欢快地“咯咯”大笑起来。
向明丽望着那陌生的、可爱的孩子,不仅没有展开笑颜,竟忽然泪水滂沱,捂着嘴开始哽咽大哭。
这里云开雨霁、岁月静好,可是在遥远的地方,却有多少人负重守护,浴血前行呢。
……
千里之外,肆虐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止,从昨天深夜开始在上游的降雨,同样蔓延在中游沿江的区域。
那片倒塌的小学废墟在滔滔水面上只露出几平方米左右,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旁边围着废墟的水边,一架直升机静静地倾斜着,半飘在水面。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着水面,也打着机身,从破碎的机舱门中灌进去,除了风雨声,天地间似乎没有了别的声音。
邱明泉的身体被甩出了机舱,大半个泡在水中,终于被雨水拍打得缓缓睁开了眼睛。
脑海里有点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地闪过了一些片段。
昏迷的向城苍白的脸,封睿在前面坚毅的背影,失控的飞机,急速下坠的速度……而这些所有惊心动魄的片段中,忽然有一个画面跳了出来,格外醒目。
就在他们的直升机坠落的最后一刹那,电光石火中,他仿佛看见了前面的机舱里,封睿脖颈间有依稀的白光一闪!
那道白光……他的头忽然一阵刺痛,阻止他再想下去。
眼睛艰难地睁开,映入眼帘的,却正是向城!
向城正在他身边一米不到的地方,同样身体半浸泡在水里,显然是被坠落的大力甩出了舱外。
一看到他,邱明泉脑子里只觉得“嗡”地一响,坠落前的场景也想了起来——就在最后,他明明看到了向城发出了剧烈的咳嗽,这说明呼吸和心跳终于抢救了回来。
刚刚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的这条命,不能再还回去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时间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没有伤,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向城的身边,一把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小城!……”
向城和刚才一样,眼睛闭着,
邱明泉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惊惧下,竟然一时不敢伸手去探向城的鼻息和心跳。
就在他双手颤抖着终于伸向前方的时候,向城的眼睛,终于轻轻地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