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2月22日从拉米法城出现, 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12天,他们却仍旧没有抵达贝休恩。
路程如此遥远,让每个人都感到疲惫。
于是, 从火车站离开之后, 向导艾萨克·科布登就先带着他们去旅馆休息, 而翻译约翰尼·霍伊特则和贝拉教授两人一同去购买前往贝休恩的船票。
他们前往的旅馆距离火车站不算远,大概五百米左右。而这短短的五百米, 却让西列斯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异域风情。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们。来来往往的金斯莱人都有着略微黝黑的皮肤,以及十分强壮的臂膀,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西列斯瞧见一些人投来警惕而冰冷的目光。他意识到米德尔顿的排外果真十分明显。
不过向导艾萨克在做出了一个手势——那大概类似于抚胸然后指向大海——同时说了一句话之后,那些来往的居民的表情就好多了, 甚至称得上友善。
洛伦佐好奇地询问那代表着什么,而艾萨克解释说, 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是来自异国的游客,同时十分尊重大海。
其余人立刻恍然。切斯特也好奇地说:“那么,我们来说这句话可以吗?”
“不行。”艾萨克立刻说, “千万不要试着说这句话。”
洛伦佐本来已经在尝试复读那一句话, 听了艾萨克的说法便立刻停了下来,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艾萨克解释说:“米德尔顿的确是十分排外的国度,所以, 必须要有向导和翻译随行。必须得我们来为米德尔顿的居民介绍你们, 然后他们才会保持友善的态度。”
说着,他望向了更远处,那个方向是大海。他沉默地望了片刻, 随后又望了望周围, 然后才说:“我刚刚就算是为他们介绍了你们。
“你们的到来会很快被更多居民知晓, 所以,之后就不必担心被针对或者恶言相向。当然,你们也不能随便乱逛。
“这儿对于大海的信仰根深蒂固,如果你们做出一些冒犯的事情,那么很有可能招惹来血光之灾。我只能这么说。当然,总体而言,人们还是十分友好的。”
不过,最后那一句话就显得有些苍白了。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同时也感受到米德尔顿的那种独特气质。
他们沿着海边的那条路一直往前走,最终抵达了那座旅馆。那是一栋有点陈旧的楼房,不过里头的装饰还算漂亮和入时,尽管整体而言,金斯莱并没有拉米法城那么繁荣与热闹。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这座城市。他发现,正如琴多所说,米德尔顿的城市建设并没有康斯特那么先进,这里有许多设施已经显得老旧,比如一些裸露在外的水管等等。
当然,那并不会影响使用或者美观,但是两边的发展水平显然就不太一样了。
艾萨克为每个人都订了一间房。看得出来,老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生意而变得更加友好了。他们确认了各自的房间号,然后去了自己的房间。
西列斯的房间恰好对着海洋。他放下行李,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走到了窗边,望向那遥远的海洋。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片海并不显得美丽,起码不是很干净。岸边浑浊的海水和泥土混进了本该清澈的海水。更远处,灰黑色的迷雾隐隐绰绰地浮现在天边,更让人感到心头压抑。
突然地,西列斯又瞧见另外一团乌云。那显得十分沉重,已经隐隐覆盖在右手边那一侧的海洋之上,似乎距离金斯莱也不算遥远。
……风暴即将袭来吗?
不久之后,翻译约翰尼和贝拉教授也来到旅馆。他们空手而归,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冬季的福利瓯海满是不确定因素,他们就恰巧碰上一个——风暴。最近一段时间,福利瓯海总是会出现或大或小的风暴。
他们不得不在金斯莱停留一两天,因为在这种天气条件下,没有船长会选择开船,他们买不着船票,同时他们自己也不可能敢于在这个时候踏上旅程。
“那么,风暴什么时候会过去?”洛伦佐忍不住问。
约翰尼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忧虑说:“或许明天,或许永远不会。”
所有人都是一愣。
艾萨克抓了抓头发,然后解释说:“约翰尼说的是米德尔顿语言中的一句俗语,意思是生活永远陷于风暴之中,而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努力拼搏。”
洛伦佐恍然大悟,然后说:“这么说,那这句俗语还是积极向上的。”
切斯特反而幽幽说:“但我们可没法和海洋上的风暴搏斗。”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气氛没有因为这事儿陷入低沉,因为大家都踏上这趟旅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应该说,旅途刚开始那一次的暴风雪,就已经让他们感到些许的不妙了。
西列斯默然站在那儿,手指下意识抚摸着李加迪亚的护身符。他的心中笼罩着一丝阴云,但也不能说非常忧虑。
他们在这家旅馆吃了晚餐,晚餐是十分美味的海鲜大餐,充满了米德尔顿的风味。向导和翻译似乎都找回了童年时候的些许记忆,露出怀念的表情;而康斯特人就只能连连夸赞其美味了。
甚至有人哀叹说:“等回了拉米法城,吃不到如此新鲜的海鲜可怎么办!”
他们都笑了起来,但也感同身受。
这家旅馆并不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入住,还有其他的几个旅客。西列斯意外在其中发现了那位商人安布罗斯。
他看起来仍旧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吃着晚餐,恐怕下午抵达金斯莱之后,他没能得到一个好消息,并且,还因为这风暴困在了金斯莱。
离开餐厅的时候,西列斯特地与他打了声招呼,毕竟在火车上有所交谈。而安布罗斯也意外地望着他,显然没想到会再一次与西列斯偶遇。
他说:“诺埃尔先生,我记得,您是打算前往贝休恩的吧?”
“是的。”西列斯说,“我们原本打算坐船去,不过,现在风暴即将袭来,所以我们估计得在金斯莱停留一阵了。”
“哦,居然是这样。”安布罗斯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同时也有点犹豫地望着西列斯。
西列斯心中一动,便问:“您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安布罗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自己遇上了什么情况。他保持了这样的沉默,于是西列斯也无能为力。他便说:“那么祝您一切顺利。”
“谢谢您。”安布罗斯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西列斯怀疑他遇上的难题是与他的生意有关的,但是这事儿似乎也很不好说。难道是安布罗斯雇佣的船队遇上了什么麻烦?
西列斯心中如此猜测着,但是也没法得出一个答案。很快,他回到了房间。
好几天的火车之旅之后,在房间里安安稳稳地洗上一个热水澡,这让西列斯感到十分舒服。不过,当他站在窗边擦着头发,望向窗外的风景的时候,他才猝然意识到,那风暴已经十分近了。
旅馆的服务员敲着门,挨个提醒他们说,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务必锁紧门窗、不要开灯,免得暴雨侵袭房间,同时也早点入睡,免得被风雨吵闹得睡不着。
此外,旅客们可以放心,他们这栋建筑足够稳固,不会被风暴摧毁。
尽管服务员的口吻平淡无奇,但是西列斯开门之后,注意到附近房间里同伴们的表情的时候,他不出意料地发现,来自康斯特的人们都有点发懵。
谁能想到来到异国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就将面临来自遥远海洋的风暴呢?
天色渐渐漆黑,但也说不好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乌云。风变大了,并且越来越大。呼呼刮过的大风伴随着密集的雨点,很快就侵袭了这座港口旁的城市。
西列斯遥遥望见那灯火通明的港口。一些船只在风暴袭来之前就已经回港,但是仍旧有一些船只直到此刻才匆忙出现。
最后一艘船回港之后,金斯莱港口的灯火骤然熄灭。
西列斯怔了怔,然后才突然地,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望向了遥远的海洋。
他望见层层密布并且不停翻滚着的乌云,那乌云与其不远处的迷雾交相映衬,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闪电偶尔划过,骤然照亮了那一片区域,甚至连迷雾中的场景仿佛也照亮了。
西列斯眯了眯眼睛。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就从口袋里拿出魔药喝了一口,随后佩戴上【沉静的心】的胸针,同时戴上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
他望向那一片区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知道这是一次危险的尝试,但是毕竟,风暴中的闪电照亮了迷雾中的场景,这也是绝佳的机会。
谁也不知道风暴什么时候会再一次袭来,而那个时候他们可能早已经离开了金斯莱。所以最终,西列斯还是选择利用这一次的机会。
他望了过去。
他望见翻滚的云雾、密集的雨点、可怕的狂风。他望见孤岛、人群和祭坛。他望见断裂的手、凄惨的血和哀嚎的人。他望见……
他望见神明!
西列斯骤然回过神,几乎下意识吸了一口气。
他的耳边传来着骰子密集的提示音。
【知识+2。】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3(+2)(+1)/96,成功。】
【不要在风暴来临的时候望向海洋,这是米德尔顿的古老俗语。这话总有许多种解释方法。无论如何,反正你不知道这句话。但意志是你最强大的武器,所以,恭喜你,逃过一劫。】
西列斯垂下目光,随后摘下【阿卡玛拉的眼镜架】。恢复清朗的视野只剩下持续的风暴与雨水。没人知道那海洋中的孤岛正在进行一场祭祀,也没人知道……
也没人知道,那神明真的回应了。
西列斯闭上了眼睛。
那副画面仍旧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寂静的孤岛、狂欢中的人群、泛滥成灾的血液,以及那高高在上的,居于天空之上的……
阴影。
不知不觉中,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西列斯回过神,走到门口,正要打开房间里的灯,但是他又犹豫了一下,感到刚才那副画面令他感到了些许的警惕。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流浪诗人奥尔德思·格什文曾经说过的话,“光下,必有阴影。”
……所以他有点不想开灯。
于是他干脆后退两步,坐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静默地思考着。
他其实很难形容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副画面。
应该说,海洋中发生的祭祀那一部分十分清楚,但是神明那部分,似乎只是某种意义上的“感知”,而非真的看到,就如同他在星之尘矿场望见那细碎的星之尘中蕴藏的哀嚎。
但那的确是阴影。
如果真的要用一种方式来描述这东西的存在的话,那么曾经布鲁尔·达罗的话反而相当合适——高空的混乱线条,乌云中藏身的东西。
那正是……那正是,“阴影”。那位神明。
阴影仍旧存在,并且,始终以某种方式影响着这个世界。这世界仍旧存在阴影的信徒……而他们的故事,也同样以某种方式留存着。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决定一点一点来分析。
海洋中的孤岛。孤岛上的人们割断自己的手来进行献祭。
在他出发开始这一次的米德尔顿之行,直到抵达金斯莱,他已经通过种种方式,了解到与这事儿有关的一些说法。
比如,在马尔茨的那一次围炉夜话的活动中,赫德·德莱森曾经提及自己家族从北面迁徙至南面的往事,他就提及过,村落中的智者让他们前往寻找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那座孤岛将是北方乐土。同时,德莱森家族真的在大海中找到了那座孤岛,尽管他们后来又离开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德莱森家族与刚才西列斯看到的,在孤岛上进行祭祀的人们,是否拥有着同样的信仰?还是说,他们离开孤岛的行为,恰巧意味着与这些人割席?
正如西列斯一直想的那样,德莱森家族的立场,决定了那封家族密信的真实意图,也决定了西列斯将要如何对待此事。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同样在那个围炉夜话的活动中,一个来自米德尔顿的男人提及了自己父亲的经历。而那段经历中,这群在孤岛上祭祀的人们就粉墨登场了。
这说明,这群人的存在并非完全不为人知,只是很少有人能真的遇到他们。那么,这种情况就很有可能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从另外一个旁证那儿也可以得出类似的结论,也就是梦境中那个男孩哈尔·戈斯提及的,关于辛西娅的海边渔民故事。
海边渔民总是捕鱼,让鱼儿都快灭绝了,于是辛西娅阻止他们继续这么做。之后这群渔民选择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哺育海洋。
这种做法显得有些离奇。同时,在哈尔的故事中,辛西娅只是阻止他们继续疯狂捕鱼,而不是让他们直接进行这种祭祀活动。因此,这种血腥的风气的蔓延是否真的与辛西娅有关,也十分值得怀疑。
在那三个故事中,辛西娅都以一种秩序维护者的身份出现。西列斯不太确定她在维护这些平衡、秩序的时候,究竟会采用什么样的做法。
总之,在哈尔所讲述的故事中,就提及了那些渔民割断自己的手投入大海。这与刚才西列斯望见的那一幕十分相似。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血祭。
如果那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写信给家族,是为了让赫德·德莱森也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之中,那么这件事情又与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西列斯思索着这个问题。因为他意识到,面对这封家族密信,拉米法城内的德莱森家族成员是十分猝不及防的。
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因此才会在激烈争论一晚上之后,将赫德赶出家门。
换言之,他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碰上这事儿了——不管是否真的与海中祭祀有关——但是现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却成为了一个诱因。
而黑尔斯之家的事情,仅仅只是与胡德多卡、与梅纳瓦卡有关。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海中祭祀的一些事情扯上关系。
……难道是因为天空?西列斯这么想。
因为他刚刚望见的“阴影”,就是位于天空之上。而胡德多卡曾经是一位十分傲慢的神明,祂同样让自己高居于天空之上,让信徒们匍匐在祂的神殿之下。
不过,即便意象符合,这两者之间本质的共通之处又在哪里呢?
西列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再一次回顾这一路行来收获到的信息,突然回忆起一个一直被提及的事情——海面下的阴影。
在围炉夜话的时候,那场活动的发起人弗雷德·达德利提及自己曾经遇到一位老人,他因为对于海洋的向往,踏上了前往北面的海的旅程。
当他抵达海边的城市,他却因为身体不适而欲轻生。当他真的踏入那冰冷的海水的时候,他突然望见海面之下的阴影,而那让他无比恐慌、不安,因而他立刻便放弃了求死的想法。
不久前,当西列斯与商人安布罗斯在火车上探讨的金斯莱的一些传说的时候,这位商人就提及,有些水手会声称自己望见了海面下的阴影。
而现在,西列斯知道了,的确有“阴影”存在于海洋的天空之上,但是一个在海面之上、一个在海面之下……
等等,上与下?
西列斯突然反应了过来——倒映!
“星星倒映在海面”的本质含义是,“阴影倒映在海面”。因为,“光下,必有阴影。”
……所以,是天空之上的“阴影”倒映在海面,好似那身处海面之下。人们幸运地没有直视“阴影”,他们没有面见神明,只是望见了神明的影子。
西列斯刚才望见了神明,尽管那只是一瞥,但是他也因此需要进行那一次的意志判定。
96的判定数字。即便加上【沉静的心】这个仪式,西列斯现在的意志属性也只有95。是之前在历史学会进行的那一次表彰仪式,让他意志有了持续的一点附加,所以他的这一次意志判定才能够成功。
这一点也不由得让西列斯感到后怕。
况且,96这个数字已经在判定大失败的范畴之内。如果他这一次的判定没能成功,那就是直接的大失败。这更加让西列斯感到不安。
重要的是,这并非是他第一次遇到与神明有关的意志判定。
曾经他在深海梦境中毫无警惕地望向了梦境中腐烂的星星,因而遇到了一次意志判定。当时他需要的意志判定数字是95。
那应该是星辰与光芒之神露思米所对应的意志属性(起码可以作为一个参考)。
但是现在,这神秘的阴影的意志属性,却比露思米还要高一点!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露思米面对“阴影”,然后进行一次意志判定,那么祂将得到的结果是……
大失败。
神明的大失败。
此外,如果“阴影倒映在海面”,那么作为海洋的神明,阿莫伊斯就不会受到影响吗?
西列斯下意识捏了捏鼻梁,让自己冷静一点。他似乎是知道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信息,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事情都是对于过去的补充。
“阴影”仍旧存在,并且仍旧存在着信仰“阴影”的人群。
他这一次冒险望向那风暴中的画面,最终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两条信息,对应他增加的两点知识属性。而这同样也意味着……骰子所说,希望他拯救这个世界,很有可能就与“阴影”有关。
……对抗阴影?
西列斯琢磨着这个问题。
最后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可能的做法,只能用一个冷笑话来逗逗自己——把灯关了,不就没有影子了吗?
比如他现在,身处黑暗,当然任何的阴影也不可能存在。黑暗与影子并非同一样东西。
他陷入着沉思。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也完全没意识到。直到夜晚的寒冷终于浸透他的手脚,他才猝然回神,站起来活动了一下。
西列斯走到窗边,目光凝视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他想,这世界的普通人恐怕不会知道,有一位神明仍旧不为人知地活动着。
……不过,话说回来,他似乎已经在无形之中排除了安缇纳姆就是阴影的可能性。人人都知道安缇纳姆是现世唯一一位神明,但对“阴影”毫无了解。
“阴影”真就是一位无人知晓的神明吗?
单纯从骰子的态度来说,事情似乎的确如此。但是,他也没能从骰子那边得到任何的确认。西列斯有点想在这个时候进行一次判定,把骰子叫出来问问。
但是考虑到不远处那场祭祀很有可能仍旧在继续,西列斯最终还是谨慎地放弃了这个做法。
既然骰子出现在现实中的时候,安缇纳姆可以感应到它的出现,那么谁也说不准,“阴影”是否可以做到这一点。
西列斯刚刚才与祂进行了一次无形的交锋,靠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高的意志属性赢了一次。西列斯可不乐意再一次冒险将骰子的存在暴露出来。
风暴仍旧在持续。西列斯没有继续思考。他摸黑去洗漱,然后拉上了窗帘,很快陷入了睡眠之中。
在火车上的时候,他没有前往深海梦境,原本是想要今天晚上去一趟,看看是否有什么新发生的事情,同时也与琴多联系一下。
不过,既然今天晚上碰上了这事儿,那么西列斯也谨慎地选择将前往深海梦境的事情,同样推迟一天进行。他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在陷入睡眠之前,他思绪含糊地想到,既然他的意志属性已经这么高了,那是否意味着他算得上是神明?
这个问题让西列斯困扰了一下,因为他感到自己绝对不可能称得上是神明。即便意志很高,但神明的力量显然不局限于意志。
比如那奇妙的神的乐园,那不可思议的力量的运用,这些种种,西列斯都不拥有。
如果他是命运的神明,那么的确,他身边发生着一些与命运有关的事情,巧合,或者其他什么。但是,他还无法主动利用这种力量。
与阿卡玛拉的力量相比较,他已经能够使用阿卡玛拉的基础力量,但是却连命运的力量是什么都还没能窥见。
……所以,他还称不上是神明。只能说是……神明预备役?
那么或许琴多也是。他想。
这些想法只是在他的大脑中一闪而逝。当他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就已经将其遗忘了。天光大亮,他拉开窗帘望向窗外。
风暴已经停歇。
时间还早,才刚刚六点半。清晨的阳光显得十分懒散,微微弱弱地照在刚刚被风雨侵袭的土地上。人们已经热热闹闹地挤在街道上,忙活着各自的事务。
西列斯注意到,金斯莱港口又一次亮起了灯。不过,并没有船只进出。或许是时间太早了,也或许是因为……
他想,因为风暴?
这一次的风暴真的就只是普通的海洋风暴吗?还是说,因为那一次的献祭,因为“阴影”的出现,所以风暴才会出现呢?
他很难得出一个答案,只是感到太巧了。他来到金斯莱,第一天,风暴袭来,不得不困在这座城市;然后恰巧,海洋深处就在进行一场血腥的献祭,“阴影”也同时出现。
他想了片刻,最后不得不承认,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发生在他身边的命运巧合。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此前已经收集到了足够解释发生在海洋深处的这场祭祀的信息,这不是一件更加令人不敢深思的事情吗?
……先知。他想。
曾经他始终不太认可“先知”这个说法,因为当时他认为,自己只是合理地利用自己手头上的信息,然后这些信息刚好就可以组合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但是,随着他得知的信息越来越多,他自己也慢慢意识到,这种事情是不太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
因为人们总归会得到无效信息。这是不可避免的客观情况。但是他身边的无效信息却这么这么少,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规划了他身边发生的一切一样。
这种情况显得不可思议,因此西列斯认为,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力量。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命运的力量。
……命运骰子的力量。
他需要与骰子进行一次沟通。西列斯心不在焉地想。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
或许,等确定了前往贝休恩的开船时间,他可以在那之前与骰子进行一次沟通。不管怎么说,他即将前往大海,这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事。他真诚地期盼着。
自他开始旅途,两次使其中断的事情,分别是一次暴风雪和一次海洋风暴。
前者让他遇到了赫德·德莱森。后者让他望见了发生在海洋深处的那一幕。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旅途上的阻碍似乎也是在为了给他提供某种信息。
只不过,对于他的同伴而言,这一次的旅途就显得有些过于波折了。
六点多的时候,西列斯出门去餐厅吃早餐。他恰巧遇上了睡眼惺忪的班扬骑士长。班扬看起来很困,那种困倦消解了他过于温和礼貌的气场。他的头发甚至有点乱糟糟的。
他与西列斯打着招呼,然后苦笑着说:“昨夜的风暴太可怕了,吵得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西列斯心中生出了些许的惭愧。他昨天晚上靠着阿卡玛拉的力量,可以说是一夜好眠——当然他一直都这样。
他便安慰他说:“或许你可以在吃了早餐之后再去睡一会儿。”
班扬点着头。
他们在餐厅遇到了其他的同伴们,果不其然,没人睡得好。他们哈欠连天,甚至没注意到精神奕奕的西列斯与他们这些人有多格格不入。
他们都说吃过饭要去睡一会儿。贝拉教授同样显得十分疲倦。向导艾萨克和翻译约翰尼比他们好一些,大概是早就对金斯莱的风暴做好了心理准备。
因此,他们便提议,可以等贝拉教授补觉之后,再一起去港口购买船票。
不过贝拉教授坚持早点过去,毕竟他们不能在金斯莱耽误太久。
于是,西列斯便说:“贝拉教授,不如您去休息,我与霍伊特先生一起去购买船票,怎么样?我昨天睡得早,并没有被风暴打扰到。”
贝拉教授犹豫了一下,她向翻译约翰尼·霍伊特确认了一下购买船票的过程,只需要提供人数和名字就可以,因此她便欣然同意了西列斯的这个安排,将手中的名单交给西列斯。
同时,她也嘱咐西列斯可以挑选明天中午之后出发的船只。
“总之,我信得过您的安排,诺埃尔教授。”贝拉教授友善地说,“麻烦您了。”
“这没什么,贝拉教授。”西列斯说。
其他人也都同意了这种做法。应该说,他们这时候也懒得考虑那么多了,困倦仿佛浸染在他们的身体里。
因为要分开行动,所以最后的安排是向导艾萨克留在这儿陪同其余人,免得有什么意外发生;而西列斯与翻译约翰尼一起前往港口购买船票。
吃过早餐,他们便兵分两路了。
风暴过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即便西列斯心知肚明,这场风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因为这清朗的空气而精神一振。
翻译约翰尼是一个沉默的男人,不过他也跟西列斯解释说:“港口距离这里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可以走过去。”
“这没问题。”西列斯说。
于是他们一路沿着滨海的道路行走。西列斯发现,昨天下午艾萨克说金斯莱的人们很快就会知晓他们的存在,这句话并不假。
昨天刚刚抵达金斯莱的时候,这儿的居民还曾经对西列斯以及其他人的存在抱有警惕,而现在,他们望过来的目光已经十分平静,偶尔一些友好的居民甚至还会露出微笑,并且点头示意。
这种奇妙的、迅速的信息传播,让西列斯感到米德尔顿果真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国家。这里即便拥有着当代城市的面貌,但是同样也保留着更古老时代那种亲密的村落居民的关系联结。
他们信息始终互通有无,可能东面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西面就能立马知道。
这是在更加古老、通信不那么便利的年代,人们养成的一种习惯。他们需要这些信息来确保自己的安全,因此才会保持那种向别人打听情况,同时也给出自己的信息的做法。
但是,如今人们已经可以从报纸、杂志等等地方了解到一些重要的信息。比如,当风暴来袭,港口以及城市的行政部门,必定会将这个消息通知到位,特别是对于那些出海的船只。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需要口口相传才可以得知的信息,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东西。信息变得不那么有价值,同时也就不至于那么局限于某一个小的圈层。
……但是,在米德尔顿,事情似乎仍旧维持着旧有的规则。
西列斯注意到这一点,并且感到若有所思。
他意识到,迷雾对于这个国度的影响,似乎比对于其他国度而言,更加惨烈与难以挽回。
于是,在前往港口的路上,西列斯便主动询问约翰尼:“米德尔顿曾经被迷雾笼罩过吗?”
约翰尼惊讶地望着西列斯,看起来没想到西列斯会提出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是的。米德尔顿曾经大半领土都被迷雾笼罩。”
西列斯继续等待着约翰尼的讲解。不过约翰尼反而沉默了片刻。
隔了会儿,他仓促地道了一声歉,然后才说:“那是发生在沉默纪晚期的事情。迷雾曾经突如其来地笼罩了米德尔顿的大半,但是在雾中纪刚过不久,那些迷雾就缓慢地消失了。
“在那一两百年里,迷雾的出现曾经让米德尔顿的居民心灰意冷。当然,不是说他们不再继续信仰海洋,而是……而是感到绝望,我不知道您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西列斯点了点头,低声说:“人们只是感到他们被自己信仰的神明抛弃了。”
约翰尼点了点头。他说:“再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我曾经还在米德尔顿生活的时候,父母曾经让我去念书,因此我才能知道一些相关的事情。
“可是……抱歉,诺埃尔教授,我的意思是……我恐怕没法告知您更多,我没您那么有学问。能成为翻译,已经是令我十分惊喜的事情了。”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说:“约翰尼,我十分感激你的帮助,以及你提供的信息,包括之前在火车上的谈话。你不用这么妄自菲薄。
“我也有我的缺点,比如我一定不可能接过你这样的翻译职务。你与艾萨克,你们才是我们这一次米德尔顿之行的核心人物。”
约翰尼吃惊不已地听到西列斯说出这样的话。他简直受宠若惊。
看得出来,他与艾萨克曾经的生活都不是很好,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几乎是在仰望拉米法大学的这群教授,以及往日教会的人们。
一路行来,他们几乎都没与其他人发生关联,除了西列斯主动询问他们米德尔顿的相关信息那一次。而那似乎也让西列斯收获了这两人的善意。
约翰尼迟疑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他只是低声说:“谢谢您的肯定,诺埃尔教授。”他顿了顿,又说,“您一定是位十分优秀的老师。”
西列斯怔了怔,便微微笑了一下。他仍旧不太习惯这个世界这种直白的称赞,不过起码学会了在这个时候露出微笑。
约翰尼主动和西列斯说起了一些米德尔顿的习俗,有些是他小时候在米德尔顿经历过的,有些则是他从父母那儿听到的。
西列斯感到阿方索·卡莱尔必定十分喜欢这些习俗,毕竟那是位民俗学者。于是他将这些信息暗自记了下来,打算之后有机会就转达给阿方索。
很快,他们来到了金斯莱港口。
这里坐落在整片福利瓯海的东南角,如同珍珠一样卧在月牙一样的米德尔顿国土之上。港口的灯光日日夜夜亮起,除了风暴的时刻。
对此西列斯感到些许的意外,因为他以为,恰恰是风暴的时刻,才应该亮起灯光,为迷途的船只指引方向。但是约翰尼也只是说,这儿有这样一个习惯。
那些在风暴前未能回港的船只,面对漆黑的大海和可怕的风暴,只能自生自灭。
西列斯便若有所思起来。他心想,所以,在这个世界,海洋的风暴或许真的意味着什么?
他们走进港口的建筑。
在港口的大厅,西列斯遇到了面红耳赤,正与某名水手发生激烈冲突的商人安布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