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张被窝里的身份卡,张思远什么都没留下,众人也都默认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还高声响应了纸人的呼唤?
又或者……那个应声的人,虽然的确是张思远,也已不是和他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张思远了。
“张思远——”
“在嘞!”
这是叫了第二遍。
白恒一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只是为了清点人在不在,来没来,点一次名,有人应答,也就够了。有什么必要点第二遍,又答第二遍?
“张思远——”
张思远虽然应答了,纸人却似乎觉得不足,又把他的名字点了一遍。张思远也不厌其烦,又重新答了一遍。
“在嘞!就在这——”
“叮!”
这次的铃铛响的声音和之前不太一样。
同样是金属碰撞声,但是比之前的更尖锐,更短促,白恒一在脑中迅速模拟了一下,没辨别得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可张思远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白恒一感觉大脑中的弦猛地崩断了两根,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来得及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得出来,下一秒,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中咯!!!”
先是一声遥遥的,兴奋的大叫。
“中咯——”
紧接着,就是罗意说过的,潮水般的声音。
“中咯——”
一层一层的,好像是很多个人在不停地欢呼,也越来越响亮。白恒一感觉到荆白握着自己的手一紧,知道他一定也听见了,便转头去看他。
黑暗中,两双眼睛静静地对望。荆白看人的眼神向来专注而单纯,白恒一见他眼中只有自己,心湖微微波动了一下。荆白见他已经睁开眼睛,便问:“我好像听到很多人的声音……他们在庆祝什么,什么东西‘中了’?”
白恒一听到的内容更多,对于发生了什么,心中已有□□成把握。他没有急着回答,回头朝罗意示意了一下,让他跟上来,才对两人道:“最开始停下来的时候,我先听见了有人叫张思远的名字。”
荆白神色平静无波,点了点头,问:“然后呢?有人应吗?”
站在一旁的罗意脸色煞白,身体晃了一下,好歹还撑住了。白恒一见状,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方道:“应了,就是我们见过的那个张思远的声线。纸人足叫了三遍,他也答了三遍。但是,第三遍的时候,我有听到一个很尖的声音,和前面摇铃铛的响动不太像……总之,这动静过后,张思远就没声了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再之后的声音,你们应该听见了。”
垂目沉思的荆白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内容,猛地抬起眼睛:“他们喊‘中了’——难道是叉子扔出去,是叉中了张思远?”
罗意茫然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是路玄和白恒一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张思远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能再次被叉中?
白恒一看出他的疑惑,露出无奈的表情:“村子里邪门,在这儿死了会变成什么东西,那可说不好。”
罗意一想也是,但想到季彤的遭遇,他就忍不住更着急了。
他只有一只耳朵有听力,虽然日常说话之类的不太影响,但听远处的声音、辨别方位之类的就差得远,只能将急切的目光转向白恒一:“那你听到的声音里,有没有提到过季彤,或者、或者那个什么陈、‘陈氏’?对了!还有方向,你能听出来他们在哪儿吗?”
当然听出来了。但看罗意着急上火的样子,白恒一担心自己话一说完他就直接冲出去,因此在指明方向之前,先叮嘱他说:“不要径直冲到纸人跟前去,保持一点距离。要是那钢叉扎了你,季彤的牺牲就白费了。”
其实钢叉扎人肯定是有条件的,但罗意毕竟是季彤的纸人,白恒一担心他激动之下一时冲动,所以多说了一句。罗意被他一说,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听到季彤的名字时,他长长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冷静了下来。
白恒一见状,才指了一个方向,对他道:“下一个不是季彤,别急。跟我们一起走。”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脸吃惊的罗意。
“你听见下个人的名字了?”这是一直注目着他的荆白。
两个人同时说出的话把白恒一逗乐了。他面朝着罗意,却对荆白的方向偏了偏头,笑眯眯地说:“这是正解。”
他说完才转向荆白,抬了一下手示意,荆白恍惚间总觉得已经看到此人的尾巴快翘上天,到底没逆他的意,抬手同他击了个掌,顺势就拽着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罗意听见叫的不是季彤的名字,心情也放松了一些,连忙赶上,同他们快速走成并排。
荆白边走边道:“这次叫的是谁?是贺林,还是黎梦?”
荆白听见张思远的名字,就猜测他们喊的人名或许都是根据死亡顺序来的,死去的人里,张思远排头一个,下一个就是七号黎梦;如果要算上纸人的话,可能就是贺林。
白恒一想回答,开口时,忍不住先叹了口气。他一叹气,荆白就猜到纸人们叫的是谁了:“是黎梦?”
张思远死了,贺林多半不会独活,他的死是可以预料的;但是黎梦其实是先失踪了。她警惕性很高,除了季彤和她搭过话,众人无人与她相熟,只能通过她的言行举止推测她的行为逻辑和可能的死因。
她没来红线媪的院子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她凶多吉少,但仍怀有一线希望;到下午,荆白在清净殿看到她的七号柜子后面没有图案了,和张思远、卢庆等人一样,才知道她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且,如果叫的人是黎梦,说明他们的钢叉只找人,不找纸人。这样的话,名单就短了一半了。
白恒一想起这件事,当然只想叹气。他冲荆白点了点头,示意他猜对了。
可是,张思远也就罢了,黎梦肯定不是死于纸人上门,竟然也会被纸人利用?
荆白一边走,一边思考,但很快,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拉近了,他也听见了黎梦回答的声音:“在这儿——”
那个尾音只发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好像嗓子被突兀地掐断了似的。紧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响声。
等荆白听到的时候,他就明白白恒一为什么会那么形容。确实不是摇铃的声音,比那更尖,更爽脆,或许因为现在离得近了,他能分辨得更清楚,确实像是带铃铛的钢叉掷出去的声音。
而且黎梦的声音,确实也是在那之后消失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罗意,只有单只耳朵听力的青年应该还是没听见,见荆白看他,茫然地回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荆白为什么会看他了。
“中咯!”
“又中咯!”
他们的欢呼声太明显,罗意也能听见了,他脚步未停,只觉越往前走,声音越明显、越清晰。他睁大眼睛看着荆白,荆白说:“‘中’的是黎梦。”
罗意这次反应前所未有地快,他哑着嗓子道:“那下一个、下一个是不是该叫卢庆了?但是,卢庆和江月明都是……”
卢庆和江月明情况更特殊,几个在场的人亲眼目睹了他们葬身火海,连带着被红线媪抛弃了的那栋房子都烧成了平地。他们总不能再被叫出来了吧?
他们说话的时候,脚下步伐一直未停过,白恒一补充道:“叫黎梦,也是叫了三次,应了三次。这个欢呼声持续的时间会比叫名字的更长,能赶上。”
距离的确越来越近了,罗意听见了欢呼声越来越响亮,而且是浪潮似的、很多人的声音。有时候稍嫌杂乱,但大部分时候听起来都十分整齐,像喊什么号子。
“准得很,准得很!”
“还要中,还要中!”
几人在黑夜中走着,脚步又轻又快。而纸人们叫喊的声音很大,激情澎湃,他们的动静完全埋没在声浪里。等再走近些时,已觉得那些欢呼声响彻云霄,除非大声说话,或者凑近耳边,否则都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最早能听见他们动静的白恒一非常谨慎,比划手势示意两人噤声,尤其是罗意。
几人在喧天的叫喊声中,用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心和安静,走入了一个格外黑的巷弄。
这个巷子比之前他们走过的都要暗,因为左右两边的房子格外高大,隔得却很近,导致中间的巷子更像是一道窄窄的缝隙,黑乎乎的,连月光都被挡住了似的。人拐进去,也感觉十分逼仄,两个人只能勉强并排。
但他们只能进这条巷子。这段路是他们之前往北走时没来过的地方,但凭借月光,也能看见前面很长一段路都没有拐弯,也离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远。
为了方便,他们就从并排走成了竖排,白恒一走了前面,罗意在中间,荆白殿后。
事实证明,白恒一在喧闹的时候也让他们保持安静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因为从上一秒几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到下一秒极度的安静,中间根本不存在任何过渡。
欢呼声到后来都是一浪接着一浪,并非整齐划一,可叫喊的纸人们不管自己的话喊没喊完,都像忽然死了一样,立时归于寂静。
好在荆白等人行动时本来就够轻,听到外面骤然变得死寂一片,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卢庆!”
“卢庆在不在!”
三个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
所以,会有人回答吗?
没等多久,一个沉稳的、略显粗粝的男声回答道:“在这儿。”
白恒一听见身后的罗意轻轻抽了口气。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之后,他的脸色也变了一下。这里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表情,但比起忧心,他面上出现的……更像是一种疑惑。
白恒一附到罗意有听力的那只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示意他转达荆白。自己则举步,用极轻的脚步,往隐隐照进一点光亮的巷口走去。
这个巷子太暗,荆白的视线一片漆黑,直到听见白恒一往前走了,他才意识到不对,往前两步,一把捉住罗意的胳膊:“他去做什么?”
他看不见罗意的表情,但能听见耳边的声音很轻,也有点发颤:“白、白哥说,那个声音不是卢庆在说话……他要去前面看看,让我们等他信号。”
荆白听完他说的话,眉头反而蹙紧了。
不是吗?
罗意肯定是分辨不出来的,他这只耳朵能听见都是昨天下午的事,当时卢庆已经死了。可荆白方才听见时,只觉那个人答话的语气、声线都和卢庆一般无二。
何况,就和前面的张思远和黎梦一样,这个人就算是卢庆,也不可能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卢庆”了。
还是说,白恒一认为,这是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