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重伤在身, 而白虎仍在负隅顽抗,虎爪锁住骨剑,与叶麟角力。
如果叶麟想杀白虎, 一定杀得成, 但恐怕还要与他纠缠片刻。
叶麟迅速放弃了。
和江荼比起来,杀谁不杀谁, 都不重要。
将骨剑抽离的刹那,白虎迅速化作一道白影,疯狂地逃窜而去。
而叶麟脚步匆忙,一把架起了江荼,将他打横抱在怀里, 在人群的异样眼光中兀自着急。
经过方才的大战, 没有人敢靠近他们,更别提收留。
叶麟颇有些手足无措,眼看着江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能身形一闪, 转瞬跃至远离城镇的小巷。
巷子里虫豸滋生,醉酒的人在这里吐到昏天黑地, 甫一进入,就聚集成刺鼻的气味袭向叶麟的鼻腔。
麒麟嗅觉灵敏,叶麟恶心得直皱眉,但别无选择。
他必须先把江荼放下,但叶麟哪里舍得让江荼靠在这样臭气熏天的地上,干脆自己坐到地上,以身体给江荼做肉垫。
他低头, 看着怀里的江荼。
微弱的呼吸,每一下都带着剧烈抽动, 充斥着破碎的美。
叶麟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更难以形容看见江荼跌坐在地,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时的感觉。
勾陈是凶星,杀性与生俱来,沁入骨血。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放过爪下的敌人,转而选择去救另一个人。
那一刻叶麟什么都想不起来,是本能替他做出了决定。
人间不是勾陈神君的统治区,他在人间受到力量的禁制,才会给了白虎可乘之机。
怪不得那些下凡历情劫的,一个个都着急忙慌要带道侣飞升。
人间太危险了,他也要带江荼回神界才行。
把江荼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叶麟的眼神幽深,琥珀眼中充斥着极霸道的占有欲。
他不懂如何行医救人,但懂得最原始的方法。
叶麟将骨剑剑刃抵在手心,面色不改地一划,割得极深,鲜血就这么泼洒出来。
他用一只手掰住江荼的脸颊,让江荼在昏睡中仰头,后脑勺抵着他的肩膀。
叶麟将手掌送到江荼唇边:“曜暄,喝一口。”
彼时江荼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朦胧,只觉得唇干舌燥,本能地半张唇瓣迎接叶麟的鲜血。
血液一入口,江荼理智回笼,瞬间意识到什么,猛地抬手要推开叶麟的手腕。
然而叶麟也早有准备,当即反掌捂住江荼的唇,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强硬地将麒麟血灌了进去。
江荼的眼眸微微眨动,喉结滚动着被迫吞咽。
奇怪的是,麒麟血并无腥味,反而有股沁人心脾的清甜。
清甜的血甫一咽下,并未落到胃里,而是向着身体百骸游走,像有目的似的,朝着江荼受伤的胸膛涌去。
丝线织成血管,而后诞生皮肉,被白虎一拳掏空的胸膛,血肉迅速重生,在无尽的麻痒中,竟然光复如初。
江荼白皙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蹙眉看向叶麟。
因为被捂着嘴灌血,呼吸不畅,江荼的眼睛还带着愠怒的薄红。
叶麟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麒麟心血生死肉骨,能够治好你的伤。”
江荼掐了一把叶麟缠在自己腰上的尾巴:“回去和你算账。”
又借着姿势转过身,压着叶麟的肩膀,跨坐在他身上:“又是你的仇家?”
“...”这个角度,叶麟飘忽的眼神根本逃不过江荼的眼睛,但他还是努力遮掩,“是。”
江荼掐住他的脸颊:“你不是说最后一个已经解决了么?”
叶麟可怜地眨眨眼:“本座...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江荼深吸口气:“他和你的其他仇家不一样,他身上的力量很纯粹,与你的很像。”
江荼熟悉叶麟,怎么会看不出来白虎身上散发出的灵力,与叶麟甚至有七八分相似?
叶麟支吾一下,深知自己逃不过恋人的质问:“...曜暄,你可听说过神界六尊?”
江荼摇头:“不曾。”
但他知道,人间有传说,天上四圣,青龙主东,白虎主西,朱雀主北,玄武主南。
却不知道传说中的白虎和他们遇到的,是不是同一人。
叶麟摊开手:“包括这四尊在内,再加上主虚空的螣蛇,和...主后土的本座,便是神界六尊。”
“我与白虎,乃同胞兄弟。”
江荼惊讶地眨了眨眼,诚恳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叶麟身上的野性和杀伐是难以掩盖的,尤其他刚下凡那段时间,走到哪里都像要灭人满门。
反观白虎。
同样身为六尊之一,身上几乎找不出神的“违和感”。
若非他在战斗中显露出了野兽特征,光凭这一身朴素布衣和粗糙发髻,他与寻常人类男子并无差异,最多只是格外强壮。
是以江荼带着叶麟走进馄饨摊时,根本没注意到他正在暗中蛰伏。
正准备再说,叶麟突然把他搂得更紧,江荼正莫名其妙,便听到叶麟恶狠狠地咬牙:“他比本座好看?”
江荼的分析被打断:“什么?我哪里说他比你好看了?”
叶麟不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眼里像山间日出萦绕的水雾。
江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麟不会是在吃醋吧?
就因为他看了白虎两眼?
你是醋缸子里泡出来的麒麟吗?
江荼又掐了他尾巴一下,揪下一撮青红麒麟毛:“你最好看,行不行?我是在观察敌人,又不是相亲。”
叶麟这才满意,贴着江荼的脖颈蹭了蹭。
江荼好笑地揽住他的后颈,心想幸好这里远离闹市:“你从未向我提过,你还有一个在人间的胞弟。”
话音刚落,江荼明显感受到叶麟的肌肉紧绷起来,道:“被夺了神格的家伙,本座怕脏了你的耳朵。我以为他该找个地方夹起尾巴苟且乞生,却没想到竟然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类城邦。”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江荼的大脑飞速运转。
叶麟的话解释了他的第一个疑问,白虎看起来与凡人无异,是因为被剥夺了神格,推测来看,应当在人间躲藏了许多年。
又衍生出另一个问题,江荼问:“和他所说的...推翻——”
他的话没能说完,叶麟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唇,掌心贴着他的唇瓣,呼吸急促:“曜暄,不可胡言。”
江荼从未见过这样的叶麟。
他的琥珀眼中,黑色瞳孔竖起,如野兽攻击前的信号,一股浓重的黑暗正从他的眼底升起,是阴气又不似阴气,像琥珀中沉淀的黑色石屑。
而叶麟浑然无觉,还在诉说着对苍生道的忠诚:“当年白虎不知好赖,妄图挑战祂的权威,祂也只是罚白虎闭门思过,可白虎...贼心不死,竟然还想趁着本座不在,卷土重来。”
不对劲。
江荼被叶麟捂着,一时不敢妄动,灼热的呼吸喷吐在叶麟掌心,又闷燥地扑回唇上。
此刻的叶麟,实在太像那些被自立教派、宣扬恶果的所谓“神使”洗脑,而展现出狂热信仰的信徒。
叶麟道:“忘恩负义的家伙,本座不知道他为何反,当年他未曾与本座商量,就和朱雀一起将神界搅得天翻地覆,若非苍生道恩典,他早就和朱雀一起被千刀万剐魂飞魄散了。”
朱雀?
北方神君朱雀,竟然已经陨落了?
而且,就像凡人死去那样,是魂飞魄散,永无来世的陨落。
苍生道仁慈,却叫朱雀魂飞魄散,而白虎被贬斥,如丧家之犬在人间流连。
就连江荼听着,也忍不住蹙眉,可叶麟却好像司空见惯,将之视作常理。
这样看来,苍生道对人间不闻不问,对神界却是勒紧缰绳的强权专制。
不过,江荼注意到什么,闷声开口:“白虎能获得宽恕,是你去求情了吧?”
叶麟一噎,似乎终于因江荼的声音回过神来,将手掌撤开:“本座当时正好立了战功,顺口一提罢了。”
江荼的柳叶眼弯起。
分明是用战功换了胞弟一条生路。
不过江荼不拆穿他:“走吧,叶麟,你想一直坐在巷子里么?我们找个酒肆住一晚。”
叶麟有些诧异:“不回昆仑虚么?”
江荼指指胸膛的一大片血迹:“我想再休养一天。”
他的胸口重伤,在麒麟心血的疗愈下,已经看不出受击的惨烈痕迹,但皮肉却比周遭要更白皙,叶麟的视力何其敏锐,立刻就联想起那一片血肉模糊。
他本来想说,本座抱着你回昆仑虚,不过眨眼;
但转念一想,江荼向来逞强隐忍,主动提出休养,一定是身体不适。
叶麟立刻就着急了,说什么也不肯让江荼自己走,继续打横抱着他,快步向最近的酒肆走去。
他没注意到,江荼埋在他肩头,眸中神色沉沉。
…
是夜。
白虎的房门被人敲响。
白虎的藏身处在市井深巷中,深居于巷尾,深夜有人来访,很不正常。
难道是今天早上…被发现了么?
白虎的指爪瞬间伸得极长,猛兽特征纷纷呈现,他将右手垂在身侧,用左手打开门,在开门的刹那一爪挥出!
——又猛地急停。
“是你,我哥的道侣?”白虎眨了眨眼,金眸软了下来,和叶麟一模一样。
他果然在暗中观察他们。
不过也幸好白虎没有真的逃远,或许还是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叶麟下凡的机会,江荼才能够凭借白天短暂交锋时安置于白虎身上的灵力,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不过江荼不喜欢他的称呼:“我非他人附庸,不要这样称呼我。”
白虎一愣,眼眸眯起,打量着眼前不请自来的漂亮人修,脸颊诡异地红了些许:“你果然与凡人不同,凡人能够搭上我哥那样的神,早就恨不能昭告天下了。”
他以为这样说,江荼会因此自得,毕竟人人都想出类拔萃,没想到江荼的眼神更冷:“我亦凡人。”
不要将我与人间割席。
白虎的耳朵压成飞机耳:“…抱歉。”
江荼侧身进门,身上还披着叶麟的长衣,白虎注意到了,堪堪回神:“你是来替我哥教训我的吗?我看得出来,他在馄饨摊是真的想杀了我,若非你突然晕厥,我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江荼颔首:“我并非突然晕厥。”
既不是突然,也没有晕厥。
白虎猛地反应过来:“你在装晕?为了让我逃走?”
“他不知道我要来,我也不会告诉他我来过,”江荼不正面回答,随他怎么想,扫扫地上的尘土,席地而坐,“我想问你,你为何要反?”
话音落下。
砰——!!
白虎猛地向江荼扑去,利爪撕碎空气掀起无尽狂风,将江荼的发髻吹得散落。
然而江荼只是平静地抬起眼,脸上连一丝受到威胁的恐惧也看不见,甚至都没有躲闪。
白虎的指爪因他的下一句话而停住。
江荼道:“不是要谈合作么?我来和你谈。白虎,你想推翻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