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白带着小羊,默默走向房间的方向。
他虽然不喜欢黑暗,但是这里的夜晚从来不是纯黑的。
只要入了夜,里面又住着活人的,就算人不在房间里,木屋也会一直亮着灯。
何况这个副本里,每天晚上,夜空里都是明月高悬,在那轮月亮清亮的光辉下,就算不明亮,也说不上多昏暗。
荆白远远就看见了自己的木屋方向的那点亮光,小羊跟在他脚边,见他们终于要回家了,蹄子踩得哒哒响,像是十分高兴。
一路都是熄了灯的房间,荆白倒不担心它扰民,他平淡无波的眼神追随着小羊,任由它踢踢踏踏地跑到前面,又回到自己脚边打转。
确定了交换机制之后,他就更不担心晚上出事了。既然要保证他们和房主的寿命进行交换,那么有房主在的地方,应该就都是安全的。
果然,他们一路无事,荆白独自一人带着一只羊,踏着满地如水的月光,安静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转过方向,一路向前,就能清楚地看到木屋的暖黄色的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明亮又温馨。
荆白双手插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这个方向,只有在道路尽头的他的木屋是亮的,沿途都是没亮灯的木屋。
说来也奇怪,明明木屋的外观都差不多,亮着灯的和没亮灯的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荆白下午路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没亮灯的房间,就算是大白天,房间里也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虽然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也算干净,但总觉得里面有种奇怪的、暗沉的氛围。
下午搀着张闵回来时,赵龙领着崔风和宋不屈三个人走在前头,他就和小诗并排了一段路。
当时没什么头绪,他不确定这些没住人的木屋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横竖无事,就边走边透过玻璃往里看。
小诗见他一直盯着沿途的木屋,忍不住道:“你、你不觉得这些房间里面很恐怖吗?”
荆白头也不回,顺口问:“哪里恐怖?”
小诗磕巴了一下,荆白听见她吸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说:“就是、就是感觉,给人很不舒服的那种,看久了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荆白还真没觉得,但里面这些东西,确实给他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等路过几个木屋,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他也就不看了。
但就在路过一间没亮灯的木屋时,荆白忽然发现胸前的白玉热了一下。
很轻微,但是夜风吹在脸上和身上都是清凉的,倒让那微微发热的一下变得很明显。
在这个副本中,白玉毫无动静已经很久了,因此荆白立刻停下了脚步。
原本蹦蹦跶跶地走在前面的小羊见他不动了,还回过头,疑惑地“咩?”了一声。
荆白没搭理它,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无人,只有左手边有一间没亮灯的木屋。
荆白没急着走过去,而是谨慎地往那儿看了一眼。
里面黑漆漆的,也很安静,清淡的月光下,他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映照在窗户的玻璃上。
不对……
那个身影似乎和他自己不太一样。
荆白不顾小羊在前面“咩咩”地叫唤,情不自禁地往一片漆黑的木屋玻璃走去。
玻璃并不是落地式的,荆白只能看到自己的上半身,但他本人和玻璃里映照出来的,不难看出差别。
他向来站得很直,从脖子到肩背都是笔挺的,但玻璃里的那个影子,肩背处却是微弓的,显得有些佝偻。
难道这玻璃映照出来的,是真实的他么?!
荆白心里咯噔一下,这让他忍不住走得更近,脸隔玻璃只有一寸之远。
但他这样让他发现,凑得太近了会挡住月光这个唯一的光源,他微微一顿,立刻转了个方向,这样可以侧过脸斜着看。
果然,这样就清楚了许多!
还好今晚的月光够清亮,玻璃中的人影还是显得有些模糊,但荆白做了几个表情,就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同。
这块玻璃里的他……显示的应该是副本中的他的真实年龄。
荆白尚在思索,小羊已经回到他脚边着急地打转,荆白感觉到一股拉力,是小羊咬住了他的裤脚,拼命地把他往亮灯的木屋的方向拽。
荆白低头看了它一眼,就在这时,身边的玻璃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荆白心中一震,迅速抬眼看去。
他没动这个玻璃,现在周围也没有风,这声闷响会从哪里传来?
“砰!”
好像是是什么在撞击这块玻璃,只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荆白只能看到玻璃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他这两天早晚都路过这座木屋,虽不曾驻足观察,也知道里面从来没有任何响动,这时传来动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荆白往后退了几步,回到路上,那撞击仍未停止,声音还越来越大了!
“砰!!!!!!”
荆白发现小羊竟然没跟过来,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窗花下方趴下了,似乎四蹄发软,竟是一副起不来的样子。
荆白没有犹豫,立刻跑回去将它抱了起来,小羊这点重量对他的气力来讲还不算什么,但是一抱到手里,他就感觉到小羊整个毛绒绒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似乎对里面的东西十分害怕。
更不妙的是,他蹲下身抱住羊的时候,似乎听到了玻璃遭受重击后的的那种声音。
卡拉卡拉的……是那种硬物缓慢龟裂的声音。
最多再撞一次,里面的东西就会出来了。
荆白脑中一瞬间变过无数念头,身体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像块石头一般一动不动。
小羊整个甚至都趴伏在地上,他也是俯下身去抱羊的,而那撞击声,从他弯下腰之后,似乎也消失了。
方才,好像也是因为他停下来,往玻璃里面看,才引出了这个东西的动静。
所以,隔着一层玻璃,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外面?
荆白走得太近了,所以它看见了他。
哪怕后来荆白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了路上,但它已经看到荆白了,退后是无法离开它的视线范围的。
而当荆白弯腰去抱羊,整个身体都在窗台下面,虽然距离很近,却不在它的视线范围之内,它也就不能再撞了。
看小羊这哆哆嗦嗦的样子,就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一旦跑出来,肯定也指望不上它。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姿势很辛苦,但荆白保持着身体的绝对稳定,直到小羊身体渐渐不再发抖,甚至还有闲心伸出热热的舌头,舔了荆白一下。
小羊是不是能感觉到什么?
那东西……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年龄的上涨,荆白觉得腰疼得厉害。他冷静地判断自己再这样下去,关节恐怕会受到损伤,不利于明天爬山。
他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将小羊放到地上,自己却没有站直,而是倚着木屋的外墙,背靠着它,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坐了下来。
小羊也不动弹,就卧在他身边,也不像方才那样着急忙慌地催他回去了。
玻璃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连龟裂声也消失了。
荆白紧紧贴在墙上,确保自己不会被玻璃里的东西看见——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的呼吸声。
像那种濒临死亡的动物才会发出的、非常沉重而破碎的呼吸声。
同他仅仅只隔着一层已经龟裂了的玻璃。
反正已经不能动了,反而留出了余裕来给荆白思考。
所以在晚上,木屋的玻璃里能看到自己身体的真实年龄!
荆白一直觉得奇怪,因为在这个副本里,如果不是赵龙正好年纪比较大,想要及时发现自己在衰老实在是太难了,因为一般的年轻人在衰老的初期感受会很不明显,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
哪怕是荆白这样敏锐的人,一开始也没发现这个问题。
如果晚上还有玻璃这个途径的话,就显得合理许多。
但是,如果看久了,就会将里面的东西引出来……
荆白闭着眼睛,他还在听那东西的呼吸声,是很不甘心么?它一直没有离开……
无所谓了,大不了就这样僵持一晚上。
荆白无所谓地抬起眼睛,他的手还放在小羊身上,便于随时观察它的状态,眼睛却已经遥遥看向了高挂在夜空上的月亮。
在不同的副本里,他们所有的人,看着的都是同一轮月亮吗?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上个副本里和自己一起看过月亮的那个人。两人当时都十分狼狈,现在想想,竟然还有些好笑。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丰收祭这个副本当时都一片漆黑了,柏易当时在执意要走在他后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体一动不动时,思绪就漫天乱飞了,指尖的微微疼痛才唤回了荆白的神智,他转头一看,小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还冲他“咩”了一声。
荆白微微扬起眉,他难得地有些惊讶。
一夜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蒙蒙的灰蓝色,月亮虽还没落下,在熹微的晨光中却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
天一亮,危险也就过去了。
荆白松了口气,他正要站起来,忽然听见远处有人惊慌失措地叫着他的名字:“路玄!你没事吧,怎么坐在那儿?”
荆白转头一看,是方兰和赵龙这两个人,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隔着这么远,荆白也看见了两人脸上的黑眼圈——他们似乎没有回去休息?
他们各自的木屋都不在这个方向,现在站在这里,肯定就是来找他的。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年纪最大的,尤其是赵龙,现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年人,竟然还熬了个通宵不眠?
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他贴着外墙坐了一晚上,现在腰背处僵硬得厉害,只能慢慢起身,赵龙和方兰出于担心,已经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面前——也没跑两步,两个人已经都喘起气来,显然天亮了之后,两个人的体力都倒退不少。
赵龙注意力主要放在荆白身上,不住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他伸手要扶荆白,荆白摇了摇头——赵龙这身体年龄恐怕已经七十了,未必经得起他拽。
他小心地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方兰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她捂着嘴,满面惊骇地尖叫道:“你背后!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方兰的性格在众人中已经说得上淡定了,荆白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随着她的动作,赵龙的目光也从荆白身上移到了窗户上,原本焦急的表情,慢慢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窗户上到底是什么?
荆白终于转过身,向后看去。
玻璃已经龟裂成了一片一片,只是暂时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而在这些碎裂的斑纹后面,紧紧贴着一幅黑白的遗照。
那幅遗照就这样贴在玻璃背后,看起来显然是反重力的,但和照片里老人的表情比起来,这都远远算不上奇怪。
这张遗照是张证件照,照片里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
黑白的照片里,白发稀疏的老人正面对镜头,端端正正地微笑着。
这是张大头照,他脸上的整体表情都是上扬的,也就是说,这原本应该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的表情。
但是,这个老人的眼珠子,却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向下看的!
他直面镜头的脸,还有仍在微笑着的嘴角,配上一双极力向下看的眼睛……这张遗照就显得极其怪异了。
方兰捂着心口,她看见时荆白在正好就坐在这张照片底下,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
这东西果然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天亮……
荆白若无其事地看了它一眼,见两人还不自觉地盯着它看,索性打岔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方兰这才回过神来,恍然道:“哦,是我要过来找你的……我想起来另外两种动物是什么了!”
赵龙也点了点头,严肃地道:“不能等到它们长大,我们最好尽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