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灯笼里的蜡烛确实就是关键道具。
柏易这次的经历确实凶险,但也正好说明了一件事,正常的情况下,蜡烛是无法脱离灯笼的,只有在离魂的状态下,才能把蜡烛拿出来。
柏易从和那个占据他身体的东西对峙到拿到蜡烛情势逆转,也就片刻功夫,事后便蜡烛短了两到三寸,比荆白试验过的速度快了至少数倍,说明离魂的状态下,蜡烛消耗的速度也是大有不同。
他这番经历确实凶险,荆白听完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问:“你回去身体之后,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柏易道:“昨晚再睡下之前感受了一下,没有什么不同。”四肢都能正常活动,早上起来,他发现连门上被打湿的地方都干了。
除了门口处有一滩干了的黑水,其他的,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有一点。我从来到这里,就感觉晚上睡得特别沉,你也是这样?”
荆白昨晚就注意到了,见他也说,便点点头。
荆白向来警醒,这个副本里,他连睡觉的被褥都不够厚实保暖,这种冷飕飕的环境里,按理说是睡不太沉的。但昨晚他直到被头发裹住整个下半身,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正常情况下,只要有头发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就应该惊醒了。
两人在丰收祭里同住了两天,他知道柏易也是如此。
在副本里,夜晚当然比白天危险许多,但很多线索,甚至副本的真相,也只有夜晚能够看到。
如果习惯了晚上睡得太死,对破解副本来说不算是件好事。
他和柏易原本都没有这个习惯,但来到范府之后,莫名其妙就有了。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渐渐走到了前院的院门口。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天空中的灰色已经几乎全部褪去了,现在的天空是一种很清爽的白色。
门口没有其他人,在进门之前,柏易迟疑了片刻,对荆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感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副本……好像在规训我们??”
荆白当然这么觉得。
这个副本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的危险,但对他们的掌控却是最严格的。
他们这群人,从白天到晚上,几乎没有任何自由活动的机会。
晚上必须熟睡三个时辰以上,随即清早到前院应卯;天黑之前又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样一来,相对自由的活动时间就只有白天,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工作”。
昨天的短暂碰面已经验证过,他们这群人虽然每人的体力和能力都不同,但需要完成的“工作”正好都足以让他们忙碌上一整天,连服色更高一级的柏易都不例外。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情况只会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柏易提出这件事,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荆白不动声色,低声道:“应过卯再说。”
灯笼肯定是不好拿到前院里的,他们现在连副本机制和管家的作用都不清楚。如果被管家看到,搞不好会发生什么变故。
好在柏易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两人商量之后,将灯笼藏在了和前院相隔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里,赤手空拳地进了前院。
这还是荆白第一次清醒着走到前院的位置,说实话,和他们昨天进府看到的院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壁垒森严的四面白墙黑瓦,红木雕花的房门紧闭着,内部的景象被油纸封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透不出。
廊下的红漆柱子高高大大,支撑着房梁,再往下是三级石阶,作为庭院和长廊的分界。
荆白抬头看去,四面高墙,把头顶上的天空切割成了一片规规整整的四方形。
前院里的这片空地原本挺大的,但若是看看头顶,就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无形中升起一种被囚禁般的压抑感。
柏易见荆白抬头,也抬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你在看什么?”
荆白摇了摇头:“没什么。”
确实也没什么可看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管家还没来,其他的人竟然也一个都没到。
荆白和柏易对视了一眼,各自心生狐疑。
他们是故意踩着点到的,现在天已经差不多亮透了,马上就要到鸡啼的时间。但凡清醒着来应卯的人,现在怎么也该到了。
昨晚就算所有人都遭遇了袭击,也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
还是说大家因此都没睡好,所以来晚了?
周遭异常的安静,让这气势巍峨的建筑看起来更加森严。
柏易道:“天要亮了,还是先把位置站好吧。”
他看向荆白,脸上显出些为难:“我昨天是最后一个从院子里出去的,又站在最前排,不知道你昨天的站位到底在哪儿”
他自己则站到了石阶前面靠右的位置,显然,他的位置是右数第一个。
两人刚站定不久,荆白就听到了第一声响亮的鸡啼:“咯咯咯——”
他试着辨别鸡鸣的方位,但这鸡啼的声音极大,仿佛从四方八面响起,就像整座范府里飘荡着的肉汤香气一样,根本辨别不出声音的来源。
就像柏易昨天说的一样,第一声鸡啼之后,荆白就感觉身体动不了了。
脊背被迫挺得笔直,头却垂得低低的,这是个很不舒服的姿势。
只听见前方的红木门发出“嘎吱”一声闷响,一个脚步声慢吞吞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荆白的姿势只能看到管家的袍角,但那仅仅那一角,已经足够让他心里一动:颜色变了。
前天带他们进来的时候,管家身上是绿色袍子;昨天他本人没见到管家,但柏易言语之间还讥讽过管家,说他像只绿皮的老王八。
可今天再看,管家的袍角却是黄色的,簇新的绸缎面料。
两种颜色虽然相近,究竟有所分别。荆白想起柏易穿的蓝色棉服和众人身上用死棉花填的紫棉袄,脸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在暗自惊疑。
是管家已经换了人,还是原来的管家升级了?
管家虽然目前没有露出过凶相,但也不可能站在登塔人这一头。副本中的鬼物越变越强,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这说明
第二声鸡啼响起时,院门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荆白连脖子都不能转动半分,只能专心听着动静。
几个人从院门外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走了进来,纷纷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荆白虽然低着头,也认出来站在自己前面的是卫宁,站在第一个的是小曼;那站在柏易那边的应该就是于东和小舒了。
第三声鸡啼之后,所有人都站得整整齐齐,管家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既然都来齐了,你们昨天的活儿虽然干得还凑合,但和西院比起来,那就差远了。西院今日已经有人被赐汤了,你们这里……”
随着他语气的变化,荆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又往下一沉,现在只能盯着地板,连管家的袍角都看不到了。
以他的性格,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无语。
管家却不接着往下说了,荆白感觉到有如实质的,粘腻而阴冷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别说其他的人了,就连柏易和荆白这两个醒着的人也被控制得死死的,没人能说话,庭院中自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管家像是很不满意,冷笑了一声道:“有些人自己不知长进,我说再多也是无用。不开窍的东西,人家喝汤吃肉,你们只配在旁边瞧着。”
“罢了,朽木不可雕,我和你们废话有什么用。”管家拍了拍手掌,语气轻蔑地道:“滚去办自己的事吧!”
拍手声“啪啪”一响,荆白顿时感觉自己僵硬的背脊恢复了正常。
他前面的卫宁和小曼已经用匀速的步伐缓缓转身离去,荆白抬头极快地看了管家一眼,确认还是那张脸,那个人,只是袍子换了个颜色,无意吸引他的注意,便也不作声地往外走。
就在这时,管家忽然道:“哦,对了。路玄,郝阳刚,你们两个留下。”
他这次说话,荆白的身体没有失控。
但他没有展现出和其他人的丝毫不同,见管家有吩咐,毫不停顿地走到了他面前,和柏易并肩,垂着头站着。
管家嘲道:“怎么,汤没喝上,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了?”
他喝道:“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荆白忍住了没翻白眼,他演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尽力了,让他在这个东西面前装出很害怕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依言抬头,平淡地和管家打了个照面。
这中年男人的长相还是那样不讨喜,两撇八字胡加上高颧骨,显得他原本平平的长相更加刻薄,难怪柏易这么烦他。
荆白腹诽时,管家凉凉的目光从他脸侧的伤痕一扫而过,道:“怎的破相了?”
柏易小心地看他一眼,荆白淡淡道:“昨晚点灯时不小心烧的。”
管家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叹道:“东院就看你和郝阳刚有几分前途,你还把脸烧了,如何进得内院伺候?他们西院今日都有人被赐汤了,你们真就一点不着急?”
荆白没接话,柏易立马跟上,真诚地问:“都是我们的不是,还得您老给我们指点指点,今日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赢过西院?”
荆白一听就知道他在套话,站在他旁边,配合地摆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管家对两人诚恳的态度还算满意。他挑剔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了一阵,又露出极为失望的神色,用力叹道:“我当你们是聪明人,没想到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烂泥糊墙表面光。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荆白:“……”
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
先忍了,这厮的重点还没说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