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深秋, 东申市的夜晚已经有了深深的凉意。
刘淑雁和韦青一起, 在封睿的大床上多加了一床铺盖, 刚整理好,封睿就搀着软骨熊一样的邱明泉进了卧室。
“可真沉!怎么就这点酒量啊, 真没用。”封睿嘴里嫌弃着,手脚却很轻柔,小心翼翼地把邱明泉扶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韦青抢上来, 赶紧帮忙扶了一把,把东倒西歪的邱明泉放倒在床里面,亲手帮邱明泉脱了鞋袜, 转身又往外奔:“热水在哪里,我去拧把热毛巾, 帮他擦把脸再睡。”
刘淑雁急忙一把拉住她, 奇道:“哪里要你做这些, 你快回家吧,这么晚了!这些留给睿儿就行, 你别看他粗枝大叶的, 其实啊,做事也细心——放心吧, 他们同学间亲近着呢。”
封睿在一边沉稳地点点头:“放心吧韦阿姨, 我可以照顾人的。”
韦青只得停下, 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脸孔红扑扑的邱明泉,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下了楼。
回到隔壁,一进门, 向元涛就迎了上来,轻声问:“他还好吧?睡了吗?”
韦青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我……我本想叫他住到这里的,可是小城他……”
说着说着,她有点难受起来:“我怎么瞧着,小城和明泉有点不太亲近呢?不都是同学吗,你瞧小睿和明泉就特别对脾气。”
向元涛叹了口气,他注意观察下,自然也看得出向城和邱明泉之间的关系不算亲近。
“正常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总有投缘的人,也有不知道怎么就看不顺眼的。”他低声安慰着妻子,“以后找机会叫他们多接触接触就好了,毕竟在名义上,他们总是兄弟俩呢。”
……
封家二楼。封睿皱着眉,终于确定他妈刘淑雁不会再进来帮忙了,只得自己动手,帮床上的邱明泉脱衣服。
深秋时节,男生们普遍都开始穿了比较厚的衣裳,邱明泉也不例外,外套下一件纯羊毛的薄毛衣,下面穿着加厚的牛仔裤,修长的大腿笔直地摊在床上。
酒醉的人身体特别沉,封睿费废了好半天的劲,才把邱明泉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秋衣秋裤,三两下塞进了被筒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面若桃花的脸。
封睿叹了口气,又转身去卫生间绞了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走到床前,定定看了安睡的邱明泉一会儿,忽然恶作剧地把面巾整个盖在了他脸上。
果然,没过几秒,面巾下的人就难受得哼哼起来,声音又轻又软,和平日里大不一样。
听上去,就像是一只受了调戏的小奶猫一样,呜呜地委屈着。
封睿歪着头,半趴在床上,看着邱明泉难受地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抓了一把,才笑吟吟地拿起毛巾,帮着他好好地擦了一遍脸。
从粉红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
从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到红艳艳的嘴唇。
再到修长的脖颈,还有那小巧的精致喉结。……
明明已经擦完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封睿又返过去,重新轻轻擦了一遍。拨开被碎发遮挡住的前额,他心里就是蓦然一疼。
侧边鬓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疤,平时被头发遮住看不出来,现在却看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是上次遭遇劫匪时留下的,为了给外面的自己示警,他撞翻了餐边柜,玻璃划伤了前额不说,又被那群人殴打时再次碰到,伤口很严重,事后足足缝了七八针。
脸上别的轻伤基本都看不太出来了,但是这里的确很难消失。虽然现在伤疤的颜色淡了些,透出些新长的嫩红,可是医生也说过,这么深的伤口,想完全恢复得了无踪迹,那是不可能了。
封睿怔怔看着,视线转移到邱明泉的手上。那里,被刀疤脸踩断的两根手指已经接好愈合了,没有留下后遗症,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在纱布里包得太久,那两根手指显得格外细腻苍白。
封睿心里一阵密密麻麻的疼,手里的热毛巾轻轻裹住那两根手指,慢慢揉擦着,温柔得像是擦拭着一件有了裂痕的珍贵瓷器。
酒醉的人觉得难受,只迷糊觉得被擦拭得舒服,邱明泉轻哼了几声,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喉间的喉结轻轻蠕动了几下。
他轻声哼唧的声音软糯又清甜,有点类似孩童的撒娇,又有点少年的低哑,封睿听着听着,视线就停在了他的唇边。
那唇形极为好看,唇峰清晰,唇角边微微翘着,在灯光下散发着浅粉色的色泽,就好像今晚餐桌上那新鲜的菱角一般,散发着某种奇怪的、任君攫取的香甜。
封睿看着那粉红色的唇,如同被蛊惑了般,手指莫名其妙地就抬起来,轻点了一下那嫩如鲜菱的所在。
不知道是他的手指太凉,还是他手下的唇瓣太热,这蜻蜓点水的一触下,封睿忽然像是被烫了一下,猛然又缩回了手!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猛然加速,如同重鼓在捶响,而偏偏这时,邱明泉的眉头轻轻一皱,眼睛……睁开了。
和那张粉色的唇瓣一样,那双迷蒙的眼睛茫然地轻启了一条缝,可偏偏这浅浅的一条缝里射出来的波光,胜过了阳光下的江河中的万点波澜,闪耀得叫封睿满眼迷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你……”邱明泉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离得这么近,封睿那属于少年的眉眼看起来有点奇怪,隐约有了点成人的侵略性和凌厉,在邱明泉迷糊的眼前,和记忆里那个成年版的封大总裁完美地重合,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你啊……”邱明泉已经被酒意冲击得完全糊涂了,瞪着面前的封睿,忽然拉起他半浮在空中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他穿着圆领的纯棉内衣,胸前一小片脖颈和胸口白皙无比,橙黄色的灯光从翠绿的仿古银行玻璃灯罩中射过来,将光线渲染成了一层柔暖,也映在少年的象牙色的肌肤上。
“你啊,占据了我……这里,这么久。”邱明泉将他的手按在胸口,想要去寻找那个玉石吊坠,可是却找不到踪影。
他混沌的大脑有点跟不上状况,苦恼地四下摸索着:“哎……哪里去了?”
封睿呆呆地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忽然脸色越来越红,几欲滴出血来。
想要缩回手,可是又浑身像是被什么封印住了,一动也不能动。满眼都是邱明泉那微微嘟起的粉色唇瓣,还有那半裸的锁骨和小片胸口,他呼吸加速,除了脸色涨红,就连眼睛中都微微有了血色。
邱明泉带着他的手摸了半天,皱着眉,终于松开了手,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封睿,醉意下满脑子的糊涂泛上来,这可真奇怪,这家伙啥时候能跑到外面来了?
“你怎么……忽然从这里、跑出来了?”
他直直指着自己的心口。
封睿一言不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也不太能够消化似的。
是他听错了吗……还是?
他忽然使劲用力,大力地摇了摇头:不会,他一定也是喝多了,以致出现了幻听!
可是,没等他清醒过来,床上的人已经再次开了口,虽然是口齿不清的、含糊的、混乱的,可是封睿却可以百分百地保证,他听得清邱明泉的呓语。
“我一直想问你、问你……一件事。”邱明泉嘟囔着,“上次、上次你为什么……”
封睿呆呆地看着他,重复着他的话:“上次什么?”
邱明泉眯着眼凝视着他,痴痴的神情有丝奇怪的意味。像是极度的困惑,又像是无助地迷了路一样。
“你都占据这里——”邱明泉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这么久了,那么上次,为什么不干脆占据了我的……身体?”
……
“咕咚”一声,封睿从床边滚了下去。
顾不上在地板上磕青了一块的胳膊肘,他如遭雷击,远远地望着床里面的人,耳朵中一阵轰鸣。
十一月的夜晚,越来越凉,木地板上也有了凉意,可是封睿只觉得满脸都是火烫,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鲜活而不安分地跳动。
而那份不安分,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要做什么才能纾解,他并不知道。
而他的脸,却越来越红。
“你也……也占据了我这里很久了啊。”英俊的少年低低说了一句,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自从那次……你帮我挡了一酒瓶以后,我的心里……也常常想着你。”
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没有回应,这让喃喃自语的封睿又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不知道在那地上坐了多久,可是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慢慢的、一点点重新向着床上那人移去。
一直到靠近了歪在枕边的邱明泉,一直到他的唇轻轻凑近了下方那微红如樱花一样的唇瓣,如同蜻蜓点水,春风过境,可又像是电流肆意、火花迸溅。
然后,面红似火的少年就猛地跳了起来,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能再看床上的那个人了,不能再想着那一句沙哑又轻柔的“你为什么不占据……我的身体?”
他猛地跳了起来,拔腿跌跌撞撞地狂奔出了门!
……大清早,刘淑雁已经起了床。
昨晚邱明泉醉得不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点,更不知儿子能不能真的照顾好人,万一夜里吐了呢?
隔壁书房再过去,就是儿子的卧室。刘淑雁轻轻推开了那间的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邱明泉。
乖巧地整个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张安静而洁白如玉的脸,清晨的朝阳还很柔和,只透了一点在窗前,桌边轻纱微动。
刘淑雁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没有发现儿子的踪影。她伸手把邱明泉脖颈边的被子盖得严实了点,转身退了出去。
奇怪,儿子呢,这一大早的。
转身到了楼下,四下一找,终于,在一楼的客房里看到了封睿。
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过去,儿子身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盖着,高大的身躯窝成一团,看上去睡得极不舒服。
悄悄走近细看,儿子竟然是和衣而卧的,连外衣都没有脱。可仅仅是这点动静,床上的封睿就忽然睁开了眼。
刘淑雁吓了一跳,对着儿子那满是红丝的眼睛:咦,怎么连眼圈都是发青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被人狠狠揉过一样。
“你怎么了?”刘淑雁诧异万分,“被明泉踢下床了?”
封睿怔怔看着妈妈,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低下眼帘:“没有。邱明泉、他……他打呼噜,我睡不着。”
刘淑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明泉那孩子居然打呼噜?文文静静的,可真不像啊!
“那你再睡一会儿?”
封睿低着头,好像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有点呆滞似的,半晌忽然跳了起来,顶着满头硬直的乱发和乌黑的眼圈:“睡不着了,我去晨跑锻炼!”
再也不看刘淑雁,他旋风一般冲出了门,噔噔地跑得没了踪影。
刘淑雁困惑地望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进了厨房。
大清早的厨房里已经粥香四逸,朱嫂笑眯眯地守在砂锅边:“太太,我煮了桂圆八宝粥和蔬菜鱼片粥,一甜一咸,等他们起来了,吃点清淡的解解酒。”
刘淑雁点点头,温言笑道:“好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
二楼,太阳渐渐转向了窗棂的空格间,邱明泉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头还是有点疼,睁开眼的瞬间,记忆是断片的,环境是相对陌生的,他一阵怔忪。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睡在我的床上?”心里,封大总裁迫不及待地高叫,“你醒啦?你到底搞什么花样?”
邱明泉揉了揉依旧隐约作痛的太阳穴,终于恍惚想起了一些事。
“我……我昨天不是应你爸妈的邀请来家宴小聚吗?我喝了点酒。”他心虚地道,知道封睿一到这就没了感知,不知道被打发到哪个异时空去了。
封大总裁狐疑地问:“然后你就喝多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邱明泉羞涩地想了想:“大概……有三杯?”
“我还真服了你了!会不会喝酒、有几斤几两的量,你自己还没有点数吗!”封睿冷哼一声,“然后呢,然后你就被留宿了?可是问题是为什么你一个人睡在这里?我自己的人呢?”
邱明泉头疼地想了半天,苦恼地迟疑着:“我也不知道啊,大概他醒得早,出去啦?或者他把床让给了我?”
封大总裁断然否决:“不可能!你瞧你旁边的被子动都没动过!再说了,我这人认床,睡客房的事不会发生!”
邱明泉怔怔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记忆中有那么一点片段,像是梦境,又像是幻觉,可是却在这宿醉的清晨,慢慢清晰起来,叫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好像……问过一次了,是在昨晚的梦境里。
他仰面躺在床上,鼻翼间是崭新的棉絮被子里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清香、干燥而叫人安心。
他忽然开口,鼓足了勇气:“喂?……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占据我的身体呢?”
从这封家的小洋楼的落地窗望出去,眼前90年代的街景和记忆里的车水马龙重合起来,有种光影交错的恍惚感。
封大总裁忽然沉默了。
“在病房里,你明明……每天夜里都有出来。那个时候,可以很轻易地控制我的身体,趁着我意识涣散,彻底变成我吧?”邱明泉轻声地问。
酒意叫人莽撞些,乘着阳光正好,乘着他身边有着这个人少年时的气息,使得他的胆子有点大。
封睿淡淡道:“你那个时候,意识一直都还在,是吧?只是太微弱了?”
“是的……我费了很大劲,可是回不去。”邱明泉闭上了眼,记忆里的某些感觉重新回来,“没有力气,像是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等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加了一句:“假如不是你们俩……一起使劲叫我醒过来的话,我好几次都想放弃了。”
就像被禁锢在没有氧气的黑屋子里,又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海底,是封大总裁每晚的威胁,和每天黄昏时少年封睿的呼唤,一起拉住了他,最终把他硬生生拉了回来。
可是,少年封睿的呼唤可以理解,那封大总裁为什么也要唤醒他呢?
假如他那时候彻底回不来,那么占据他的身体,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难道不是封睿一直蠢蠢欲动的、隐藏的念头?
“是啊。我是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封睿忽然笑了,笑得随意、漫不经心,“不过,我现在主意变了。”
“为什么?”
“你管我。”封大总裁傲慢地冷哼,“我这种天才,命运奇诡,你这种普通人老老实实听我的指点就好了,不要想来猜测我的想法。”
“哦。”邱明泉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好半晌,他捂住了眼睛,遮挡住越来越炙热的光线,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喂,我要起床啦。”他轻声道。
“起床并不需要向我报备!”某人硬邦邦地回应。
“我要下去吃早饭了,我闻到了白粥的香味。”邱明泉微笑着,“会在餐桌上遇到另一个你呢,我会帮你问问看,他昨晚睡在哪里的。”
……
可是邱明泉并没有想到,后来的早餐桌上,他并没有看到封睿的身影。而后来邱明泉偶然问起那个夜晚的事时,也没有什么答案,只迎来了封大少爷一个极其怪异的目光。似乎是羞恼,似乎是恼火,还有似乎有点委屈。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当邱明泉再次追问这个经年谜题时,某人终于咬牙切齿地把他压到了身下,怒吼了一句:“邱明泉,你这个大骗子!你明明先勾引的我,还给我装无辜了这么多年!”
……
作者有话要说:小封:我泉什么都好看,脸好看,伤疤好看,锁骨好看,穿秋衣秋裤都好看,嘤嘤。
明泉:我不知道有什么误会,但是说我打呼噜什么的就过分了吧?
大封:终于睡在了自己久违的床上,可是为什么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就问一句,甜不甜?!大封小封,都很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