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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神奇的钢笔

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诸君肥肥 10368 2024-06-05 14:09:33

黑尔斯之家。

他有些意外地注意到这个驿站的名称。

就在不久之前, 当他观察那幅疑似来自探险者琴多·普拉亚的地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在无烬之地中央偏东南面, 有这样一座驿站。

可他没想到,那恰恰就是弗雷德曼游记中的藏宝图的所在地。

有人在黑尔斯之家兜售藏宝图?

西列斯注意到时间的问题。这件事情显然发生在去年。商人兰米尔也曾经说过,他是在去年的十月遇到了重伤的弗雷德曼。

而现在,一年过去, “不存在的城市”相关的消息又一次在无烬之地泛滥成灾。

那种浓浓的阴谋感,再一次弥漫在西列斯的心头。

一个从人们开始探索无烬之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传说与旧闻的“不存在的城市”,为什么时隔几百年, 也仍旧让人们趋之若鹜?

雕像……他想到这条线索。

弗雷德曼曾经对兰米尔说, 他在最后的那一次探险中,看到了人类的雕像。而这样的雕像背后, 很有可能就隐藏着胡德多卡的信徒。

一群旧神追随者。

……西列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不然“不存在的城市”难道从头到尾, 都不过是一群疯狂的旧神追随者的阴谋吗?

除了这些想法之外, 西列斯也注意到翻译中弗雷德曼的态度透露出来的些许微妙之处。

他说那张藏宝图“真有意思”。他没有明确说这是为什么。

可是, 弗雷德曼在无烬之地呆了将近十年。这是非常漫长的时光, 足够让他事无巨细地了解到枯萎荒原的种种消息。

那张藏宝图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弗雷德曼发出这样的感叹?

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但如果真是“不存在的城市”,那么弗雷德曼应该更加震惊一些才对。况且, 他既然已经在无烬之地呆了十年之久,那他不应该如此轻率地加入到那一次的探险之中。

他加入时候的态度,给人一种“他只是去寻找财富, 并不认为其中蕴藏着太大的风险”的感觉。

而事情的结果却出乎他的预料。

想到这里, 那种阴谋感反而更加浓郁了一些, 就好像弗雷德曼和他的同行者,都是被骗进这样的探险之中一样。

雕像……西列斯想。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不止一个秘闻。

最初地图的错误与不存在的城市。阿方索他们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以及,围绕着雕像的相关信息——弗雷德曼留下的游记手稿、切斯特医生遇到的半人半雕像,乃至于朱尔斯曾经碰见的那个探险者。

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吗?还是说,这只是无数不相关的信息交织在一起?

西列斯不免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周围学生们的谈话声与笑声惊醒了他。他抬眸望向他们。

十五个学生,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围在赫尔曼的周围。现在,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地组成了小队伍,各自聊着天,偶尔品尝一些点心。

在这个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的时代,西列斯注意到,这些年轻的学生反而十分适应这种茶话会的形式。他们自顾自地寻找话题,彼此交谈,从未感到厌倦或者尴尬。

这种热烈的氛围让西列斯也感到些许恍然。

突然地,他注意到几个格格不入的人。

安吉拉·克莱顿、米莉森特·奥斯汀、多萝西娅·格兰特。她们三人正坐在一块,低声说着什么。米莉森特面色苍白,安吉拉和多萝西娅则紧紧地皱着眉。

这三人的气场与其他讨论热烈的学生截然不同。

她们显然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西列斯便走过去,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啊,教授!”安吉拉说,她似乎想给西列斯使眼色,但是西列斯完全看不出来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这个时候,米莉森特也望向了西列斯。

西列斯注意到了这个学生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学生,从好久之前就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她的“期中考试”成绩甚至是倒数第一。

多萝西娅说:“米莉,或许你可以跟教授说说你家的麻烦。这是教授的俱乐部,教授会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

米莉森特家的麻烦?西列斯略微诧异地听到这句话。相比之下,多萝西娅居然和米莉森特如此熟悉,反而没让西列斯感到奇怪。

多萝西娅显然也是贵族出身。她与米莉森特、安吉拉认识,似乎并不奇怪。

……等等。西列斯突然扫了多萝西娅一眼。

安吉拉曾经说,她之所以会选择去往历史学会,是因为一位朋友介绍。这位朋友,不会就是多萝西娅吧?

他心中如此猜测。

这个时候,米莉森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然后轻声说:“教授……您愿意,听听吗?”

西列斯说:“当然,奥斯汀小姐。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米莉森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着从什么地方开始讲。

安吉拉有些着急,就帮着她解释说:“教授,您可能知道,米莉的父亲与许多来自无烬之地的商人熟识。九月底的时候,一名商人送给米莉的父亲一幅画像……”

“自从得到了那幅画像,我父亲就变得有些奇怪。”米莉森特低低的声音接话说,“他变得暴躁、贪食,吃得比往常多得多……

“十月初的时候,家中的一名仆人突然身亡了。我感到害怕,便请求母亲寻找侦探,帮忙调查那名仆人的死因。但是父亲始终不怎么配合,甚至不愿意让侦探进到我家里。

“几天之前,又有一名仆人死了……是负责打扫我父亲收藏室的仆人……我、我怀疑……”

她的声音逐渐低弱,随后不敢说下去了。听到她这话的人都明白她想说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

安吉拉低声安慰着米莉森特。

西列斯心想,现在这儿有四个人,恐怕只有米莉森特不是启示者。他便说:“你怀疑问题出在那副画像上?”

米莉森特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说:“一切都是从那副画像出现开始的。”

西列斯若有所思,便说:“那来自无烬之地,是吗?你可以试着去往日教会求助。”

“我们已经推荐米莉这么做了。”多萝西娅在一旁说,“可是,她父亲怎么也不让往日教会的调查员进门,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安吉拉忍不住说:“因为米莉的父亲是位大贵族,所以……”

即便是往日教会,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想到这里,西列斯也皱了皱眉。

他思索着米莉森特的描述,贪食、暴躁。这似乎很符合贪食与暴欲之神,贴米亚法的相关描述。而西列斯此前便已经高度怀疑,这位神明的信徒似乎暗中控制了格雷森食品公司,借此密谋一些事情。

一位大贵族。显然可以帮助他们。

想到这里,西列斯便问:“那位将画像送过来的商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奥斯汀小姐?”

“我……我不确定。”米莉森特说,“我只是偶然听父亲提到那个人……似乎是,比、比利……或者比尔,之类的。”

西列斯微微眯了眯眼睛,在这一刻确定,真的是格雷森食品公司的问题!

米莉森特像是明白了什么,迫切地问:“教授,您认识这个人吗?”

西列斯说:“还记得美食小镇的事情吗?”

多萝西娅看起来有些不解,因为她并不知道美食小镇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若有所思地说:“南郊的那个……美食小镇?”

安吉拉和米莉森特的表情都变了变。

西列斯点了点头,说:“是的,就是那里。”

米莉森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她几乎惶恐地说:“您的意思是……我父亲正在包庇那些罪犯吗?”

西列斯微怔,没明白米莉森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随后他便明白过来,她可能以为,当初美食小镇发生的事情,之所以会如此平静地结束,就是因为她父亲在其中出了力。

这一点西列斯也说不好。不管怎么说,他对于米莉森特家中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了解。

“我恐怕并不能得出这个结论,奥斯汀小姐。”西列斯这么说,“你刚刚说,你与你的母亲找了侦探,想要调查仆人的死因。侦探有调查出什么吗?”

他这么说着,一边想,恐怕曾经在小说家聚会上,推理小说作家梅纳德·戴夫斯加入的侦探俱乐部,正是米莉森特求助的对象。

……真是巧合。西列斯不禁想。

米莉森特摇了摇头,说:“他没能进到我家里,只是去瞧了瞧那具尸体。他说……”

米莉森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颤抖了起来,露出了极为震惊和恐惧的表情。

安吉拉连忙问:“怎么了,米莉?你想到了什么?”

“……侦探说,”米莉森特的声音带着一种惊惧的震颤,“尸体上……被割掉了一些……肉。”

她下意识捂住嘴,像是被恶心到了。

安吉拉下意识想说什么,但是同样变了脸色。

多萝西娅紧紧皱起眉,略微严肃地说:“别瞎想!”

西列斯能明白米莉森特在想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居然觉得那是很有可能的……

于是他们三人都沉默了片刻。

最后,西列斯说:“奥斯汀小姐,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并非不能解决,只不过你父亲的权势阻碍了调查人员的参与。”

米莉森特也不禁点了点头。

西列斯便说:“有什么值得信赖的,比你的父亲更为强势的贵族吗?”

说着,他望了安吉拉一眼。

安吉拉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怔,随后,她若有所思起来。西列斯的这一眼显然在暗示着什么,而安吉拉这边能有什么渠道可供帮助……

一名值得信赖的大贵族?足以解决这件事情的?

米莉森特沮丧地说:“我的母亲多半认识几名大贵族,可是……他们能解决这事儿吗?”

安吉拉灵光乍现,说:“我知道了!”

其余人都望向她。

“我知道找谁求助了。我认识历史学会那边的几位大人物。教授,请您放心,这事儿应该能解决。”安吉拉这么说,并且眨了眨眼睛。

一旁,多萝西娅也若有所思地回忆着什么。

安吉拉迫不及待地与西列斯告别,并且带着米莉森特和多萝西娅离开了。她没明确说将要找谁求助,但是西列斯对此有所猜测。

他想,恐怕是历史学会长老会中的某位成员吧?

西列斯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事儿其实不难解决。那幅画像很有可能是一个失控的时轨,只要让专人来处理画像就可以了。就如同西列斯曾经去往日教会求助那样。

唯一的问题就是,米莉森特的父亲不愿意配合,而他又是一位颇具权势的贵族,普通的启示者恐怕无法介入此事。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一位至少同等级别的贵族,最好是强大的启示者,由他亲自来解决这事儿。

至于米莉森特的父亲……一位大贵族,和两名死去的仆人……

……西列斯不想妄下定断。一切都等到真相浮出水面之后,再去思考吧。

俱乐部活动结束,西列斯与学生们告别,然后迈步离开了主城堡。

他注意到时间只有三点多,思索片刻,便离开了拉米法大学,沿着海沃德街一路前行。不久之后,他抵达了民俗学会。

门口的守卫显然已经认得西列斯了,便问:“诺埃尔教授,您来找伊曼纽尔先生吗?不过他现在并不在。”

“不,不是。”西列斯说,“我想跟您打听一个消息。”

在这个年代,大学教授,尤其是拉米法大学的正职教授,是一个足够体面甚至于受人尊崇的职业,因此西列斯使用的尊称几乎将守卫吓了一跳。

他连忙说:“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您想问什么?”

“您知道卡贝尔吗?”西列斯大概描述了一下卡贝尔教授的外形,“他可能在几年前来过这儿,并且想要找到阿方索·卡莱尔先生……”

说着,守卫就露出了格外惊讶的表情,他说:“您指的是那个疯老头?”

西列斯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疯老头?

卡贝尔教授明明曾经也是拉米法大学的正职教授,甚至比西列斯的资历还深一些,为什么守卫的态度差了这么多?

守卫说:“原来您想打听他。我对这人印象深刻极了。七年之前,我才刚来这里看门。您知道,这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所以,那家伙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不让他进。他就疯狂在门口辱骂我,这事儿可把我气坏了。好在其他人帮我一同将那人赶走了。

“但这可不是我将其称为疯老头的原因。您要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刻薄的人,当守卫总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怪人。

“我这么叫他,是因为他后来又来了好几次,越来越着急、越来越疯狂,最后甚至恳求起我。我瞧他那样子也十分可怜,但是也不能随便告诉他我们这儿需要怎么进。

“然后他又开始辱骂我,甚至用了一些十分不好的词汇……我平时住在西城,但我也没听见西城人说这么脏的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大学教授,得意洋洋地跑到这儿来,眉飞色舞地要去找……正是您说的那位,阿方索·卡莱尔先生。

“他成了教授,我自然不好阻拦他。于是他进去了。结果他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对着门口破口大骂,大概是认为卡莱尔先生故意不告诉他什么事情……

“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可真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我甚至怀疑他并不是什么大学教授,那只是他伪造的身份罢了。

“毕竟……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儿一天到晚也能迎来不少客人。可像这样疯狂的、不礼貌的,那也是十分罕见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您觉得我说的这些事情有用吗?”

西列斯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非常有帮助,谢谢您。”

守卫下意识用手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他又说:“在那之后,那家伙就没来了。”

西列斯再一次谢过这名守卫提供的信息,然后离开了。回去的路上,西列斯将手插兜,维持着一点掌心的温度,然后思索着守卫透露出来的话。

看起来这验证了他的猜想。卡贝尔教授的确是想要了解阿方索发现的那个遗迹,所以才会来民俗学会,并且因为阿方索的闭口不谈而感到十足的愤怒。

想到这里,西列斯不禁有些微的懊恼。

如果他在与阿方索的交谈中,哪怕有过一次,提到卡贝尔教授的名字,那他说不定就能提早许久了解到这条信息了。

现在阿方索身处无烬之地,信息交流起来十分不便,他也没法直接询问阿方索。

不过,那件事情发生在七年之前。说不定阿方索早已经忘掉了卡贝尔教授这桩事情,认为对方不过是当年认定他欺世盗名的其中一位学者。

卡贝尔教授成为拉法米大学的教授,起码有三个原因。

第一是他的确想要获得教授的职位,可以让他更方便地查找资料、搜寻线索。这应该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第二是他需要这个身份,用来进入民俗学会,从而在阿方索那儿旁敲侧击,妄图获得一些相关信息。这是最为直接的原因。

第三是因为,当初那段时间里,在阿方索之后,就只有邓洛普教授带队前往无烬之地,试图寻找那个部落遗迹。除却阿方索,他也只能从邓洛普教授那儿了解相关的信息。

七年之前,卡贝尔教授恐怕什么信息都没得到。阿方索不愿意透露,邓洛普教授则是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考证当初的卡贝尔教授究竟想知道什么,已经没有意义。

但是,这件事情却能让此刻的西列斯了解到,他当初究竟在研究什么课题。

西列斯便想,七年之前,阿方索究竟拿出了什么东西,用以证明自己的确发现了一个部落遗迹?卡贝尔教授恐怕就是看到了那个东西,才如此疯狂地想要了解一切。

突然地,他回忆起一个细节。朗曼夫人曾经说过,她是在报纸上听闻了阿方索的事情。

西列斯可以试着翻阅七年前的报纸,在上面寻找相关的线索。这起码比联系此刻不知道身处无烬之地何处的阿方索,简单得多。

于是回到学校的西列斯,首先去了图书馆。

他与朗曼夫人打了声招呼,然后问:“图书馆这儿有收藏这些年的报纸吗?”

“报纸?”朗曼夫人怔了怔,她说,“的确有,不过,诺埃尔教授,借阅这些报纸的人可真够罕见的。就在二楼的借阅室,一个角落,您可以去找找。”

西列斯向她道谢,然后上了楼。

下午五点,当他离开图书馆的时候,他手中已经拿了一大叠的报纸。

拉米法大学的图书馆收录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报纸,一种是校园内部流通的报纸,一般是一些文学专业的年轻学生用来练手的,一个月发行一次。

一种是拉米法城内最为知名的《拉米法城市周报》,一周发行一次,内容量复杂繁多,但基本都是涉及拉米法城居民的日常生活、家庭琐事、商业贸易等等。

最后一种,也正是西列斯想要找的,《康斯特国家报》。

这是一份在康斯特公国全国发行的日报,集结了全国各地的各大新闻,也被认为是康斯特公国官方的一大喉舌。

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这份报纸上的新闻时效性并没有地球的网络时代那么夸张,通常来说三天之内的消息都能算是新闻。

因为《国家报》是日报,所以新闻板块需要填充的内容十分之多,也就有了五花八门的不同信息。

西列斯在上面瞧见了凶杀案、贵族轶事、过往历史,还有食谱、明年的历书、连载中的故事等等。当然,其中也提及了一些无烬之地的消息,绝大多数都来自于马尔茨这样靠近无烬之地的城市。

西列斯自己也订购了这份报纸。在这个年代,这可以说是他打发时间的一大利器。

现在是雾中纪400年。西列斯将七年之前,也就是雾中纪393年的报纸拿了一部分出来。

他并不知道七年之前,阿方索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外公布自己的发现。但是,从之前守卫透露的信息可以看出来,当时的卡贝尔教授在还没成为教授的时候,就已经去过民俗学会,想要与阿方索见面。

拉米法大学的规矩,是只有每年的第一学期开始之后,新教授才可以正式入职。

因此,西列斯猜测,阿方索公布的时间应该是在那一年的上半年。

即便在上半年的报纸上没有什么收获,西列斯也可以等到之后再去借阅下半年的报纸。他一个晚上也不可能看完全年份的日报。

他带着一百来张报纸,先去了食堂吃晚饭。雨点始终密集地下着。离开食堂的时候,西列斯只能将报纸夹在大衣里头,然后匆匆回到宿舍。

他冻得够呛,感觉雨水中的寒意不停地往骨缝里钻。他算是明白拉米法城的天气有多糟糕了。夏季酷热,雨季频繁,冬季严寒。

他花了点时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裹上厚重的睡衣,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在枯寂的夜色中坐到了书桌前,静静地翻阅着来自七年之前的报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被时光拉回了那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七年之前的拉米法城。

城内的餐馆、集市、小摊的广告,居民们热热闹闹的日常生活,学者们在报纸上的唇枪舌剑,下水管道带来的生活便利……

他这才知道,原来拉米法城在七年之前曾经经历过一次翻修,在全城范围内建立了方便的下水管道。据说这事儿最早是由往日教会发起的,最后成为了全国性质的改建工作。

一些偏远的城市,可能现在还在进行这样的建设。

他看见一些早已过期的招聘广告、一些曾经还在连载但现在理应集结出版的小说、一些死在七年之前的人的讣告、一些当年宣传将会营业现在也不知道生意如何的店铺。

七年之久。时光翻涌如雾。

一开始西列斯翻阅这些旧报纸,只是为了寻找当年卡贝尔教授究竟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可是,当他真的看到这些老旧泛黄的纸张的时候,他的情绪波动却骤然变得沉静低缓起来。

因此,当他真的在报纸上找到他需要的信息的时候,他也并不显得十分兴奋和激动。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将眼镜摘下来,然后将他需要的那份报纸拿出来,随后慢慢地把其他报纸叠好,一份份地叠放起来。

那是他从未了解过的,这个世界在某个时间点的面貌。他从此刻回望过去,朝那儿投去好奇、专注却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一瞥。

他突然感到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启示者”的力量,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令人震撼。对于来自地球的异乡人来说,过往与时光的魅力从未比此刻更加鲜明。

西列斯不禁起身站到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他垂眸看了看窗台上放着的人偶与盆栽,想到曾经听闻的“六套人偶剧”的说法,一时间产生了些许的感叹。

世界。过去。秘密。

他能真正意义上,对得起自己守密人的身份吗?

隔了片刻,西列斯的心情恢复平静。他转身,将那叠报纸挪到桌角,然后戴上眼镜,仔细地查阅着他需要的那段信息。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他其实没有将每份报纸的内容都看得非常仔细。他浮光掠影地看了其他的内容,重点寻找其中有关考古、历史、无烬之地、民俗学者等等的信息。

然后他在雾中纪393年4月21日这一天的报纸上,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

“一位民俗学者声称自己找到了无烬之地中的某个部落遗迹,并且拿出了一支神奇的钢笔作为证明。

“目前国内的钢笔全部都是蘸取墨水使用的,因此尽管写感舒适,但仍旧有许多老派的抄写员更习惯使用羽毛笔。

“但是,这名民俗学者展示出的这支钢笔,却令人惊讶地可以自吸墨水。钢笔笔端的后部附了一个特殊的装置,只要旋转后端,就可以将墨水吸至墨囊内部,真是不可思议!

“显然,这样的钢笔更加方便携带,一次吸墨就可以使用很长时间。这样的吸墨器实在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发明。

“可以预想到的是,在未来一两年内,这样的钢笔就会被商人们推广至全国了。使用方便灵活、不用担心手上沾满墨水……对于抄写员、小说家等等职业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

这篇报道的重点并非阿方索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而是他从那儿带出来的一支钢笔。但是这恰恰就是西列斯想要寻找的信息。

一支钢笔。

他的目光不自觉偏移,望向了同样摆放在他的书桌上的一支黑色钢笔。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他就花费当时对他来说十分昂贵的10枚公爵币,购买了这支可以自吸墨水的钢笔。

西列斯曾经也使用过一段时间的羽毛笔。但是自从他开始写小说之后,他就放弃了羽毛笔——那对于地球人来说真算是一种折磨。

总之,在这个没有中性笔、圆珠笔的时代,钢笔和铅笔就可以说是最为方便的书写工具了。

可西列斯完全没有想到,对他而言十分方便的自吸墨水钢笔,居然恰恰是由于阿方索的发现,才会在短短几年内彻底取代原本的蘸水钢笔,成了市场的主流。

不久之前,当他进行“复现自我”的仪式实验的时候,那名抄写员巴特·伊万斯就带来一支羽毛笔。想来他就是报纸上所说的,老派一些的抄写员。

而且,钢笔……

西列斯一瞬间就想到了卡贝尔教授留在办公室里的那支钢笔。

这么说来,当初卡贝尔教授留下的三样东西——女人的头部雕像、天平项链、漆光钢笔,似乎都有了相应的线索,而这些线索……

似乎还紧密地缠绕在一起,起码雕像和钢笔是这样。

可是……钢笔?钢笔能与什么神明扯上关系?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神乎其神的吸墨器技术的确可以佐证,那的确来自一个未曾被知晓的文明遗迹。可是,对于卡贝尔教授而言,这支钢笔又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那难道与他发现的某些文档资料扯上了关系?

西列斯想了片刻,就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深想下去。现在他也只是掌握了一部分信息,但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现在也不可能知道。

他将报纸上的部分文字摘录下来,然后就将这份来自七年之前的报纸叠好,放了回去,打算明天还到图书馆。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十点了,便洗漱了一下,很快便入睡了。第二天他是在清晨六点醒来的,但是赖了会儿床。

这是周六的早晨。

原先的周六上午,他需要前往历史学会研究自己的课题,但是现在无事一身轻,西列斯便缩在温暖的被窝,静静地躺了片刻。

天气越来越冷,他也不想早早就出门工作。

大概六点半的时候,他终于起床了。他换上衣服,洗漱,并且开窗透气。然后他就被外头吹进的凉风冻得一个激灵。

他低声喃喃:“前往无烬之地过冬的事情刻不容缓……”

他烧了热水,吃了点面包,琢磨着上午这空闲的时间做些什么。他打算去把报纸还了——对了,他得去一趟往日教会,为了卡贝尔教授的事情。

他正想着,一楼传来沉重的敲门声。西列斯下楼查看,发现是邮差送来了两封信。

西列斯向其道谢,然后带着信上了楼。

两封信——分别来自藏书家卡尔弗利教授,和阿方索·卡莱尔。

西列斯瞧见前面那个名字就已经感到不可思议,而后面那封来自无烬之地的信件更是让西列斯大大为诧异。

……他似乎对无烬之地产生了一个误解,总觉得那像是一个封闭的、孤立的秘境。可实际上,那也同样是铁路可以到达的荒原。

只是信息传递得慢一些,而不是无法传递。

算起来,他是在10月10日收到阿方索和伊曼纽尔的信件,得知他们已经去往无烬之地。他们实际上离开的时间应该更早那么两三天。

而今天是10月16日。换言之,这两人也离开将近十天了。

如果他们未曾陷入危险,仍旧在寻找蛛丝马迹的过程中,那也差不多应该在这个时候寄来信件,告知西列斯,他们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之中。

西列斯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赶忙将这封信拆开,查看信件中究竟写了什么。

“……

“是不是感到十分惊讶,西列斯!

“我与伊曼纽尔已经来到了格拉斯通,正在寻找与弗雷德曼相关的线索。我们来到了一个驿站——如果您真的了解了相关消息,那就应该知道这个驿站是哪里。

“总之,我们的确找到了一些线索。一个奇怪的事情是,弗雷德曼一年之前在这里获得了一份藏宝图,而一年之后,又有一个神秘人在这儿宣称自己得到了十分古老的地图。

“我们都觉得,这事儿背后必有蹊跷。当然了,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否与‘不存在的城市’有那么明显的关联,只是……

“……因为当初,伊曼纽尔的兄长,伊舍伍德,他最后出现的地点,同样是在这个驿站。

“感到十分巧合,是不是?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当初伊舍伍德同样是说自己得到了一份有趣的地图,认为那可能与‘不存在的城市’有关……

“总而言之,一切似乎都与这座驿站有些关联。所以我们第一时间来到了这里,并且……

“呃,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考虑过是否有必要告诉您我们获得的线索。但我们也不想让您担心,所以,我们的确找到了一条线索。

“我们在与驿站的某个酒馆老板谈话的过程中,得知当年伊舍伍德的同伴中,似乎有一人并没有死去。那名探险者的打扮与伊曼纽尔有些相似,于是唤醒了那名酒馆老板的记忆。

“这真是我们从未想到过的进展!所以,我们正在尝试寻找那个家伙。

“总之,期待我们的好消息吧,诺埃尔教授。也衷心希望你在拉米法城的生活一切顺利。

“……”

阅读着这封信,西列斯意识到,阿方索与伊曼纽尔果真在无烬之地有了十分客观的进展,因此整封信的语调也十分积极,想来是在收获那条线索的当天,给西列斯写下的这封信。

当初伊舍伍德一起寻找“不存在的城市”的同伴,有一人并未死亡,甚至还在黑尔斯之家露面了?

西列斯也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

最关键的是,如果这位同伴没有在当初的探索中死去,那他为什么没有联系伊曼纽尔,告知他伊舍伍德的最终结局?难道他不知道伊曼纽尔和伊舍伍德的关系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时隔十年之久。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听说过此事,却在这个时间节点突然得知这个消息,显得过于巧合了。

西列斯心中产生了些许的隐忧。

抛开这个问题不谈,从这封信透露的信息可以看出,十年之前、去年、今年,这三个时间点,黑尔斯之家这个驿站都传出了“藏宝图”“奇怪地图”之类的消息。

这一点显得十分可疑。

他将这些疑点记到笔记本上,然后拆开了另外一封信。

来自卡尔弗利教授的信件也让西列斯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位藏书家联系自己有什么事。他上一次拜访这位教授,也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信封中是一张十分古朴、典雅的信笺,与阿方索那张不知道从哪儿扯出来的信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十分符合卡尔弗利教授给西列斯留下的印象。

他静静地望向信笺上的内容。

“……

“请原谅我的冒昧,诺埃尔教授。但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分享我的喜悦。

“您此前和我提及的那本《卡拉卡克的日记》,我通过种种渠道,联系上了往日教会,询问他们是否有可能向我借阅其抄本。

“原先他们始终拒绝,即便我发动了我的老朋友们,也没能得到许可。不过,当他们问起我是从哪儿听闻这本书的存在的时候,我说了您的名字,于是,他们便同意了!

“真不可思议,诺埃尔教授。我十分感谢命运,让您能在那个下午出现在我家中。

“我阅读了那本日记,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您分享读后感。如果您什么时候有空,请随时来拜访我。我已经为您准备好您必定会十分喜爱的书籍,以及足够在这样寒冷天气中慰藉身体的热茶。

“要是您不介意我的絮叨,我想我将十分欣喜地与您度过一个阅读的下午。

“……”

西列斯同样带着一种惊讶的心态,阅读着这封来自卡尔弗利教授的信件。

卡尔弗利教授居然真的成功借阅到了《卡拉卡克的日记》,并且,还是因为西列斯——西列斯自己都感到了极端的惊讶。

显然,这本日记是往日教会秘而不宣的收藏品之一,很有可能是这么多年,在发展城市与学校图书馆的过程中,从中收缴来的“危险物品”。

西列斯这样的启示者可能了解其危险性,但是对于一些普通人来说,情况恰恰相反。

因此,往日教会愿意将这书的抄本交给卡尔弗利教授,让西列斯感到万分惊讶。他想,仅仅只是因为西列斯·诺埃尔的名字?

……往日教会对待他的态度,的确是过于友好了吧?

当然,西列斯的确帮助往日教会抓获了叛教者,并且找回了那份教士名单。往日教会的善意是有迹可循的,可是……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只当往日教会是个平和、善良的信仰者聚集地。

除此之外,卡尔弗利教授的邀约……

西列斯仔细想了想,在去往无烬之地之前,或许他的确可以去一趟的卡尔弗利教授的宅邸——毕竟那写在信中,显而易见用以吸引西列斯的罕见书籍,也的确是吸引到他了。

西列斯不由得低声笑了笑。

他将这两封信放在一边,思索了片刻,抽出了三张信纸。他需要给阿方索、卡尔弗利教授,以及原身的母亲这三个人写信。

前两者是为了回信,后者则是因为,原本的冬假他打算回家一趟,但是现在他打算去往无烬之地游历,恐怕就不能回家了。他打算提前写信和母亲说一声。

他其实也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位母亲。他甚至不知道原身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这个异乡人的灵魂占据身体。

西列斯打算用平常的态度对待她,但终究感到些许的尴尬。

想到这里,他也难免叹了口气。

在遥远的地球,他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朋友。他在这个世界,尽管交游广泛,并且逐渐适应了日常生活上的区别,但是,他终究拥有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底色。

所以,他终究想要寻找回家的路。他是这世界的过客。

西列斯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他注意到此时时间已经将近八点,便赶忙写完了这三封信。

写给阿方索的信中,西列斯提及自己之后会去黑尔斯之家找他们。他抄写了阿方索那封信上的寄信地址——枯萎荒原、格拉斯通、黑尔斯之家。

抄写这个地址的时候,他感到些许的好笑,因为阿方索在信中遮遮掩掩地不说明驿站的名称,但是却在信封上写了驿站的地址……难道他以为西列斯看不出来这是个驿站吗?

写给卡尔弗利教授的信中,西列斯写道,他会在周一的时候前往拜访他。

至于写给原身妈妈的信,西列斯思考再三,最后还是扯了个谎,说自己是受到朋友邀请,所以才决定前往无烬之地。

……说起来,冬假已至,原身的母亲却没有写信过来,询问他是否要回家……或许是等待着他的决定?

西列斯心中疑惑一闪而逝,很快就将这封信写完。

他斟酌了一下,感觉寄给母亲的信还是不能就这么送出去。他想要购买一件礼物,将其一同寄往默林镇。正好,十月集市仍旧在进行中。

这么想着,西列斯就将这封信暂时放在抽屉里,然后换上衣服出了门。他先去图书馆,还了报纸,然后去了校外的马车行,将写给阿方索和卡尔弗利教授的两封信寄出。

随后,他搭乘公共马车,前往了往日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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