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严春生模糊不清的咆哮, 浊息如柳树枝条,从他手臂下方垂绦而下,劈头盖脸砸在江荼身上!
灵墟山修士惊叫连连。
沾染浊息异化为鬼兽的, 修为越高, 鬼兽越凶残。
严春生是队伍中修为最高的,足有二阶大圆满。
如此浓度的浊息, 沾在人身上,还能有活路吗?
灵墟山修士惊疑不定地去看另一人,那名高大青年持剑站在一旁,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尊被浊息吞噬而无动于衷,也不知是实力不足, 还是二人不睦?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 是否要出手相助时。
耀眼赤红呈现万丈弧光,将浊息切割成无数碎屑。
紧接着,一条灵蛇般的轻巧长鞭,狠狠抽在严春生臃肿的身躯上!
分明只是抽击, 却像有泰山倒塌的巨力,“轰!”的一声, 连地面也在颤抖。
严春生嘶吼着仰面倒下,浊息飞溅中,灵墟山修士看到一双柳叶般的眼眸。
沉静如池潭,幽深如瀚海。
此间沉稳与从容,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的不安。
就在这时,叶淮动了。
骨剑在他手中挽出漂亮的剑花,转瞬就呈天罗地网之势, 将严春生牢牢束缚在地上!
严春生异化而成的鬼兽,体型庞大是优势也是弱点, 为了固定住身躯,他的双腿不得不像树根那样牢牢扎入地里,极大程度上减弱了他的灵活性。
他原本就被江荼一鞭抽得胸膛破碎,此刻骨剑上带着纯洁通透的灵力,更是难以挣脱,只能不断地在地上挣扎吼叫。
从他支离破碎的吼声中,众人听出了些许音节:
“带...回...救...他们!”
江荼缓步向严春生走去。
靠近叶淮的灵力时,金光化作点点星辰,很是激动地落在他肩上。
江荼低头,想要寻找严春生的眼睛。
但是很可惜,他的眼睛早在异化的刹那爆裂,此刻除了那张黑黢黢的空洞大嘴,严春生整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江荼沉沉叹了口气。
他听严春生口中所言,还有些许神智,会被浊息异化得这么快,也是因为愧疚和责任压垮了他。
若是及时,或许还能挽回,至少让他作为人,体面地死去。
但他的异化已经无可逆转。
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议。
异化就像瓜熟蒂落,会经历不断积累的过程,但若遇到外力催熟,结出的果子虽然饱满鲜亮,却到底不太健康。
严春生,就是外力催熟的鬼兽。
他本不该现在就异化到彻底失控,是什么影响了他?
江荼听着严春生的嘶吼:“杨禄...杨禄...”
严春生说,他吃了这个不该存在的杨禄,一颗抑制异化的灵药。
但现在看来,这药分明是加速了他的异化。
杨禄。
江荼冷笑一声,向侧一振手臂。
无相鞭化作链刃,尖端燃起荼靡花火,在江荼的带领下,一路悬停在严春生胸口。
期间严春生多次想要挣脱束缚,都被叶淮用灵力狠狠锁住。
“师尊,”叶淮看出了江荼的意图,“真的要杀他吗?他是灵墟山人。”
没有路阳的同意,杀他们的修士...
江荼掀眸看他:“他还是人吗?”
叶淮一噎。
答案说出口过分残忍,即便众人心知肚明,也没人想做那个无情的出头鸟。
叶淮不愿让江荼一人背负旁人异样目光,声音铿锵:“不是。”
无相鞭抵着严春生的胸口,一寸一寸下沉。
江荼神情不变,送葬的赤红如夕阳,带着迟暮与终末的沉重,捅入严春生已然停跳的心脏。
浊息在他的威严下颤抖,在地面最阴暗处爬行,却只逃出一步,就被金色灵力拦下。
严春生体内可观的浊息,在燃烧的“滋滋”声中化作黑烟散开,随着浊息的离去,严春生臃肿的身躯像泄了气的皮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
先是血肉干瘪下去,只剩一层人皮裹在骨架外,紧接着皮囊也溶解,化成一滩黑红血水,恶臭熏天。
白骨之间,“当啷”一声,是一块八卦盘躺在血泊中央。
江荼俯身,不顾糜烂的血沾染指尖,将八卦盘捡起。
八卦盘上的血勾勒出“严春生”三字。
——这是严春生最后存在的证明。
收拾好心情,一行人沉重地继续出发。
寻找这些失踪巡逻队员花了半个时辰,是因在浊息中不好摸索,此刻原路返回,脚程快了许多。
就算有人提出想要停下来休息,也会被叶淮不留情面地否决。
叶淮的视线频频往江荼身上瞟,又在即将被江荼察觉前移开。
他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但不快一点离开尘世阴面,他真怕江荼的身体支撑不住。
师尊比什么都重要。
叶淮欲盖弥彰的模样哪里瞒得过江荼,江荼在心里摇头,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纱衣。
分明只是一件衣服,却像有自己的神智似的,还会自己发热,却不是热到烫人的程度,而恰到好处地停留在温暖范畴中,极像活人的体温。
偶尔恍惚一下,甚至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叶淮怀中,被他搂着似的。
江荼一个寒颤,从联想中惊醒。
你在做什么?他在心里对着自己冷冷开口,江荼,你对叶淮的好都是假的,我知你素来演技逼真,可别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心绪挣扎间,江荼捕捉到周遭一阵灵力波动。
抬起头,他们距离天河结界的边界只有一步之遥,然而那道结界之前——
一个男人的身影矗立着,不很高,在危机四伏的尘世阴面,显得格外诡异。
叶淮手掌压着骨剑剑柄:“是人是鬼?”
无论哪个,孤身出现在尘世阴面,都足够可疑。
男人缓缓转过身,这时他们才发现,他的脚下,还趴着一个人。
不,应该说,趴着一具尸体。
穿着灵墟山制服,腰间有一块八卦盘,有人眼尖地看到了八卦盘上的字:“杨禄!”
他们惊讶地发现杨禄竟然确有其人,而非严春生一时的臆想。
而江荼的关注点不在这里,目光森冷:“黑、袍、人!”
话音落下,无相鞭狠狠抽向黑袍人,一鞭、两鞭、三鞭!
黑袍人似乎没想到他一出手就招招致命,狼狈躲闪间笑起来:“江长老,是气我破了你的局么?”
话音落下,江荼攻势更猛。
鞭过之处,荼蘼花熊熊燃烧,浊息沸腾四散,像被泡在油锅地狱里的恶鬼,挣扎着想要逃离。
“不,你为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江荼低喝一声,“就是现在!”
回应他的是一声麒麟低啸。
师徒二人有着绝对的默契,江荼甫一驱散浊息,叶淮就操纵灵力长驱直入,气运之子的灵力纯粹干净,是最本真的浓缩与荟萃,无瑕到极致,反倒无人敢沾染分毫,明亮至极。
叶淮驱使灵力在浊息中穿行,黑袍人依旧不与江荼交手,但遇到叶淮时却毫不留情。
一清一浊两道力量相触的刹那,双方瞬间急头白脸地向彼此扑去,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般地撕咬起来。
但叶淮到底不是黑袍人的对手,缠斗数个来回后,灵力被黑袍人狠狠一撞,远在数百米开外的叶淮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江荼当即翻掌送了几道灵力入叶淮体内,将试图影响叶淮金丹的浊息赶出他体内。
交锋暂歇,叶淮擦了擦唇角,可怜兮兮地向江荼告状:“师尊,他咬我。”
江荼本想说,难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犬科,打斗用牙咬么?但看见叶淮惨白的脸,话到嘴边,只得改口:“咬你哪里了?”
叶淮便将脖颈凑到江荼身前:“这里。”
江荼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黑黢黢的孔洞,像蛇的毒牙,刻在叶淮的脖颈上。
…还真用咬的,这个黑袍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荼看着叶淮,就像看见自家的小黑狗被别家的狗咬秃了脖颈,眉头一皱,荼蘼花即刻替叶淮将伤口弥合。
“以后不要一上来就动手,”江荼看着小徒弟光洁如新的皮肉,“还疼?”
叶淮摇摇头,神神秘秘地凑近:“师尊,我刚刚趁他占了上风,悄悄在他身上留了一道灵力…师尊,我做的好吗?”
江荼一愣,不知该夸他情急之下,还能想到如此方法锁定黑袍人的位置,还是无奈他竟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向他讨要夸奖。
这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看过来,江荼发现自己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
“做得好。”江荼捏了捏他的脸颊。
无相鞭卷起瑟瑟发抖的巡逻队修士,将他们齐齐甩出战圈,丢进天河结界内。
黑袍人没有阻拦,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江荼。
江荼冷嗤一声,飞身袭上!
身后,叶淮如影随形,江荼无比确信自己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叶淮专注的眼眸。
他从来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开始习惯身边有人同行。
轰!!
长鞭与长剑相撞,与此同时叶淮的灵力开始发作,如藤蔓紧紧锁住黑袍人的手臂。
黑袍人闷笑一声:“江长老以为,我察觉不到那条蠢狗的小动作?”
被骂做蠢狗的叶淮挥剑,自上方一剑劈下:“你才是狗!我是麒麟!”
江荼眉心直蹙:“你和他争这个做什么?”
他手臂发力,用力一拽——
长剑脱手而出,黑袍人的武器就这么被江荼卸下,同时卸下的还有他握剑的手臂。
黑袍人被江荼拽得踉跄几步。
他的过分顺从十分古怪,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荼左手取下发簪,以尖端狠狠刺向黑袍人面具!
这柄发簪是他的贴身之物,他魂归地府时身上衣服破烂,唯独发簪光洁如新,伴他千载岁月,是江荼力量的化影。
足够让黑袍人魂飞魄散。
然而黑袍人的视线始终落在江荼发簪上,不躲也不避,直到发簪扎碎面具的咯啦声响起,才蓦地发出一声低笑:“…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黑袍人的面具不断碎裂,一块又一块碎屑向下坠落。
浊息填补着面具的裂隙,漆黑的,像雨后淤堵河道的黑泥,却克服了重力,向江荼缠抓而来。
叶淮留在黑袍人身上的灵力想要阻止,却在刹那间被撕得粉碎!
仿佛天地都在颤抖,恐怖的剧痛袭来,好像有一只手要把江荼的灵魂拽离身体。
说来可笑,这种感觉江荼很熟悉,恰是身体受浊息腐蚀到了极点,即将开启自我保护昏厥前的痛苦。
江荼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凭借意志力,要将发簪再往深处扎入,最好直接碾碎黑袍人的颅骨。
再不济,他也要看到,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面具底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黑袍人扬起的唇角出现在面具下,江荼的眼皮颤抖不止,无论如何逼迫自己,也难以阻止意识的剥离。
他再支撑不住,手上力道一软,整个人向下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