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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头啖汤

生命之塔(无限) 镜飞 4826 2024-05-17 15:46:41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立刻意识到了这三个字的含义,迟疑地看向荆白。

荆白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从昌西村到范府,柏易和他数次历经生死,都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脸色。

俊秀至极的面容上,几乎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形状好看的嘴唇也抿得发白,柏易甚至已经隐隐看到了那白皙的皮肤下透出的青筋,连握紧的拳头都在微微抖动。

显然,他在忍耐着极其剧烈的情绪。

柏易很了解荆白,不至于误判他的情绪——这搁别人身上肯定是害怕,但荆白嘛……

肯定是气的。

不怪荆白反应这么大,面对这种情况,柏易当下是最理解荆白的人了。

荆白之所以问柏易,是因为柏易是唯一一个将入侵身体的鬼赶出去的人。

他只能向柏易确认,他们的脑海里关于范府的这些来历不明的熟稔到底是随着副本进度正常出现的,还是这些记忆根本不属于他们。

随着副本进度出现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他们被范府“同化”了,但这尚算意料之中。

事实上,在想到这一点之前,荆白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柏易说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猜测,而柏易的回答,验证了这个更坏的情况——

那些记忆,不是在他们睡了一觉之后就突然有的。

从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开始,就已经是“它”在操作着他们的身体。

柏易停顿了片刻,见荆白面色沉沉,最终还是缓缓说了出来:“所以,不止是我。那东西……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

荆白也不例外。

在他们身体里的鬼怪有可能是同一个东西分裂出来的,也可能不是,但目的肯定是一样的。

他们想要附身,彻底占据他们活人的身体。

这个副本肉眼根本见不到“鬼”,因为它们很可能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夜晚开始,就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柏易两道锋利的眉毛扬了起来,显出某种了然。他显然已经明白了,沉沉叹了口气:“难怪我没法消灭它。”

如果每个人身体里都有那个东西,那么他们在副本中真正需要做到的,是脱离被附身的状态,离开范府。

在没有真正破解副本之前,“它”的存在都在副本的规则内,“塔”不会允许柏易使用净化之力消灭它。

但他当时之所以能动用那份力量,是因为“它”的操作也违规了。

柏易对“塔”的规则再了解不过。

他因为身体和灵魂的情况特殊,被管家一巴掌拍出了身体,纯属自己倒霉,“它”趁机附身上去并不是违规。

“它”后来同荆白约定各走各路,又背信弃义,虽然不讲武德,但也不算违背基本的规则。

真正违规的,是它躲在房门外,想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除掉他和荆白两个人的行为。

这是严重越线的举动。为了维护副本的秩序,柏易的力量得到了短暂的恢复。

净化之力是这些鬼怪的天敌,他没费什么力气,简单粗暴将那东西扯成了一堆烂棉絮。

虽然没能消灭它,但现在回头看,“塔”应该算是默许了他进行一定程度的报复,算是对他身体和灵魂不够契合还被丢进这种副本的补偿。

他固然不宜进入这种副本,但经此一役,那东西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对柏易来说,这副本中最坑的一点他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虽然当时看到那东西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十分崩溃,但他至少让它付出了代价。

但对荆白这种又强又骄傲,还很爱干净的人来说,这恐怕极其难以忍受。

柏易根本不想回忆,但他很难忘却那个人形生物的样子。

膨大的头上,最显眼的其实是外翻的、像是被泡肿了的肉条似的嘴唇,黑乎乎、湿淋淋的头发把理应是眼睛的地方都遮挡得差不多了,可那凉冰冰的视线仍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他想起那个发黑的东西趴在墙头上,阴恻恻地看着两人的样子,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荆白的脸。

这东西藏在所有人的身体里,荆白自然也不例外。

柏易心里不由得升起些许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刚才就不给他描述得那么清楚了。荆白没有亲眼看到它,本来不用承受这种级别的心理阴影……

荆白脸色难看,不仅是因为心里嫌恶,而是想到这么个东西藏在身体里,他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

柏易喉结动了一下,荆白睨他一眼,目光驻留一瞬——倒是很少看到柏易这么欲言又止,好像无法组织语言的表情。

荆白索性拿他的脸来转移注意力,直勾勾盯着他,试图用那张雕塑般的面孔洗去自己脑内不由自主产生的,一些非常恐怖的想象。

他大部分时候看人的目光都是不带感情的,这次倒是难得地带了几许欣赏。

可惜柏易自觉做得不对,虽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敢抬起眼睛和他对视,反而产生了某种误解。

被荆白凝视了一阵之后,柏易倒是吸了口气,垂着目光,干巴巴地安慰道:“其实……也没那么恶心,反正那个东西也没有实体。”

柏易不说还好,再提起来,荆白脸色变得更差了。

他目光复杂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它很臭。”

柏易灵魂状态的时候没有嗅觉,只能看到“乌云罩顶”,而荆白在那个时候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切切实实闻到了一股恶臭。

那种生理上的折磨是意志完全无法对抗的——他险些被熏晕过去。

柏易:“……”

他现在忽然庆幸自己当时是灵魂状态,心理上的挑战总比生理上的折磨好受。

两人无言地对视一眼,谁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柏易苦笑道:“我还是按原计划来吧,先去厨房看看再说。”

荆白直到现在还觉得浑身不适,闻言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柏易本来只是正常看着他,见他脸色白得像纸,粉色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漆黑的长睫微微颤抖,是在极力忍耐的模样,又显出几分在荆白这个人身上极为罕见的、让人心生柔软的气质。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停留得久了,荆白脸色缓和过来,见他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把自己全身都检视了一遍。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的,毕竟柏易又不是因为不对劲才看他。

荆白只当柏易又走神了,确认自己没有异常之后,又莫名其妙地盯了回去。

柏易连忙转移话题,他确实也有事要提醒荆白:“我现在先去厨房,如果一切按昨天进行,我大概会在中午时分给你送饭。如果有任何变故,只要不是特别赶时间,我会先赶过来告诉你。”

荆白注视着柏易,这人正色起来时神色严肃又真诚,那双平时总是不好好看着人的眼睛闪闪发光,配上深色的眼睛,像夜空中的朗朗星辰。

他现在用的这副长相虽然非常英俊,眼睛的轮廓却变了,甚至瞳孔的颜色都有细微的变化,但他认真说话时的眼神没有变过。

这次的瞳色比上次的浅一些,在阳光下显得越发亮了,荆白盯着那瞳仁多看了几眼,心下有些诧异。

其实除了外表变了,柏易并没有怎么认真掩饰,眼神给人的感觉几乎是一样的,但他竟然没在和对方对视的第一眼就认出这双眼睛。

同样的失误,荆白绝不会犯第二次。

如果还能在副本再遇见,荆白很确信,他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柏易。

柏易注意到荆白在看他,他没有多想,撩起衣袖,指着腕上鲜红的小巴掌印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给你展示印记。如果“我”没有……”

听到这里,荆白抬起目光,注视着他。

柏易顿了一下,轻声道:“你懂的。如果有危险,能杀就杀,不需要顾虑我。”

他说完,自己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行了,我知道你会的。但是这话我自己说出来,会显得我比较帅。”

他说完还朝荆白做了个鬼脸,仿佛刚才说的是句玩笑话,但是两人都知道,他是认真的。

荆白皱眉道:“在你魂魄出窍的时候,如果我杀了你的身体……”

柏易将手臂放到脖子旁边,比了个“咔嚓”的姿势。

他的头配合地往旁边一歪,语气甚至是轻松的:“肯定死了啊。我只有某些特殊的情形下才会拥有那种力量。平时副本里,我就是个普通人。”

荆白点了点头,柏易像是想起了什么,提醒荆白道:“对了,我刚才发现,那个东西在我的身体里面的时候,发挥不出超出我这具躯体的力量。”

“但是它可以暂时脱离我的身体,就像刚才在小院门外,我们头顶上那样……”

荆白忽然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色依然比平时更苍白,目光却比任何一次看着柏易的时候都更尖锐。

他沉声问:“如果那个时候杀死你的身体,你和他……”

他果然猜到了。

柏易轻轻点头,确认道:“我和它,都会死。”

说到这里时,柏易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灯笼,思索着道:“刚才我们不就猜过了吗?我昨晚有隐约的猜测,以为蜡烛意味着我们的灵魂。如果蜡烛烧光,也就意味着死了。

“但现在想来,比起灵魂,我觉得蜡烛更像是我们的魂魄和自己身体的联系。因为和那个东西对抗时,虽然蜡烛变短了,但我并没有觉得我的灵魂变得更虚弱。”

他说到这里,苦涩地冲荆白笑了笑:“只是变得更容易出窍了。”

两种猜测的区别在于灵魂如果蜡烛烧尽,魂魄是否还存在;但后者的后果显然比前者更加可怕。

如果蜡烛是魂魄,烧完了无非是死透了;可如果蜡烛代表的是人和自己身体的联系,那一旦被烧完了,岂不是永生永世困在了副本里?甚至还要眼睁睁看那些怪物占据自己的身体!

当时两人决定到凉亭处再分头行动,谈妥了之后,在来路上也没浪费时间,把关于灯笼和蜡烛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

他们首先检查了各自蜡烛的长度。

虽然没有尺子,但从昨夜拿烛火烧了头发开始,荆白意识到蜡烛是关键道具,用手指仔细确认过蜡烛的长度。

荆白把自己昨晚的“实验”告诉了柏易——他昨晚回来时,特意没有点灯,想看天黑之后房间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结果天一黑,就被一阵剧烈的大风撞开房门,灯笼和油灯一起亮了起来。他当即去查看灯笼,发现蜡烛比前天晚上他刚拿到的时候明显变短了,底下还有一大滩白色的烛泪。

听到这里的时候,柏易脸色非常难看。他难得地以一种非常肃穆的表情看着荆白:“你胆子太大了,这很危险!所谓的‘大风’,很可能是活人的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荆白此时回忆起来,也意识到彼时确实凶险,只是当时线索太少,他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副本和灵魂直接相关,才敢冒险一试。

他索性点点头,爽快地承认道:“是,但收益也很大。”

柏易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他会怼回来的准备,没想到荆白承认得这么痛快,严厉的神色险些没绷住,嘴角抽了一下。

荆白却没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事实上,他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个性,如果有失误,也并不介意承认。

只是失误这种事在他身上太少见,才导致了柏易的误判。

荆白道:“我昨天白天没带灯笼出去,但昨晚检查灯笼的时候,发现蜡烛比前天晚上短了大约一根手指的长度。”

“巧了,我昨晚回去也查看了灯笼,”柏易清了清嗓子,正经地道:“……昨晚的时候,我的蜡烛和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毫无变化。”

他说话间,荆白再次比对了蜡烛此时的长度,发现比今天早上出门前又短了一寸左右。

“又变短了一些。”荆白将手从灯笼里拿出来,笃定地道:“我觉得是因为早上应卯的时候,管家训话那段时间,我们的身体都不受控制的缘故。”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从对方眼中发现了赞同之色。

柏易补充道:“身体不受控制的时候,蜡烛就会自动点燃,避免我们的被附体?”

荆白点了点头:“经过昨晚和今天的事,很明显了。和服色应该没有关系,蜡烛只和我们身体被人控制的时间有关,也能帮我们摆脱控制。

“进副本的第一天晚上,我们都是天黑之后,身体被控制才找到了落脚的房间。”

柏易叹了口气:“对,我昨天没带灯笼出来。但是我猜前天晚上那会儿,我们蜡烛的长度应该是差不多的。”

荆白接了他的话,道:“是,但昨天你是自己去应卯的,我不是。我被控制的时间比你长,所以等到今天早上,我的蜡烛就比你的短。”

两人昨晚还都利用烛火赶退了妄图侵袭身体的鬼怪,算是各有消耗,主要的差距应该就出在荆白被控制着去应卯的时间。

柏易忽然想起了什么:“那这样的话,原本蜡烛剩得最多的应该是小曼。”

直到昨晚为止,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控制过身体的人。

可惜这个纪录没能保持下去,今天早上来应卯的,并不是小曼本人。

提到其他人,气氛凝固了片刻,还是柏易首先笑了一下,打破了僵局。他举了举手中的灯笼,笑道:“现在可是我的蜡烛比你的短了。”

荆白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柏易撇了撇嘴,假装不是在同荆白说话一般,大声嘀咕:“我这不是苦中作乐嘛,要不然怎么办,找人哭诉?”

他说这话时,荆白忍不住想象了那个场景,脊背上窜上一股恶寒。

不过,此时柏易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荆白的目光垂落下来,在柏易的灯笼上停留了片刻。

柏易的蜡烛原本比他长,但因为刚才那次出窍的消耗,现在比他还短了两寸左右。

而且最要命的是,柏易因为体质特殊,身体和灵魂的联系不如一般人巩固!应卯之前他的蜡烛比荆白还长一些,结果两人都被管家拍了一下,柏易出窍了,荆白却没有。

这样的情况非常糟糕,一来,是蜡烛的存在本身对柏易来说非常关键,几乎不能离身;二来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柏易蜡烛的长度不再能作为魂魄是否会离体的参考。

柏易自己也想到了这些可能的情况,才主动要求和荆白分道。目前来看蜡烛只能消耗不能填补,越往后,他的情形只会越糟。

其他人更是指望不上。今天早上,东院除了柏易和荆白,其他人都不是自己来应卯的。昨夜就算不死,恐怕蜡烛也烧掉了不少。

最麻烦的是,看管家的说法,他们东院这批人和去了“西院”的罗山、金石等人很可能还存在竞争关系,而且他们已经落后了。

荆白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关于“蓑衣郎”的歌谣,“赐汤”应该是规格相当高的赏赐。

西院的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在进入副本的第二天就得到“赐汤”?

这些忧思,柏易心里想必也有。

荆白侧过脸,目光从面前身形挺拔的青年脸上扫过。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目光遥遥看着前方,像棵高大而沉默的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刀削斧凿般俊美深刻的侧脸上,神色恬然,看不出一丁点愁思。

他不提,荆白更不会说出口。

柏易这个人想什么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他今天已经收到足够多的坏消息了,这些他肯定已经想到的事情,荆白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开口提醒。

两人定好碰头的地点,他便冲柏易点了点头,道:“走了。”

柏易恍了一下神,说了声“好”。

荆白走过他身边时,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错。

柏易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那是荆白非常熟悉的眼神。

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某种深刻莫测的情绪,让那双眼睛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湖。

荆白心里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小路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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