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余悦感到一种被某种未知生物锁定的、强烈的恶意!
陈婆身躯瘦小,连脊背都因为年龄而佝偻,像是抬不起来似的。余悦将近一米八,都能比她高出一个头,但此时站在拿着柴刀的陈婆面前,他只感到内心升起对未知事物的强烈的恐惧。
这不是他能抗衡的东西。
她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凡是开了这个门的,不管白天黑夜,都是混进来的小偷!我们陈家是家风严谨的世家大族,绝不能容忍这种败类踏进一步!”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却极为阴冷。余悦直面着她的注视,想开口说话,忍不住先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戴着绣花抹额的老太婆往前走了一步。
她干瘦的胳膊微微动了动,手中的柴刀锋利得晃了一下余悦的眼睛,亮闪闪,冷冰冰。余悦甚至听见身后的王惠诚吓得牙齿打战的声音,咯咯咯的,换个时候他一定觉得很滑稽,此时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到头顶。
因为虽然王惠诚比他动静更大,陈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浑浊的老眼自始至终锁定在他身上,那是两道极具恶意——甚至垂涎欲滴的目光。
老人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现在相距不过一米远了。
“虽然都是自家请来吃席的贵客,但既然被我老婆子瞧见你动了门锁……也要给我个说法才是。”
余悦有种直觉,这个“说法”他要是不给,或者没给对,恐怕这寒光闪闪的柴刀一会就要落到他身上。
余悦颤抖着吸了口气,他搜刮着自己的回忆,只能想起在洋娃娃副本时荆白的表现。
越是恐怖和危险的环境,越要保持不能出错。余悦一边飞快地组织语言,一边努力模仿荆白同洋娃娃说话时那种镇定的神态,在陈婆往前又迈了一步时,他终于开口道:“奶奶,您看,我们都是您的亲人,大老远的特地从省城跑过来参加您的寿宴,是您开大门迎进来的,怎么会是小偷呢!这门好着呢,门上的东西和锁子我们一点都没动,都好好的,不信您自己来看。”
他开头语声还在颤抖,越说反而越镇定,脸上甚至硬挤出了一个笑容:“这都是一场误会,您别和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虽然动了门锁,但非常小心,手脚也轻。他只琢磨了一下这锁子的构造,完全没动过周围的符咒,门上虽然密密麻麻贴了这么多,但他一张都没碰下来过。
余悦不知道陈婆要的“说法”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猜自己说中了关键,因为他话音刚落,陈婆的脸上立马由阴转晴,虽然眼睛还是冷的,但发黄的面皮上,阴森的表情消失了:“不怪你,是老婆子年纪大了,话也多。我也就提那么一嘴巴,怕你们年轻人不知深浅,做了错事,你们别嫌我啰嗦。”
余悦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那哪儿能呢,来者是客,我们肯定都听您的……”
陈婆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笑成了一团菊花:“不愧是我们陈家的亲戚,真是懂事守礼的孩子,听得进去劝。老婆子这就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吧。”
余悦和王惠诚哪敢怠慢,连声答应。只见她转过身,任凭手里的那把柴刀拖在地上,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响声。余悦这才发现她的脚是裹过的,穿在一双小得可怕的尖头绣花鞋子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却一点不慢,很快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余悦和王惠诚只觉逃过一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直目送她颤颤巍巍地转出圆圆的月亮门。到院门处,还能听见耿思甜猛地抽了口凉气的声音,大声喊道:“陈婆婆好——诶?您怎么是从里面出来的……”
又过了片刻,余悦和王惠诚看见女孩从院门口跑了过来,她显然也受了很大的惊吓,脸色苍白:“我的妈呀,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发誓我没打瞌睡没走神,一直盯着院门——我根本没看到她来啊!”
王惠诚听到她这话,腿软得跟面条一样,彻底瘫坐下来。
余悦吸了口气,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什么,不早了,先回去吧。这头的事,咱们边走边说。”
他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也觉得惊险至极,不住打着哆嗦。荆白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把自己和小恒的发现告诉了三人,却没有提到秀凤对小恒有额外优待的事。
三人对此倒没有产生什么怀疑,毕竟陈婆在他们面前出现得更无声无息,这顶多让他们再次确认,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秀凤果真也不是人。
真正令他们疑惑的是那块青石板上的凹痕。荆白虽然没有隐瞒这个信息,还平铺直叙地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但他们依然没猜出来那到底是什么。
荆白这才意识到他没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小恒。
男孩干净俊秀的小脸上神色平静,见荆白看他,还仰起脸来,用黑漆漆的眼睛直视回去。那双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没有童真的神色,只有深湖一般的宁定和镇静。他显然并不好奇,并对此早有判断。
这小孩真有意思。
没再管眼前云里雾里的三个人,荆白低下头,对自己的室友笑了笑:“一起说?”
余悦、耿思甜、王惠诚一时齐齐向面前不到一米四的小男孩行注目礼:“!!!”
向来不被重视的小恒依旧波澜不惊。在被边缘的时候他不多话,如今被荆白拉入众人的视线,他也很淡然,点点头应了,和荆白同时道。
“是膝盖的印子。”
“跪出来的。”
两人视线相对,荆白真心实意地笑了,小恒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年龄差和身高差都不重要,此时此刻,他们同时感受到一种难言的默契。
耿思甜惊呼一声,她率先提出质疑:“可是,你不是说那是很厚的青石板吗?青石板能跪出印子来?”
王惠诚讷讷道:“水滴石穿,时间久了,能跪出痕迹也很正常。”
余悦的脸色垮了下来。如果这是真的,他可太看不惯这家人的做法了:“这,这不就是虐待吗!秀凤也太惨了吧!”
荆白沉默下来。
事实来看,的确如此,从他们进来开始,处处都能看出来,秀凤在这个家里毫无地位可言。如果不是陈婆说她是自己的媳妇,秀凤看起来更像是这个家里的仆人。
“先别下定论。”荆白冷淡地道:“这一家子都不是人,我们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没有记忆的原因,他总是本能地质疑眼前的一切。
摆在面前的就一定是真实吗?
耿思甜看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撇撇嘴,小声道:“秀凤好歹还帮了你呢,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初照面的时候,她还被这人的长相震了一下,毕竟别说塔里,塔外她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真人。结果不久之后就发现荆白此人毫无人情味,她选的室友余悦还一心跟着荆白走,让她一度以为自己上错贼船。
现在看来她也没完全看错,诚然荆白胆大心细,是这群人中的高手,但也的确是个冷漠的人。
荆白看了她一眼,眼神毫无感情,却显然是听到了。
耿思甜没料到他如此耳聪目明,讪讪地闭上嘴。她只是嘴快,人却不傻,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同荆白闹翻。
这一冲突,气氛难免变得僵硬。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室友,余悦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面带尴尬。正在此时,院门外传来的的脚步声终于打破了这窘人的平静。
是外面的那一队人回来了!
周德昌走在四人的最前面,他们这一天显然过得也不甚如意,个个神色疲倦,只是走进院来,看见一群人仍旧一个不少地站在这里,表情就缓和了一些。
在“塔”里,没有人希望同伴死在副本里,尤其是污染值高的同伴。因为“塔”一开始就说过,一旦死掉一个同伴,鬼怪就会吸收它的污染值,变得更强。
在副本中,生死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谁愿意让鬼怪变强,增加自己的威胁?
因此,即便两队人马并不熟悉,在看到活人一个没少时,大家都变得不自觉地轻松了一些。
在这种气氛下,周德昌沉声道:“现在一切都还扑朔迷离,有什么情报,大家都别藏着掖着。没有人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他最后这句话实在有些重了,原本还在互相寒暄的众人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气氛骤然冷淡下来,心直口快的耿思甜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
谷宜兰见状忙打圆场:“大家本来就要互相沟通的嘛!出门前都说好了的,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用搞得这么僵。”
周德昌的室友吴怀也推了他一把,他是个有眼色的,早看出留守的这队人以荆白为主,因此对荆白陪笑道:“老周今天饿着了,到中午才吃上饭,心情不太好。我看大家都有交流的意愿,而且肯定都收集到了信息,有话咱们好好说,早点出去,大家都心安。”
时间紧迫,天色黑了以后,只有房间最安全。这时夕阳已经将要落尽,天色昏沉,留给他们沟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这样的想法下,两队人最终还是坐下,迅速开始沟通。
周德昌说话不好听,吴怀把他往后拉了拉,用眼色示意谷宜兰来说。谷宜兰是个性格冷静的人,也更圆滑,领会了他的意思,就上前一步,很爽快地说:“我们这次去村里转了转,得到的消息和陈婆说的不太一样。”
情况至少比他们最坏的预计好。昨天夜里他们进村的时候已近黄昏,一路敲过去,没有一家开门。谷宜兰等人出去的时候做好了这个村没有其他住户的准备,幸好白天村里还有人。
他们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农户。那家只有一个主妇在家,皮肤晒得黝黑,穿了身极朴素的麻布衣服,正在自家的院坝里晒谷子。她原本没有理会众人,只多打量了他们几眼,吴怀便赶紧上前去搭话。谁料农妇一听他们打听陈宅这事,活也不干了,手在衣服上擦擦,转头就要进屋。
吴怀等人好话说尽,最后是周德昌见她老看众人身上的衣裳,就把外套脱下来跟她换了个粗面馒头。主妇拿着簇新的外套在手中反复看了几次,见众人没有反悔的意思,才对他们道:“他们家呀,别看住得挺阔,不是什么好人。都是一个村的,就他们家装得高门大户的,买个童养媳回来,可着人家使唤!瞧秀凤,多水灵的姑娘,在他家过的什么日子!”
周德昌追问道:“秀凤来了多久了?”
主妇回想了一下:“好些年了吧,比我嫁过来还早,我也想不起来了。听说买来的时候才十二三岁,作孽哟!”
她言语之间都是对陈家人的嫌弃,却看不出什么恐惧的样子,陈宅的诡异似乎并没有扩散到村子里。
谷宜兰再和她打听村里最近的新鲜事,主妇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顾不得眼前几人,扯起嗓子喊:“二胖,二胖!”
一个又瘦又黑的小男孩跑了出来,手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一脸困惑不解:“妈,啥事啊?”
主妇叮嘱他:“快去找你哥,让他赶紧回家。”
小男孩用脏兮兮的手挠头:“哥放羊去了,这会去叫他,羊还没吃饱哪。”
主妇瞪起眼睛:“让你去你就去!就说是我让他回来的,听见没?”
小男孩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却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拖长嗓子,说:“哦——”
二胖垂头丧气地走了。谷宜兰见状,只觉必有蹊跷,忙朝颜葵使了个眼色,颜葵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再问主妇,却再问不出什么来。她横眉立目地道:“你们说只问陈宅的事儿,我可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你们了,再要问我其他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周德昌气得脸都红了,农妇却不再搭理他们,门一摔,掉头进了屋,把他们晾在了外面。
一行人正犯愁——走了半天也就见了这一家开着门的,下一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孰料没走几步远,一个满脸胡茬,一脸二流子样的瘸腿男人叫住了他们,指着吴怀身上的外套道:“我叫王富,王二家的不肯说,我来告诉你们。但是你得把外套给我!”
吴怀心知他肯定是和王二家的有样学样,痛快地把外套脱下来,却没急着递过去,只道:“你先说!要是说得我满意,衣服就是你的。”
王富立刻兴奋起来,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村里发生过的怪事都说了一遍。小到谁家的狗死了,大到前年有个破落道士来过村里……
吴怀一听道士,马上问:“什么道士?他现在还在村里吗?”
王富不知想起来什么,用力撇了下嘴:“不知道哩!他那会说免费来看风水,挨家挨户看了一遍,没见他看出什么。去年又回来了一次,谁家都不看了,喊他也不搭理,直奔陈家去了。着急忙慌的,也不知道他急什么。”
说到这里,他还恨恨地呸了一口:“还修行人呢,我看也是嫌贫爱富!我见天儿在村门口晃荡,也没见他出过村,说不定当了陈宅的座上宾,天天吃香喝辣,舍不得走了!”
他说着,脸上还流露出几分嫉恨之色,显然对道士能混吃混喝这件事十分嫉妒。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王富却神神秘秘地道:“一个骗钱道士罢了,你们问这没用,我跟你们说,最近村里还有别的怪事!
“听说啊,之前有贪玩的小孩晚上没回家。大人整村里翻来覆去地找,找了一晚上都找不着,结果白天的时候,这小孩滚得浑身脏兮兮的,竟然自己找回家了!他说是有个小孩牵着他出去玩,玩着玩着就忘记时间了。”
“全村都找遍了,哪来的陌生小孩?他爸他妈以为他撒谎,抄起笤帚把他打了一顿。结果后来给他洗澡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王富压低了声音:“这小孩手腕上发现一个血红的巴掌印,怎么洗也洗不掉,差点把他妈吓晕过去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