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我刚刚回到拉米法城不久,这两天正在忙于搬家的事情。新家的地址是拉米法东城凯利街99号,您之后写信也可以寄到这个地址来。
“另外, 如果您有意的话,那我也十分乐意在这儿接待您。我为您预留了一个客卧。
“最近拉米法城的天气逐渐变暖,给人的感觉也舒适了不少,或许您会想要来拉米法城住一阵。我打算在搬家之后找个时间与朋友们聚餐,庆贺乔迁新居。您是否乐意来参加呢?
“……
“前往米德尔顿的旅途是十分令人愉快的, 我见识到了新鲜的风景,结识了一些成长于截然不同的环境中人们,同时也了解了一些过往的有趣故事,见识了米德尔顿独特的文化背景。
“或许我之后还会前往米德尔顿也说不定。现在我对于那片土地的了解也只是局限于他人的只言片语, 以及自身走马观花的游览。
“您不认为,只有更长时间的生活与定居,才能真正了解到一片土地的真实模样吗?
“……
“我返回拉米法城的时候, 没有与其他同伴同行,而是独自前往了琴多的故乡,堪萨斯的克罗宁城。我们在那儿真正享受了几天的假期,不过也做了一些正事。
“堪萨斯同样也是与康斯特、米德尔顿截然不同的国度。旅途果然是增长见闻的不二之选。
“等回到拉米法城,我们可能又要忙碌于大学的日常工作以及其他一些琐事。我们离开了一个月,但是拉米法城仿佛仍旧是原来的模样。
“……
“随信附上了我在米德尔顿购买的一些纪念品和特产。希望您会喜欢。如果有机会的话, 希望也能带您去品尝米德尔顿的海鲜,那与康斯特的口味截然不同, 但也是非常不错的美食。
“……
“愿明媚的春光洗去冬日的严寒。”
*
3月20日周六, 清晨。
西列斯先去外头的马车行, 投递了将要寄给母亲的信件, 随后返回了海沃德街6号。
琴多已经在等待着他了。他们的东西, 包括海沃德街6号和洛厄尔街32号两边的物品,都已经打包好,只等着他们搬走了。
他们是前天深夜抵达拉米法城的。昨天一整天,他们两个就忙于整理家中的物品准备搬家,根本没有丝毫休息的时间。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在返程的时候,他们没有经受旅途的疲劳。
西列斯也头一回体验了琴多的力量。应该说,那相当神奇。当神明的力量作用在加快他们行走速度这件事情上的时候,西列斯几乎不假思索地想到了地球上的一种形容方式。
缩地成寸。
……是的。看起来费希尔世界与地球又在某个奇奇怪怪的地方达成了一致。
总之,李加迪亚力量显得颇为奇妙。特别是在他们已经得知李加迪亚曾经的强大的时候,他们才感到这种力量实际上近乎万能。
琴多在这件事情上颇为不解:“所以,通过范本或者抄本,借用李加迪亚的力量,反而显得更加强大;而作为血裔,如果直接使用李加迪亚的力量,却只能局限在与‘旅途’相关的事情上?”
对于这个问题,西列斯认为,或许一切的谜团都隐藏在塔乌墓场之中。或许是因为,琴多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李加迪亚的力量。
琴多也赞成这一点。所以,他也就更加想要找到“船桨”。
不过,他们这几天可能没什么时间来理会这事儿。因为他们首先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搬家。
西列斯回到三楼的房间,与琴多一起等待搬家工人上门。凯利街99号距离海沃德街6号有些距离,他们肯定得聘请工人才能够快一点搬完这些物品。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就能住过去了吗?”琴多有点期待地说。
西列斯想了想,然后非常诚恳地说:“或许我们今天得熬夜整理才对。”
等收拾完屋子,他相当怀疑琴多还有没有那个精力思考那档子事。
琴多:“……”
他望了望天花板,然后理直气壮地说:“不管怎么样,起码我们今天晚上肯定能睡在一张床上。这已经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了。”
西列斯笑了起来,他说:“当然,琴多。”
总不可能在搬进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的时候,他们仍旧分床睡。琴多在普拉亚家族的古老宅邸中做得出这种事情,西列斯也不好意思做这种事情。
当然,其实凯利街99号还缺不少家具和物件,只是他们现在没什么时间去购买。
昨天上午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检验凯利街99号的装修进程。工人们利用这个冬假完成了装修,西列斯另外也聘请了一位监工来跟进工作。他们最终的工作成果相当不错,也令西列斯和琴多感到满意。
总共三层的小屋,一楼的会客厅、厨房、餐厅、盥洗室、储藏间,二楼的主卧、衣帽间、客卧(二楼的两间卧室都有独立盥洗室),三楼的独立书房,以及和书房联通的藏书库。
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户外花园。这是独栋住宅,位于一个闹中取静的住宅区,距离其他的房屋都有一定距离。同时,这儿距离阿瑟顿中央广场也不远。
整体而言,西列斯认为这栋房子非常符合他的需求,甚至太过于符合了。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距离拉米法大学稍微有点远,不过二三十分钟的路程也不算太夸张。
他与琴多仍旧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将这栋房屋彻底改造成他们心目中满意的模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房子已经成为他们的家了。
而未来的事情,将要交给时光来定夺。
他们站在窗边,无所事事地等待着搬家工人的到来。三月的阳光洒落在街道上,也洒落在窗台和他们的肩膀。西列斯望见窗外熟悉的场景。
他意识到,未来漫长的时光中,他可能再也看不到这曾经伴随他漫长黑夜的窗景。
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八个月了。过去八个月发生了无数事情。大学教授的工作、启示者的研究、对于世界的秘密的探索,以及,琴多。
在这个时刻,在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熟悉的海沃德街6号的时刻,西列斯才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而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突兀的敲门声让西列斯回了神。琴多去开了门,工人们鱼贯而入,将那些纸箱挨个搬走了。洛厄尔街32号那边,他们等会儿还得去一趟。那边也有不少东西需要搬走。
当然,一些危险或者贵重的东西,他们昨天已经提前搬去了凯利街99号。
不久,海沃德街6号就已经显得空空荡荡了。这里原本就只是小公寓的配置,空间不算富裕。
但是过去几个月里,西列斯在这儿塞满了无数的手稿、书籍和生活用品,因此,当房间突然被搬空的时候,他反而感到了些许的不习惯。
他怔了片刻,然后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是时候去往新的生活了。
新的学期的开始,也是新的生活的开始。
“我们该去洛厄尔街了。”琴多提醒他说。
西列斯点了点头,然后与琴多一起走出房门。当房门落锁的那一刻,他明白这将是一段旅程的结束,也将是另外一段旅程的开始。
他们一起走去了洛厄尔街32号。那儿也将会有工人来搬东西。西列斯原本是想他与琴多一人一边,然而他的恋人显然只想黏在他的身边。
西列斯也乐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放任琴多的幼稚。
他与琴多十指相扣,说:“之后可能还会再回来几趟。有些人不知道我将要搬家,可能会写信到这儿来,所以偶尔还得回来看看。”
琴多点了点头,不禁说:“向来有许多人给您写信。”
西列斯瞧了琴多一眼,然后笑了起来,他说:“你也可以给我写信,当然,琴多。”
琴多怔了一下,低声嘀咕了一句:“似乎也不是不行。”
从凯利街99号寄到凯利街99号的情书?
作为一个小说家,西列斯感到这居然算是一个不错的创意。只是不知道邮差先生会怎么想。
西列斯便转而问:“所以,洛厄尔街的房子打算怎么办?”
“租出去怎么样,您觉得呢?”琴多说,“空放在那儿也只是积灰,我们恐怕不会再回去住了。”
西列斯也同意这一点。
他与琴多对此的态度都相当务实。不管怎么说,一年一千的公爵币也不是什么小数额,虽然他和琴多都不缺钱就是了。
在回到拉米法城的时候,西列斯在海沃德街6号三楼房间的门缝处捡到两封信,分别来自阿尔瓦·吉力尼和艾琳·费恩。
前者提及了命运纸牌的销售利润;后者提及了瑰夏杂货铺的销售利润。因为西列斯过去一段时间并不在拉米法城,所以相对应的利润分红都需要他之后主动去联系。
不管怎么说,两者加起来,给他带来了三千公爵币的收益。
……三分之二都来自于命运纸牌。
这一点让西列斯颇为吃了一惊。他知道命运纸牌如今相当流行,在拉米法城,乃至于无烬之地,都是一个热门话题。
但是,真能赚这么多钱?
阿尔瓦在信中提及,诺埃尔纸牌的玩法创意来自于西列斯,而玩法的搭建则是他们四个人一同想出来的。
因此,最后的分成就是,西列斯占三成,负责生产的吉力尼家族占两成,负责经销和宣传工作的兰米尔占两成,剩下的三成则是阿尔瓦个人、切斯特医生以及琴多三人平分。
阿尔瓦那边并不知道琴多的联系地址,因此也在寄给西列斯的这封信中提及,琴多也有一千公爵币的分成,希望西列斯转告一声。
琴多得知这一点的时候,还颇为惊讶。他本身并没有特别痴迷诺埃尔纸牌,不过这利润也让他若有所思起来。
他甚至说,或许也应该让普拉亚家族参与进来。这足可以成为人们旅途之余的闲暇玩乐。
比如,让德克斯特公司在相应的火车线路上推广一下?
这当然是一种可能性,不过西列斯相当怀疑,琴多最近是否有空利用这条生财之道,毕竟他最近已经快因为塔乌墓场的事情而抓狂了。
……当然,交给普拉亚家族的人去处理也是一个好办法。
不久,他们抵达了洛厄尔街32号。搬家工人们已经在等着了,西列斯为他们的迟来道歉,然后开了门。工人们将纸箱搬走。
西列斯与琴多最后确认了一下没什么东西遗留了,就一同离开了洛厄尔街32号。
上午十点,他们抵达了凯利街99号。那栋小巧的白色建筑看起来相当漂亮和精致。附近有居民朝他们投来惊异而好奇的目光。
西列斯说:“不远处就是布莱特教授的房子,或许我们明天可以去拜访他。”
“当然。”琴多点了点头。他知道,凯利街99号原本就是布莱特教授推荐给西列斯的房子,原先的屋主也是布莱特教授的熟人。
他们走进房子。工人们已经离开了,他们之后会从搬家公司那儿得到相应的报酬——事实上,西列斯头一回意识到,拉米法城的服务业其实相当繁荣和体系化。
在第一产业和第二产业没有那么先进的这个年代,拉米法城的第三产业却有着相当专业和复杂的体系。或许这一点也可以作为这个世界的文明曾经退步、破灭的证明。
而现在,这世界又在努力重新发展着,沿着旧时的轨迹,或许也走出了一片崭新的未来。
西列斯与琴多望向客厅里那大大小小堆满了的纸箱,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无奈地笑了一下。
“该整理房间了,琴多。”西列斯说,“如果我们能早点收拾完的话,那或许还来得及请人来打扫卫生。”
曾经琴多搬进洛厄尔街32号的时候,他们就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整理、收拾、打扫房间。但是他们现在恐怕没这个时间,所以尽可能将一切整理好之后,请专业人士来打扫卫生是更合适的选择。
……不管怎么样,后天,也就是3月22日,拉米法大学就要开学了。这是第三学期的开始,同时也让西列斯十分头痛。
本来想明天休息一天,但明天或许注定将成为复习教案的一天。这忙碌的生活完全看不到尽头。
……他相当怀疑,这个学期他说不定要让琴多帮忙代课。
而琴多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应该说,琴多还没意识到,他自己已经被卷入到西列斯忙碌的生活中了,所以,他也注定会忙碌起来。
他们首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将每个纸箱都拆开,然后搬到各自对应的房间。幸运的是,他们没那么多的生活用品和衣物;不幸的是,书籍、书籍、书籍。
繁多的书籍像是要将他们淹没了一样。
琴多盯着那些书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现在我开始佩服我的家族先祖了。”
西列斯怔了一下,说:“为什么?”
“因为他们居然能将那些古老的书籍,完好无损地保存到现在。并且,是那么多古老的书籍。”琴多强调说,“还有那几千个异乡人的骨灰,居然都能一一埋进宅邸附近的墓场。这相当厉害。”
西列斯默然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知道琴多说的是对的,但是琴多的说法却让他感到有些好笑。
“那的确是伟大的成就。”西列斯说。
时近中午,他们就没有继续收拾,而是去了外头吃饭。距离阿瑟顿广场比较近的好处就是,他们可以挑选一家足够满意的餐厅。
从凯利街到阿瑟顿广场附近的那条林荫道,走路只需要五分钟左右。西列斯更注意到,这里距离历史学会、豪斯维尔街18号、书贩集市、往日教会中央大教堂都相当近。
这么一想,他对这栋房子的地理位置就更加满意了。这几乎囊括了他工作之外的交际区域。
至于拉米法大学……那是工作,而非生活,不是吗?
林荫道上的树木已经长出嫩芽,春日的气息正覆盖这座城市。人们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当然,那也有可能是因为穿的衣服不那么厚重了。
西列斯同样如此。他只穿了衬衫、外套以及一件风衣。当然,这也不免让琴多嘀咕着说他手冷……他向来如此。于是,琴多也只能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来让他心爱的神明保持温暖。
……其实琴多穿的衣服也不算多。但是他的体温就总是暖融融的,这一点相当令人费解。
他们讨论着要吃什么,不过西列斯想到他们曾经在这里吃过一顿海鲜,便说:“不如我们去见见那位海鲜餐厅的老板?一个米德尔顿人,或许我们可以与他聊聊。”
“当然,听您的。”琴多对此没什么意见。
他们便去了那家餐厅。仍旧是原来的模样,不过老板看起来还记得他们两个——在跨年日过来吃午餐的两个男人。
“中午好,先生。”西列斯主动与他打招呼,“我才刚从米德尔顿回来,恰好要来阿瑟顿广场吃饭,就想到了您这边。”
“居然是这样!”这名矮胖的厨师相当惊讶地说,他十分感兴趣地问,“您觉得我的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相当别致的国度。”西列斯说,“我们是坐船从金斯莱去的贝休恩。我以前从未出海,大海给人的感觉……十分奇妙。”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这名老板有些激动地点着头,“那就是我的故乡,大海就是所有米德尔顿人的归宿与梦想。先生,我得说,您去一趟米德尔顿,出了海,才能说是真正去过米德尔顿。”
西列斯不由得微笑起来。
他们又聊到了一些相关的话题,随后,这名老板抱怨说:“不过,如果两位今天是想来吃海鲜的话,那恐怕会失望了。
“我相熟的那位供应商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失踪了一样,过去一段时间里音讯全无,也没有新近的海鲜供应过来。
“不瞒您说,我都打算转行做其他菜肴了。老实讲,许多康斯特人也吃不惯海鲜。”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隔了片刻,他问:“您的那位供应商,名字是安布罗斯吗?一个堪萨斯商人。”
如果是曾经的西列斯,他可能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他现在对自己的命运已经相当有自知之明。应该说,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巧合,就让他意识到一些问题。
那位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突然音讯全无的海鲜供应商……?
“安布罗斯!”老板震惊地说,“太巧了,您居然知道他?!”
西列斯:“……”
……是的,真巧。他居然知道安布罗斯的存在。
西列斯心中啼笑皆非。
而琴多则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西列斯一眼。西列斯猜测他是想说,“先知”?
西列斯若无其事地忽略了琴多的目光。他说:“我在前往米德尔顿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商人,他正是从事海鲜生意的。他说过去一段时间里,米德尔顿打捞的海鲜数量变少,所以打算亲自去看看情况。”
老板连连点头:“的确如此。过去这一两个月里,来自米德尔顿的海鲜越来越少了。那么,他调查得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才说:“他在风暴过后的第一天冒险出海,然后遇到了一些意外,没能回来。”
“风暴……!”海鲜餐厅的老板失声惊叫,随后,他喃喃说,“那真是……自取灭亡。”
西列斯微微一怔,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老板也明白风暴后不能立即出海的规矩。他不由得对这位老板的过去产生了些许好奇。
而这名老板茫然地思索许久,才突然回过神,他歉意地说:“我们已经聊了这么久,您却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梅斯菲尔德·霍伊特,您称呼我梅斯就行。能请教您的姓名?”
“西列斯·诺埃尔。”西列斯说。
琴多也在一旁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梅斯连连点头,他说:“真没想到,居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安布罗斯的家人会十分伤心,不过,现在这个世界本来也是这般……危险总是藏在暗处。
“……唉,居然提到了这事儿。先生们,你们想吃点什么?我先让厨房帮你们做。我们可以继续在这儿聊聊。”
西列斯便与琴多一起随便点了几道菜。当然,在梅斯的说明下,现在确实有相当多的海鲜已经缺货。
不过他们这一次过来也不是为了吃海鲜,实际上就是为了与这位来自米德尔顿,同时也相当了解康斯特的梅斯老板,聊聊这两个国度的事情。
梅斯便先将他们的点单送到后厨,然后坐到了他们面前,与他们交谈起来。餐厅里除却西列斯与琴多,只有另外零星几个客人,相当适合他们交谈。
西列斯问:“梅斯先生,我十分好奇,为什么米德尔顿会有这样一个规矩?我是说……风暴之后不能立即出海。”
梅斯怔了一会儿,然后说:“曾经发生过许多惨案。”他摇头叹气,“您看我现在这个年纪,我快五十岁了。我十来岁的时候,人们还没有特别看重这条规矩。
“当时还有许多人不管不顾,风暴结束之后就会立刻出海。那个时候生活还没这么惬意,我们都得拼命,才能好好活下去……现在也差不多,只是那个时候……
“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过去总是不一样的,过去和现在永远都不一样。过去的拼命好像也要更拼命一点……或许等到未来再来回忆现在这功夫,也会觉得现在相当拼命。
“……哦,我有些偏题了。总之,我的意思是,那个时候,人们没现在这么守规矩,这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三十多年前。”
三十多年前。
西列斯突兀地被这个年份惊讶到了。他意识到什么,于是更加专注地听着梅斯的话。
“三十多年前,我还没成年,整天跟在父母身边转悠,当个讨人厌的小屁孩。”梅斯喃喃说,“那个时候,有一艘大船,载着一些大人物,在风暴过去的那一天,出海了。
“据说里头有个画家,专门画那些海洋的风暴。他想要亲眼目睹海洋风暴,因此才会在风暴停歇后不久就催促船长出海。
“而那个时候,船长还真的听从了他的想法……然后就是……所有人都没能回来。或许也有人回来了,我记不太清了。我只是知道那艘船出了大事,那阵子城里人心惶惶。
“……那是金斯莱。您刚刚说,您也去过金斯莱,那么您应该知道金斯莱的一些风俗……那都是,许许多多的事故最终铸就的,是人类的……求生本能。”
梅斯近乎呢喃地说出了最后四个字。
西列斯默然听着。
他想,所以,当初伊诺克·吉尔古德的那艘船出海的时候,风暴恰巧没过去多久?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情。不过再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三十多年,这已经是一代人的变化。在那个时候,“风暴过去的第一天不能出海”的规矩没有明确建立,也是有可能的。
而弗兰克·朗希想要出海的原因——至少表面上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想要让自己的画作更加写实。
他的画作通常就是大海、风暴、渔民等等。既然如此,那么他当然会想要亲身体验一下风暴的感觉,在风暴过去之后不久就出海,也是相当顺理成章的。
不过之前西列斯没能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因为此前他更加关注这群人出海之后的结果,没关注他们出海之前的一些动向。
而这个问题也让西列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
弗兰克·朗希显然是贝休恩人。贝休恩并不是没有出海港口,那么,为什么这群人会去到金斯莱,利用金斯莱的港口出海?
这真是一个后知后觉却令人深感微妙的问题。
关于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尽管西列斯颇为好奇,但是梅斯并不知晓更多相关的事情,于是西列斯只能遗憾地放弃追问。
当然,仅仅只是刚刚梅斯提及的这条信息,西列斯就已经感到十分欣喜了。
那显然证明了,那艘船很有可能在福利瓯海上碰到了“阴影”。
之后,西列斯又与梅斯聊到了其他有关米德尔顿的话题。不久,他们点的菜上了,于是梅斯便祝他们用餐愉快,然后便离开了。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琴多说:“这有些巧合。”
“的确。”西列斯说,顿了顿,又说,“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琴多感叹说:“我感到,跟随在您身边,迟早有一天会感到自己的命运有些问题……我是说,有种奇妙的感觉。”
西列斯仍旧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琴多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就好像生活在小说中一样。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情节。”
西列斯怔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而我的确是一位小说家。”
“您会怎么安排我呢?”琴多相当亲昵地问。
西列斯想了想,然后说:“如果我是主角,那么你就是主角的伴侣?”
琴多思索了一阵,然后坦率地承认自己相当喜欢这种概念。他说:“那您会将多少笔墨分给我?”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正事之余。”
琴多下意识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曾经说过这话。您又在复现我的爱。”
尽管他这意思是带着点亲昵的玩笑,像是在嗔怪西列斯偷懒,不过,他的确十分享受这种感觉。那意味着,他心爱的神明从未忘记他所说的话。
“是的,琴多。”西列斯低声说,“现在,我们已经占据了彼此的生活。而即便是正事,我们也在一起努力。”
琴多怔怔地望着他,喃喃说:“当然,的确如此。”他怔了一会儿,然后无奈地说,“即便如此,我宁愿您在一个更加私密的场合说这话。”
“为什么?”西列斯仿佛在明知故问。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做点出格的事情了!”而琴多也坦然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西列斯失笑。
大庭广众之下,即便琴多想做点什么,但是他也不舍得让西列斯置身于他人打量且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因此,他只能约束自己。
“那就快点吃。”西列斯说,“我们可以早点回去。”
“……今天晚上不行。明天晚上呢?”琴多嘀咕着说。
西列斯仔细思索了一下:“有些东西还没买。”
琴多十分诚恳地问:“需要准备什么?难道不就只是需要我们两个人,以及一张床吗?”
西列斯:“……”
作为地球人,他在此刻真诚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可以说是贵族。”西列斯感到自己说的每个字都相当艰难,“难道你没有接受过任何有关的……教育?”
琴多格外坦然地说:“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我迫不及待,不想要那些东西介入我们之间。”
西列斯瞧了他一会儿。
最后,西列斯说:“明天晚上……”
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十分专注地盯着西列斯。
西列斯差一点就心软了。可随后他想到了正事。他说:“如果我能早点复习完教案的话。”
琴多:“……”
他看起来恨不得帮西列斯复习那些该死的教案。
西列斯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当期限已定,他再瞧见琴多这迫不及待的模样的时候,他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说:“别着急,琴多。真的着急的话,不如仔细想想。”
“想什么?”
“比如你喜欢什么姿势?”
琴多怀疑地问:“但是我们之前不是探讨过这个话题吗?”
“但是我们总不可能一次解决吧?”
琴多怔怔地望着西列斯,隔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咳了一声,有点含糊地应了一下,大概是说他会想的。他甚至都不敢看西列斯了,只能低头瞧着餐盘。
西列斯倒是打量着他,心想这个时候如果掐一下琴多的耳垂,会不会碰触到十分明显的热度?
……说真的,他还记得当初琴多做了什么。他记忆犹新。
吃完饭,他们就返回了凯利街99号。他们当然很快就没心思想那档子事了,因为有大堆大堆的物品等着他们去整理。
西列斯主要负责整理书房,毕竟这些书籍绝大多数都是他的;即便是琴多那边的,他也相当了解。
来自卡尔弗利教授的馈赠仍旧摆放在一旁,大部分西列斯都还没来得及看。他认为自己能在夏天之前解决这些书,如果他有时间的话。
……不幸的是,他恰恰没有时间。
另外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是,他得将一些较为危险或者秘密的书籍放到另外一个地方。当初决定装修方案的时候,西列斯就将三楼的独立藏书库分割成了两部分。
他专门隔出了一间独立上锁的小房间,用以存放那些不太见得了光的物品,包括时轨、书籍、手稿等等。他知道这些东西也应该被妥善保管。
下午两点多,他才终于将书房大概整理好。有些书籍没能分门别类地放好,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时间来做这事儿。他打算等之后有空再来处理这些细节问题。
琴多仍旧在一楼整理着物品,西列斯就去了二楼主卧。
家具都已经在冬假的时候配齐了,西列斯和琴多没有自己去挑选,不过这年代的家具都大同小异。等他们之后有空,或许会利用空闲的时间去挑挑其他的一些家居用品。
不过那也并不着急。
西列斯相当喜欢这间主卧的朝向与窗景。窗外就是这个住宅区的中心花园,虽然显得小巧,但也的确有着一片绿意。春日的来临也让无数花朵绽放。
西列斯突然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春日,是他将在这个世界迎来的,最后一个未曾经历过的季节。
夏季、秋季、冬季,他都已经见识过了。而春季,却还是未曾到来的。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十分新奇。或许这种情绪也是因为他逐渐融入到拉米法城的日常生活。
他怔了片刻,然后才提醒自己,还有许多东西等着他去整理,别胡思乱想了。
他整理着衣服——当然了,他与琴多的衣服都混着放在了一起。不过他们的衣物也不算特别多,唯一的特点就是……
琴多的穿衣风格好像越来越向他看齐了。
不能说琴多有多喜欢穿衬衫,但是琴多的确也开始穿大衣之类的外套了。以前琴多还更喜欢穿短款外套,毕竟那更容易活动一些。
西列斯心想,这或许也可以看作是生活的变化。
……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堪萨斯人,琴多现在定居在拉米法城,还成了拉米法大学的助教,同时也得跟西列斯一起研究康斯特公国的文学……这事儿本身就相当令人惊奇了。
他们在将近下午五点的时候才彻底将整个房子的东西整理完。两个人都感到十分疲惫。他们出门吃了顿饭,找了家政公司预约了明天上午的打扫工作,然后就返回了凯利街99号。
琴多也安分了下来。他握住西列斯的手,望着那玫瑰色的天际。隔了片刻,他说:“真是忙碌的一天。”
“的确如此。今天应该早点休息。”西列斯说。
“……您真是冷冷淡淡。”琴多嘟囔着说,“我只是想说,即便忙碌,但是与您在一起的时光,也显得相当幸福。”
西列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他说:“我也是,琴多。我十分享受与你一起度过的时光。”
这话就让琴多心满意足了。他说:“希望这个春天,不要再有什么旧神追随者来破坏拉米法城的安宁。”
西列斯:“……”
他默然看了琴多一眼。
原本他还没想到这事儿,但是琴多一提,他就想到未来无数等着他去处理和跟进的事情。
布鲁尔·达罗的死亡以及达罗家族的覆灭、不为人知的“阴影”信徒的可能行动……光是这两件事情,以及这两件事情是否可能有所关联的问题,就已经让西列斯感到头疼了。
想了片刻,西列斯还是摇了摇头。等这两天忙过了,他就可以来关注这些事情的进展了。
他们返回凯利街99号,各自去洗澡洗漱。临睡前,西列斯随手拿着报纸看了一会儿,而躺在他身边的琴多则摸索着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西列斯瞥过去一眼。
“像是在梦里一样。”琴多含糊地说,他贴在西列斯的身边。那是一种共享一个被窝的温暖的感觉。
西列斯说:“我也的确可以在梦中找到你。”
他感到自己的语气相当平实,不过琴多倒是沉默了很久。西列斯又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早了。”他低声轻柔地说,“先睡觉吧。”
“好的,好的。”琴多呢喃着说,“晚安,西列斯。”
“晚安,琴多。”
他们在新家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在还没来得及打扫的房子里,他们静默地、安宁地,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琴多表现出一种出奇的愉快和轻松。不得不说,西列斯也相当能理解他的心情。早餐他们是一起在厨房里随便做了点。
等吃过早餐,家政公司那边的打扫人员就上门了。这是专门给刚刚搬完家的住宅进行打扫的团队,他们比西列斯和琴多专业得多。
西列斯与琴多便去了楼上的书房,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事务——值得一提的是,书房里有两张书桌,十分对得起这宽敞的书房空间。
西列斯很快就将注意力投放到下学期的课程中。他面对着自己的课表,隔了片刻,几乎本能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