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易这个理由给得实在是毫无反驳的余地,“小曼”只得道:“好吧,那……白哥,你多保重……”
她的语气恋恋不舍,还带点哭腔,倒像对柏易真有点什么意思似的。
不得不说,柏易真的把“小曼”带偏了,这个“小曼”估计当真以为柏易和小曼本人有点什么未知的情愫,甚至进副本之前还和西院的罗山和金石有些交情。
事实到底是怎么样就不用说了,对于柏易颠倒黑白编瞎话的能力,荆白倒真是有点佩服。
他当然没有在原地站着,“小曼”一停下来,他就立即恢复了往外撤的速度;小曼开口时,他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
如果不是花园十分安静,他根本不会听见她说了什么。
等柏易走出“小曼”的视线范围,唯一的一条小路上已经空无一人,仿佛荆白从来没有出现过。
柏易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阻止“小曼”送行,又同她说那几句酸话,当然是为了给荆白争取时间撤离。
为了彻底拉开距离,他甚至加了场戏,在“小曼”转身之后,他还默默目送了她一段路。
直到她拐过荆白方才藏身的那个树丛,柏易的视线被彻底遮挡,他才满目惆怅地转身离去。
荆白提着两盏灯笼,在白梅树下等了他好一会儿,才见到柏易从里面出来,见了他还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荆白毫无感情地道:“手伸出来。”
柏易自己比荆白更担心自己被附身,因此荆白任何时候提出要检查,他都不会有异议,爽快地捋起袖子,给荆白展示手腕上血红的手印。
荆白性格向来公平,每次看了柏易的,也会将自己的给他看。
柏易将那白皙的手臂和清晰的山形印记收入眼底,见荆白脸上风平浪静,神色一如往常坦荡镇定,一时有些迷惑,试探着问:“你方才……都听到了?”
荆白一边将袖子扯平整,一边淡淡道:“你说哪些?”
柏易想起自己方才的一顿编排,后知后觉升起一点心虚:“就是我和那东西说的……”
荆白眉毛微微一挑:“你是说铁石心肠、冷心冷肺那段,还是手段硬、心肠冷那段?”
这是都听到了啊。
柏易看着他微微勾起来的嘴角,虽然和平时的弧度没什么变化,但或许是他心虚的缘故,总觉得里面带着两分似笑非笑的讥诮。
荆白的性格向来直白,这微妙的表情甚少出现在他脸上,柏易看着有些不习惯,不由得道:“你生气了?我说得是过……”
荆白抬起一只手打断他,柏易不自觉地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同人一样好看,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而又不显得突兀。
注意力一转移,等荆白开始说话时,柏易才注意到他神色并没有任何不悦,反问道:“你说这些话,不就是解除我的嫌疑,让她别来找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柏易和“小曼”说的都是假话,关于荆白的更都是坏话,但他一说出来,荆白就对他真正的目的了然于心。都已经确定此处的“小曼”不是人了,自然要想办法远离她。
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荆白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生气?
见柏易一脸诧异的样子,荆白反而皱起了眉头:“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柏易脱口道:“当然不是,只是这是人之常情……”
荆白冷淡地道:“哦,那我没有这种常情。”
他这时的表情却冷下来了,柏易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荆白的雷区。
但这就让他更想不通了——他们两个人中,难道不是柏易本人更不像人吗?
他甚至每个副本都长得不一样!
但这时显然不是接着聊下去的好时机,柏易随机应变的技能早就点满了,眼都不眨地转移话题,还选了一个荆白一定会回答的问题:“接下来去哪儿?小曼的房间还是得走一趟吧。”
小曼早上并没有带灯笼出来,她的灯笼多半还在房间里。如果她现在和早上的柏易一样只是暂时被鬼怪赶出了自己的身体,只要灯笼还在,或许两人还能帮帮她。
为了避免引起附身的鬼怪怀疑,柏易独自出去找小曼时把灯笼藏在荆白身边,荆白是带着两个人的灯笼出来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多一个人活着,就少一个人被附身。
果然,荆白立刻道:“要去。就算不能进门,隔着门,也能看见灯笼是不是亮着。”
他说完,看了柏易一样,见他眼睛里满是笑意,显然正等着他这句话。
两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地略过了方才的片刻冷场,并肩走出了花园的拱门。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决定来找小曼,正是因为小曼的房间是离花园最近的,拐出去过一道门就是。
交换信息时,小曼说她是花匠,在场的人没一个觉得奇怪——因为她的房间离花园实在是太近了。
这个小院更像是花园的耳房,前天的时候,小曼是第一个提出要留下来的人,当时几人都进她的房间看过。
小院陈设简单,占地面积也小,紧紧依附在花园旁边,院中的景物,此时看上去和前天他们刚进来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前天来时,房间的门窗都是打开的,此时却门窗紧闭。门扇和窗棂上蒙住的油纸像巨大的茧,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从屋外休想窥探到丁点动静。
荆白和柏易站在院子门口,默然相视。
油纸不是墙壁,能隔住视线,却隔不住光。如果小曼是被鬼怪驱逐出了身体,根据柏易的经验,就会直接回到灯笼旁边。同时,蜡烛也会自动点燃,魂魄体的人唯一能拿起来的东西就是它。
可现在,从外面看,小曼的房间里并没有光源。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的灯笼不在里面;要么,他们来晚了一步,她的蜡烛已经烧光了,魂魄自然也不复存在。
唯一的答案就藏在门背后。
荆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门扇。不得不说,他有些意动。
柏易看出了他的心思,英挺的眉宇紧锁着,他抓住荆白的手臂,道:“别去!”
荆白转头去看柏易。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柏易怎么又看出来了?
柏易没注意到他诧异的眼神,犹自苦口婆心道:“你忘了我前天的经历?我第一个进去,但第二次和你们一起进来之后,就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被人盯着的感觉,直到我征求了小曼的同意,那种感觉才消失。”
这种感觉对柏易来说虽然强烈而确切,但其他人包括荆白在内都毫无感觉,因此他只告诉了荆白。但当时天要黑了,时间紧迫,两人没有时间继续商议。
第二天无事发生,等昨天应了卯之后,所有人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柏易连交流信息都没去,手里的各种线索乱成一团。
在这些线索里,曾经感受到过,趋却又很快消失的“窥视感”只是乱糟糟的毛线团上的一个线头,看上去和其他事情毫不相关,连柏易也将它放在了脑后。
这时见荆白想要进去,他以为荆白忘了这事,这才急着阻止。
荆白没有忘记,只是比起门后的信息,只要不是立死的风险,他都愿意一试。
他动了动手臂,示意柏易放开,柏易固执地不肯动,对荆白道:“要是进去就死呢?”
荆白没有认真用力挣开,只是无语地看了柏易一眼——他不信柏易不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
很难相信他有一天会对人说出这句话,但荆白只是觉得实在没必要为这件事争起来,抬起被他抓住的手臂,无奈地道:“你讲不讲道理?”
柏易也不说话,只拿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荆白的理性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是生气的,但胸腔中翻涌的并不是怒火,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
柏易见他反应并不激烈,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才是一时情急,这时便轻轻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用最平静的嗓音道:“关于这个窥视感,我有些猜测。现在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先聊明白?”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瞧着太阳西斜的程度,估计也就下午三四点。
他只是个性果断冷淡,并非不识好歹,柏易语气十分诚挚,他也干脆地点了头:“行。”
从东院是附身这个核心机制被揭破之后,柏易已经隐约心有所感。所谓的窥视感,柏易已经说明白了,就是被人盯着的感觉。
但是在副本中,能盯着他的,未必是“人”。
紫影子虽然遍地都是,但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存在感,更无法让人感觉到被“注视”。
况且,柏易感受到被“盯上”的时机很微妙。
他率先进入小曼房间时,从头到尾安然无恙,可是当小曼站在门口,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的时候,他就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
柏易的意思是,在小曼没有进入房间的时候,这间房应该是“无主”的状态。但小曼说这里“像她的家一样”,邀请其他人进入房间时,等于承诺了这间房属于她,而柏易此前的行为就被定义成了“闯入”,这才被盯上了。
但现在他们知道,当时小曼对房间有归属感是因为她被附身了。所谓的“归属感”并不是她本人的感觉,而是附身在她身上的黑影怪物的。
荆白原本想的和柏易差不多,但两个人的交流和自己思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柏易这么一说出来,他忽然发现这里有一个逻辑漏洞。
按照两人之前的推测,黑影是从红梅树开始附身到所有人身上的,只是小曼住得最近,所以众人有机会进入她的房间。
早在荆白进入房间之前,小曼已经说过,她明显地感觉到房间在吸引她,也就是说,黑影是知道自己对应着哪个房间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默默注视着柏易的是附身小曼的黑影……它不是应该在柏易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就直接盯上他吗?
但事实上,柏易第一次从进门到出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确切的时间点,是小曼承认了她和房间有联系,并且以主人的身份作出了邀请之后,柏易就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
这里面的逻辑有点绕,好在荆白对面的人是柏易。他站在荆白身边,头微微侧向荆白,认真听着他说话,深幽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紧闭的红木门扇。
等荆白说完,他转过头,直视着青年清寒明澈,像冷泉一样澄净的眼睛:“你是说,盯着我的不是附身小曼的东西,而是……”
荆白浅红的嘴唇抿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对。我现在觉得,房间里还有一股意识。”
小曼在口头上承认了房间和自己的联系,附身在身上的黑影和房间里的意识就完成了某种“链接”,继而将提前进入了一次的柏易定义为了“闯入者”。至于柏易能感觉到,荆白猜测,是因为“闯入”同样是范府不允许的违规行为。
好在当时的附身时间不长,操控身体意识的还是小曼本人,柏易反应又非常快。在意识到不对之后,他第一时间去征求小曼同意,紧接着,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但照这样说,当下的情势就变得更加复杂难测。
他们住的房间原本就是附身的黑影指定的,如果房间里还有一股意识,那么房间、黑影和职责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怎么才能找到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