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宵终于率先找到了自己的车, 向着邱明泉挥挥手告别:“我先走了, 看样子这边也没有什么大碍,你坐镇足够了。那我明天接着去周边省份,带着小刘他们一起去谈业务了?”
邱明泉点点头, 真心地微笑道:“程大哥您辛苦了。放心去吧, 家里我盯着。”
不远处,那个车厢里的人,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忽然攥紧了。
家里……!
程宵的车率先离开,邱明泉四下看了看,手里的钥匙按下, 终于听到了一声“咔嚓”声, 一根柱子边,自己的白色帕杰罗开始闪烁灯光。
“我最近大概是有点累了,把车停哪都忘了, 你也不提醒我点。”邱明泉伸手捂嘴, 打了个哈欠, 在心里和封睿对着话。
封睿没有回答他。
邱明泉也没在意, 走到了车边, 伸手去拉车门。忽然地, 他就觉得莫名地一阵寒毛直竖,危险感刚刚袭来, 背后就传来一股大力, 将他推到了车边的柱子上, 一具火热的躯体, 狠狠压了过来。
“家里?明乐已经是你和他共同的家业了,是吗?”
邱明泉忽然被这股大力抓着按到背后柱子上,大惊之下正要反击,可是忽然之间,又泄了气。
眼前的人……他深深吸了口气,苦笑着压抑住心中骤起的狂跳:“封睿,你放开我。”
面前的青年眼睛中密布着血丝,盯着他的目光阴郁而炽烈,将脸庞靠得更近,声音带着执拗和压抑:“回答我!仅仅不到两年时间,拒绝了我,你就这样轻易地接受了他?他有什么好?”
他忽然狠狠地大力捏住了邱明泉的下巴,眼中的怒火就像是带着足够摧毁一切的温度,成功地看到邱明泉的眼神变得愕然,脸色变得苍白。
“你喜欢年长这一款的?成熟的,而不是年轻健壮?斯文的,而不是阳刚?”他用力地、摩挲着手指下那柔和圆润的下巴,逼着邱明泉倒吸一口冷气,仰起头来,“你不喜欢我这样粗鲁一点的,喜欢他那种温柔的吗?可是我明明记得,在酒店的洗手间里,我对你那么粗鲁,你明明也享受得很……”
话还没说完,邱明泉苍白如玉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怒色。
他猛然抬起手,手握成拳,一拳击向了封睿的小腹,同时毫不客气地抬脚,向着被打退的封睿大腿上补了一脚。
用上了真力气,动作也干净利落,毫不手软。
封睿早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对他永远和颜悦色,笑意温存,忽然小腹一阵闷痛,腿上也同时剧痛钻心,完全没有提防下,身子踉跄了几步,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望向邱明泉的目光带着无比的凶狠和震惊,终于吐出一句:“你……你为了他打我?”
邱明泉又气又恼,冷冷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愤而迸出一片红色:“没错,我还想狠狠扇你一个耳光呢!”
封睿远远地看着他,眼神猛然一暗,似乎有那么一霎握紧了拳,邱明泉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拳头也在身侧摆好了防御的架势。
眼前的青年早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高傲又温柔的少年,身上若有若无的男性荷尔蒙隐约散发,每次靠近,都像是要占领私家领地的野兽,带着跃跃欲试。
封睿的目光落到了他充满防御感的身体姿态上,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了般,好半晌才轻轻一笑,笑容充满了苦涩和悲伤。
“我现在在你眼里……已经这样不堪了,是吗?”他身上的攻击气息慢慢消散,越来越多的悲伤和绝望浮上他的面庞,望着邱明泉那冷冽的脸色,他没有再靠近,反倒向后退了几步。
……这么想靠近啊,可是真再死皮赖脸靠近的话,自己又算什么呢?就像安德列说的那样,最终只能落得白白叫人轻视,只剩鄙夷吗?
“邱明泉,我要走了。”他遥遥地站在那里,高大又孤独,停车场顶上的灯光在他肩膀上打下一片极亮的光。
“这一次,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轻易回来找你了。”他低声道。
邱明泉心里猛然一颤,抬起头默默看着他。
“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每次都会给我错觉。”封睿淡淡笑了一下,可是明明英俊无匹的脸上,却因为这个笑而显得格外脆弱。
邱明泉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数米的距离,两个人目光相接,无法分开。
“在没有变成足够好、没有全面碾压那个程宵之前,我不会再出现了。你放心吧。”封睿点点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光像是一匹被重伤的野狼,固执、孤独,望着猎物,却又不敢上前。
邱明泉只觉得,喉咙忽然哽住了。
眼前的青年,和他记忆里多年前在前世看到的男人已经非常相似,就连眼神里的冷傲和决绝,也如出一辙,在他平时和心里那个人对话时,他想象中脑补的样子,就和眼前的人惊人得一样。
可是这个人的话,怎么就忽然叫人恨得牙根都痒痒呢!
封睿默默转身,向着一边自己的座驾走去。
一眼望见他身边的那辆黑色帕杰罗,邱明泉又气又急的心,忽然就好像被什么戳中了一样,瞬间软了下来。
远远地看着封睿上车,看着他低着头发动汽车,看着那车缓缓经过他身边,里面的青年眼带血丝,神色孤寂,邱明泉忽然伸出一脚,重重踢了一下那正缓缓开过身边的车身!
“咔”的一声,封睿踩下了刹车,茫然地伸出头,看了看车身上新出现的一处伤痕,嘴唇心疼地抖了抖。
一会儿工夫,安德列踢一下,他也来踢一下!这车还能不能好了?
刚一抬头,眼前一片阴影俯下来,邱明泉靠近了车窗,弯下了腰,眼睛正对着他。
那双眼睛和记忆中一样温润柔和,仿佛浸泡在深潭中的上好黑宝石,但是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气。
几乎是粗鲁地,他伸手拉住封睿的领带,重重地将他的上半身拉出车窗外,靠近了自己:“回美国很好,继续学业,而不是在这里莫名其妙怄气。但是你给我听好!”
封睿死死盯着他,目光不知道怎么,就从他的眼睛移到了近在咫尺的薄唇。
淡粉色的,带着种天然的水色,唇形美好得叫人时刻忍不住吻上去……他正在胡思乱想、头脑昏沉,耳边邱明泉的声音接着传来,低沉悦耳,犹如天籁。
“你背地找人调查我行踪,调查我身边的人,我都知道。”
封睿的脸迅速涌起一片红色,被抓包的羞窘和狼狈下,那张英俊的脸竟然有点难得的可爱。
“我、我不会再这样了。”他低声道,用力挺直脊梁,努力做出骄傲矜持的样子来。
邱明泉沉默着望了他一会儿,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坦荡而真诚,没有半点羞惭和隐瞒:“可是你走的时候,不能这样带着误会走,那对我不公平,对程大哥更是无妄之灾。”
封睿猛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
“我对你很生气,不是因为你跟踪我,而是因为你的愚蠢。”邱明泉恨恨地一拉他的领带,怒气升上来,“我和程大哥是百分百正常的工作合作关系,人家有幸福的家庭,有妻有子,性向正常。这样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乱安罪名,我忍了也就算了,程大哥何其无辜!”
坐在汽车里的青年刚刚还面如死灰的表情,忽然变了,他瞪大了眼睛,灼灼闪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邱明泉,呼吸变得粗重。
邱明泉看着他那仿佛要忽然打开车门跳出来的表情,迅速退后一步,向他摆了摆手:“不准下车,你给我好好回美国去!”
他脸上没有笑意,却有着封睿很少见到的认真和凛然,带着些许的警惕似的,偏偏脸色不知怎么又有点红。
今天的邱明泉为了显得更加可靠和成熟,来明乐家电坐镇时穿着典型的职业装束,白色的长袖衬衫做工精致,熨烫服帖的米色西裤优雅笔直,虽然是大热的天,可是袖口和领口都扣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修长脖颈和莹白手腕。
这样远远伸着手,警告似的一摆,看在封睿眼里却没有任何威慑力,却像是某种挑逗。
他喉结一动,就想解开安全带,可是身子动了动,却终究镇静下来。
邱明泉的生活日程是简单的三点一线,学校、家里、公司,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和迹象他和任何人过往甚密,排除了程宵,那么……就不可能有任何人!
所以,还是假的。
所以他是因为害怕给两家长辈带来伤害,才那样撒谎!
从来都没有什么人,没有什么和别人生死与共的真情,不然怎么会像是隐形人一样,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忽然就像是被注入了最强的强心针,欢快的情绪迅速攀升。
他沙哑着嗓子,目光却闪着光彩:“程宵的事,我道歉。”
邱明泉默默看着他,修眉一挑有点怀疑:这么快就相信了?
封睿点点头,远远凝视着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眉目中的阴郁和戾气终于散去,明朗和骄傲重回:“邱明泉,我听你的,回美国去。我会变得更好、更强大,来让你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忽视我。”
他一字字道,像是在发着誓言:“你喜欢钱,那我回来时,就带着一座金山银山;你喜欢事业,那我回来时,就带回来一个商业帝国;你喜欢成熟睿智的男人,那我就努力去变成那个样子。”
缓缓发动汽车,他目视前方,终于开始加速:“邱明泉!你可以不等我,可是我一定会回来的!”
……
黑色的帕杰罗越野车带着一身的伤,呼啸而去,再不回顾。
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只剩下邱明泉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颀长又清瘦。
好半晌,他才在心里轻轻道:“他刚才,来道别了。他说为这些天的行为道歉,也会回美国去。”
封大总裁明明早已经恢复了存在,可是和往常不同,他这一次也没有发出什么无意识的醋意和讥讽。
他只是淡淡地道:“我知道。”
邱明泉微微有点诧异:“你……你知道什么?”
封睿的语气有点淡淡的怅然:“我了解他,这个世界上,毕竟只有我明白他会想什么。”
无论是那个年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绝不会忍受这种没有骄傲的爱情,冲昏头的纠缠和赌气或许会持续一时,却绝不会持续一世。
“他是不是说,还会回来,但是回来的时候,他会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强大,叫你的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人?”
邱明泉默默地靠在了车边:“是。……”
封睿的语气轻松起来:“那的确挺好的。不管怎样,他也应该变强变优秀,而不是长成一个叫人瞧不起的家伙。”
开着车,邱明泉沿着夜色阑珊的街道向家中开去。午夜的街头,这个时间点已经比前几年繁华了太多,到处可见霓虹依旧、灯光绚丽。
这样开着车一起奔波在深夜的时候,并不少见,每当这时,往往是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随意聊天、敞开心怀的时候。
可是今晚,封睿却一直有点兴趣缺缺似的,对于邱明泉的主动找话,也有点心不在焉。
比起平时遇到小封睿的那种抵触和别扭,今天的封大总裁反倒显得心平气和得多。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奇怪的感觉,在邱明泉心头浮上,挥之不去。
他想了又想,还是试探着问:“喂……你不讨厌他啦?”
“为什么要讨厌他?”封大总裁轻松地道,“他就是我啊。”
邱明泉不说话了。他恍惚间只觉得,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浓,假如没记错的话,这个家伙不是一直坚称那个人和他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吗?
“邱明泉,你也一样,要加油。”封睿忽然开着玩笑似的,“那个家伙带着他的商业帝国回来的时候,你也不能输给他啊。”
“……是我们不能输给他吧。”邱明泉安静地道,纠正着他的话,“一直以来,难道不是我们一起联手吗?”
封睿淡淡地笑了:“啊,也是。”
窗外浮光掠影,车内一片安静。这个场景和很多时候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而此时的邱明泉心里,并不知道封睿的心里真正在想着什么。
可是很久以后,当邱明泉恍惚想起这个夜晚的时候,他才能隐约猜到一丝端倪。
……
封睿开着车,独自疾驰在午夜街头,忽然手边的手机就响了。
他低头看了看,接起了电话:“安德列你够可以啊,骂那么狠还不解气,要接着骂我?”
对面电话里,安德列的声音带着种奇怪的得意:“少废话,给我道歉,而且现在就再给我带一碗小馄饨来,那家打烊了,别家的也行。”
封睿冷冷地道:“你疯了。”
安德列的冷笑比他还大声:“亲爱的,现在是你需要求我。一小时内带着小馄饨回到你们封家的客厅等着我,不然就等着给你的小情人收尸去吧!”
封睿正抬眼看见前面的红灯,电话里最后一句一入耳,一脚油门慌乱地踩下去,猛然就蹿过了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
幸好深夜路上没车辆,他身上忽然冷汗淋漓,也不知道是被闯红灯吓的,还是被安德列的话惊到了。
“你说什么!你疯了?!”他怒极大吼,“你真的绑架了他?我要杀了你!”
安德列的声音带着嗤笑:“果然一恋爱就成了猪脑子,亲爱的我再说一遍,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要抛弃你了。快点按照我说的做,再咆哮几句,你的小情人没准就要少几根手指头。”
……封睿嘴里冒出几句疯狂的咒骂,猛地加大了车速,向着自己的家飞驰而去。
几乎是疾跑着,他冲进了自家的大门,一脚踢开,杀气腾腾地看向屋内。
没有旁人。那两名时刻不离的保镖也销声匿迹,客厅里到处都开着灯,安德列得意扬扬地伸着大长腿,看样子又是刚刚洗完澡,照例地袒胸露腹,大浴巾裹着下面,线条明显的人鱼线嚣张地展示着。
封睿就像是一阵飓风,恶狠狠地一下子扑上来,正绊在茶几边上,趔趄着向前,却第一时间揪住了安德列的胳膊。
“你这个混蛋!你玩什么花样,邱明泉在哪里!”他气急败坏,手掌几乎把安德列的胳膊握出了手印,“他在哪?!”
安德列无辜地眨眨眼,往他浑身上下看了看,异常不满:“我要的鲜肉小馄饨呢?”
封睿大吼:“什么馄饨!你敢乱动他,我发誓把你绞成馄饨肉馅,丢进黄浦江!”
安德列哼了一声,伸手扳开他的铁腕,大大咧咧地瘫在了沙发上,终于开恩般地斜着眼:“算了,看你可怜得很。看在同学一场的情谊上,我临走前,送你一个消息——关于你的那位小爱人。”
“他在哪!”封睿的眼睛里带着血丝,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拳砸过去的心。
安德列一双蓝眸子带了丝恶意,看着封睿又是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飞快地举起手,终于正色道:“我刚刚去拜会了你们本地的一位大佬,我父亲的旧友。在那,正巧碰见了一个熟人。”
他一字字道:“你也认识的,在俄罗斯的那个日本家电商人中岛。”
封睿看着他的神情,终于也逐渐冷静下来:“他怎么了?”
“他现在在东申市,你的小爱人得罪了他,而且好像结下了深仇大恨。”
封睿眉头一跳,神色阴鸷起来:“于是?他要搞什么阴谋?”
安德列哈哈笑了几声,眸子里一片天真的残忍:“他刚刚找了黑道上的人,想要出钱买你的小爱人的一条命。对了,再附送一个消息,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上次你的小爱人回国途中被人追杀,也是他买的凶。”
一瞬间额头青筋暴起,封睿就要长身而起,可是看着安德列那好整以暇的脸,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安德列大奇:“你不着急?”
封睿慢慢地在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凝视着安德列:“你既然坐在这优哉游哉的,那么就是什么都还没发生。我自然不急的。”
可是他的手指却快速敲打着身边的沙发,发出了一阵自己也没察觉的焦躁声响,安德列微微一笑,斜眼看了看他的手指:“哦?”
“说吧,中岛找的人是谁?你帮我牵个线,我这就去见他。”封睿轻描淡写道,“中岛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他幽黑的眸子里一缕阴暗隐约闪烁:“随便他开价,多少我都出,这一次,我要中岛死。”
安德列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你一直和我说,我们堂堂正正挣钱,做事不要越线。买凶杀人什么的,我没有听错吧?”
封睿默默盯着他,眸子中是强抑不住的杀气和暴戾:“我错了。在我家人和至亲之人的性命面前,我可以放弃那些原则。”
安德列心不在焉地,转动着刚从茶几上捻起来的一串葡萄,忽然夸张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么纯情又干净。”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这种事,就交给我们俄罗斯人吧。”
封睿终于急了:“你到底要怎么样?不行,我要知道一切,我要参与!”
安德列咧嘴一笑,恢复了一贯的嚣张,夸张地比画了一个握枪的手势:“砰砰!”
……
黄浦江临近入海口的江面上,一艘巨大的货轮静静停靠着。晚风吹拂着江面,掀起阵阵波涛,拍打在船舷边上。
一艘快艇从远处的海面上飞速驶近,在黑色水面上劈开雪白浪花。
很快,那艘快艇靠近了大船的船舷边,一束手电亮光射下来,很快有绳梯垂下,几个人影依次攀了上去,后面的一个人的动作显然不太熟练,有点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