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忽略第一天,一切从他们七个人失忆醒来开始,算作真正的“第一天”。
第一天举行仪式后,他们和神像都产生了隐形的关联,也从当夜开始了真正的“供养”,但第一夜过去,并没有人出事。真正出事,是从第二天,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个小神像开始。
众人拿到神像的当天晚上,纸人就开始出动,代表一半“意识”的张思远和贺林是最早的牺牲品。
第三天,也就是昨天,红线媪向他们指引了清净台。
当日,除了荆白以外的所有人都拿到了火折子,而按顺序,被纸人登门拜访的人是荆白和白恒一。
他和白恒一过了这一关,可到早上,卢庆和江月明死了。他们两个人正好代表的是“舌识”,因此终于体现在了小神像上。
下午荆白去清净台,就发现清净台变成了清净殿。他一直以为是随时间推移,神像的力量慢慢增强的缘故,但直到白恒一向他指出,“莲台”很可能是用来限制神像的法器,又远远看见兰亭、季彤都取出了木盒,却没见到神像有大的异动,他才猛然醒觉。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神像出现的变化只和它恢复的进度有关!
巨大的神像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代表“意识”的那两对组合都已经死了!
七号戒心很强,一直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结伴。荆白等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昨天中午,她甚至没和他们说话,只是提醒了兰亭一句,让她不要相信纸人,足见她自己对纸人的看法。
她如果拿到了火折子,很可能真会把纸人伴侣给烧了。
荆白上午未在红线媪处见到她来,已怀疑她凶多吉少。
七号的房子没有一个人去过,如果她的确这么做了,那荆白他们根本无从得知她的死活,只能暂时搁置。
果然,一直到荆白去了已经变成清净殿的清净台,在柜子背后发现对应她的符号已经完全消失,和确认死亡的卢庆、张思远一样,才完全确定了这个事实。
如果把她死亡的时间点按当时的推断前移,如果她昨天就死了……那么,大神像出现的节点可能和卢庆的死并没有关系,也不是随着时间推移一定出现,而是神像本身有了完整的“意识”,进而找回了自己的“本体”。
白恒一猜纸人拜访的顺序是按六识来的,又说了六识的顺序,是眼、耳、鼻、舌、身、意。按这个顺序,张思远和七号就应该排在最后,结果张思远是第一个死的。
当时荆白和白恒一都觉得,可能是因为“意识”某种意义上代表着神像的脑子,尤其是张思远的纸人贺林的残缺就是智力不足。
但同样身为“意识”的代表,七号似乎并没有遭遇过登门的纸人。这点确实无法解释,但两人发现这个问题时,七号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他们并不能保证她没有遭遇过拜访,只能暂且搁置了这个漏洞。
到此时再来回想七号身上承载的意义,荆白想到,七号曾在第一天的时候和季彤提过,她的纸人冉小月虽然看着四肢健全,却只有每天特定的时间清醒。她只在那个时候和常人无异,其他的时候都是这副痴呆的模样,走路都得要人牵着带着。
但即使是第一天,七号也有所保留,没提具体是什么时间清醒,又能维持多久。
这时再回想她的纸人冉小月平时痴痴的样子,荆白心头难得升起了悔意。
七号活着的时候,神像的“意识”只有一半,就算恢复,恐怕也受时间限制。
如果能够想办法把七号保下来,神像就算脱离莲台,应该也有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意识的。没有意识就没有办法指挥行动,对付起来会容易得多。
神像没有意识的时间,应该就是冉小月有意识的时间。只可惜,随着七号的死,这也变成了永远的谜。
如果荆白猜得不错,作为一半的“意识”,时限的代表,七号和张思远没有接连被拜访,本应是这个赌局中留出的一道生门。
作为这个生门,七号被拜访的顺序很有可能还排在周杰森和兰亭之后,是最后被拜访的那个“意”。
可惜荆白等人从昨天去找红线媪时,已经比她晚了一步,七号也并不想和他们交流。
他们一行人当时还没从红线媪处获得清净台的消息,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自然也无从阻拦。
这时候再发现,已经太迟了。七号死了。
她死后,神像的“意识”彻底完整,现出了自己的“本体”。这时再谈和它对抗,胜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荆白再次往兰亭几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现在又近了一些,能看出来,他们走路的步速虽然不慢,但也不是逃命的速度。
这说明在季彤和兰亭取出木盒之后,神像依然受莲台控制。
按说现在,神像恢复的五感相比他们能掌握的,应该已经占据压倒性优势。但它依然没有脱离莲台的控制,恐怕已经不是恢复的五感不够多能解释的了……只能是因为不够全。
只要周杰森没有取出木盒,它就长不出哪怕一只腿脚。
“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就是最后一道防线。”身材高挑的青年抱着胳膊,对尚在喘气的周杰森道。
等周杰森等人走回来,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众人都知道时间紧迫,就立即动身返程,连交换信息也是边走边说。
周杰森等人也带回了一些消息,他们的脸色都比之前好上许多——取出木盒这个交易,比荆白他们预计的更公平。
对周杰森等人来说,看到清净殿变成如今的样子其实已经相当震撼了,因为他们见过昨天的清净台。
昨日才进去过的破旧小庙,门是大敞着的,里面也只有一间客厅大小;今日再来,只能看见一扇大门紧闭、气势宏伟的木门。只是这变化完全不能勾起他们心中的感叹之情,只能让他们警铃大作——哪怕是眼见为实的东西,也会在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他们知道时间紧迫,推门进去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大殿。
哪怕之前荆白和他们大致描述过大殿的规模和神像的大小,但真正站到它脚下的时候,众人难免生出一种面对巨物的震悚感。
带着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周杰森第一眼还是选择了去看神像的脸。只一眼的功夫,呼吸就忍不住颤了一下,心中却不由升起对荆白的叹服。
因为荆白猜对了,神像脸上原本的“空白”,就是一种中立状态。
荆白取出木盒的时候,神像的眼睛忽然开始流血,他担心有危险,只能迅速离开。后来再想进去,又打不开门,因此并未见到神像眼睛处后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周杰森此次来,神像脸上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他就看得很清楚。神像脸上原本应该生着一双眼睛的地方,只剩了一左一右两个黑洞。
这看上去本来应该是可怖的,加上他们还能看到神像鲜红的嘴上没有一丁点笑意,唇线扯成又平又直的一条。
但是想到这东西很可能最后会来追杀他们,他立刻觉得,神像脸上这两个黑洞可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兰亭后来这半程几乎都是被周杰森和季彤扶进来的,见他们都在抬头看神像,她也跟着仰头看了一眼。
周杰森本来正在观察神像,却听见身边的人长长地抽了口气,紧接着就是一股力坠着往下倒。他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再看神像了,连忙把兰亭扶了起来。
兰亭只管急促地喘气,也不抬头再看神像了,只道:“我们……我们快些吧。”
周杰森扶着她,能感觉到她浑身发抖,猜她可能被神像这副尊容和巨大的身躯惊骇到了。
但等扶起兰亭,目光不得不看向地面时,他忽然意识到,脚下地板的颜色好像和外面的石板不大一样。
进来时他还庆幸了一下,地上很整洁,没有荆白说的那些滴落的满地血迹。但这时低下头仔细一瞧,才发现石板地面的颜色比外面的深,浮了一层浅浅的棕色。
像是冲淡了很多倍,擦不干净的血迹。
他立马脊背一颤,紧跟着往上嗖嗖冒凉气。为了不显得太失态,就转头问季彤:“你想好了吗,这木盒,你到底要不要取?”
季彤早在来的路上就做下了决定,这时咬了咬牙,语气沉稳地说:“取。”
她不再耽搁,周杰森和兰亭于是也走到自己对应的编号前。
三个人都看到了自己对应的那片莲瓣,兰亭对这莲台似乎不像对神像一样抗拒,甚至凑到莲瓣旁边,做了个深呼吸。她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连灰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季彤便对两人道:“那我拿了?”
两人点头,季彤便按荆白说的方法,摘下莲瓣,又眼见着莲瓣在手中变成了木盒。
与此同时,他们感觉大殿似乎都摇撼起来,脚下站不稳,连带着莲台都剧烈地震了几下。
几人互相扶住了,好歹没有摔倒。季彤和周杰森这时再抬头看,神像原本空荡荡的脸颊两侧,已经长出了一只右耳。
季彤拿到木盒,明显精神振作了几分,周杰森眼看着她连脸上的黑眼圈似乎都淡了点,气色也好多了,连忙问:“你的体力是不是也回来了点儿?”
季彤活动了一下周身,又对着空气打了几拳,握着拳头,自己脸上也露出惊喜之色:“还真是!我感觉不如第一天的时候,和昨天差不太多……”
她想了想,道:“可能就和纸人们恢复一半的感官差不多,我们也能拿回已经供出去的一半的体力。”
周杰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季彤问:“那你要取吗?”
周杰森还是摇头:“我就不了……”
“我要取。”他话音未落,身边一个很轻的女声已经这样说道。
季彤似乎早有预料,偏头冲周杰森笑了笑,带点友善的讽意:“我问的可不是你。”
想也知道,最需要恢复体力的肯定是兰亭。她昨天还能独自走远路,今天几乎全程都靠王坚背过来。虽然今天晚上不用继续“供养”,但明天保持这个状态也够要命的。
既然季彤已经证明了可以拿回体力,她就不能再等下去了,只能今天就把木盒取出来。以这个状态迎接纸人上门,和找死有什么两样?
他们没有时间可供耽搁,兰亭上前一步,伸出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有种周杰森看不太懂的郑重和担忧,连伸出的双手也在空中悬停了数秒。
最后,她淡色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摘下了自己对应的那片莲瓣。
有了刚才的经验,季彤和周杰森早有准备,在她伸出手时,就牢牢扶住了身后的柜子作为支撑。但这次的震动来得远比季彤取的时候剧烈,时间也更长。周杰森回忆时,只觉那种天旋地转的程度和他曾经历的一次六级地震差不多,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
摇晃还没完全停下,他先听见了季彤的一声惊呼:“不好!这莲台——”
她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像被堵在了嗓子里。
周杰森顾不得别的,转脸先去看莲台。不看还好,一看,他也吓得哆嗦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
这莲台原本非常漂亮,莲瓣粗看有数百上千。每瓣都精致无比,色泽白里透红,莲心处则泛着一层淡青色,简直像朵真的莲花。为了能放下神像,体积又做得甚为庞大。
可现在,莲心处横亘着一道裂痕,裂痕极深、极长,几乎将莲台劈作两半。原本看上去很有光泽的莲瓣和莲心,色泽也变得十分黯淡。
取出木盒,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周杰森大脑一片空白,脚下的晃动虽然渐渐停止,他的目光却依然死死黏在那道裂缝上,直到旁边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是季彤。
她拽了周杰森的衣袖,却并没在看他,正仰着脖子盯着头顶。但光看她绷紧的下颌和急促的呼吸,周杰森也感觉有些不妙。
他缓缓仰起头,往上看去。
原本正襟危坐、面朝前方的神像,此时已经朝他们的方向偏着头,脸也侧了过来,似在倾听他们的动静。原本抿成一线的嘴唇,现在也勾了起来,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他新生的那只左手,并没有像一般的神像一样自然垂落,或是呈打坐的姿态,手臂保持了一个前伸的姿势,却又未能完全伸直,看上去有些怪异。
极度的寂静中,一个轻飘飘的嗓音,语速极快地说:“莲台还在限制它,它的手伸不出莲台的范围!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