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西列斯怔了一下。
他斟酌了一下, 然后有点困扰地说:“老师,所以,现在历史学会的高层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年初的表彰仪式上, 他曾经与乔纳森·布莱恩特有过一次对峙。他们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而那次会面想必也落入有心人之眼。
西列斯相当好奇, 在这件事情,以及乔纳森的阴谋事发之后,历史学会的高层是如何想的。
而格伦菲尔则冷笑了一声。他说:“历史学会的许多事情,是与康斯特公国高层息息相关的。在布莱恩特家族倒塌之后, 原本摇摆不定的一些人自然倒向了大公。
“而大公是什么想法,你恐怕相当清楚。他或许承认旧神的威严、地位, 但是, 也同样认为旧神理应在此刻退出历史的舞台。
“应该说, 许多人针对这件事情, 都有不同的想法。而历史学会同样如此。一些人仍旧控制不住地跪伏于陨落的旧神面前,而一些人却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推翻旧神的荣耀。”
西列斯默然听着。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对于普通人来说,旧神以及旧神追随者, 是早已经退出他们日常生活的概念。他们可能烦恼于今天的工作,烦恼于清晨报纸和牛奶晚送来十分钟, 但是,他们不可能烦恼旧神是否会复苏。
而对于那些更了解世界的本质的人士来说,旧神反而不是什么问题——“阴影”,才是问题。
恰恰是夹在这两批人中间的人们, 最为游移不定、最为辗转难眠。
西列斯想了片刻,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说:“但是, 在这个问题上, 有一批人似乎缺位了。”
格伦菲尔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说:“往日教会,以及,安缇纳姆。”
现世唯一的神。明明祂与祂的信徒在这件事情上是最有话语权的,但是如今对此事斗得要死要活的,却是世俗世界的贵族与启示者。
难道往日教会对此事没什么想法吗?
西列斯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过去与往日教会的交集,诧异地意识到,往日教会还真是相当“遗世独立”的态度。他们似乎懒得搅和进这种利益的争端。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又比任何人都更深地涉及到与旧神相关的事情上。
……这显然是来自于安缇纳姆的指示,如同格罗夫纳根据安缇纳姆的启示,暗中给予西列斯帮助一样。
是安缇纳姆决定了往日教会这种中立、低调而沉默的态度。
格伦菲尔说:“其实往日教会一直都那样。反正安缇纳姆一直都在,什么事情也不可能真的完全忽略他们。”
西列斯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想,的确如此。对于不了解“阴影”存在的人们来说,往日教会的缄默并不代表着“不争”,而是他们根本不必去争,因为安缇纳姆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
……而往日教会的高层,好像也没那么了解“阴影”。西列斯想。
班扬骑士长打算调查福利瓯海的时候,只是认为那里存在着旧神追随者,并且是与安缇纳姆对立的,因此才想要前往调查。
最终他放弃了激进的调查,这也可以证明往日教会对这件事情的需求没那么急切。
西列斯思索了一会儿,不禁感到,往日教会与安缇纳姆似乎也没有那么亲近,至少安缇纳姆没有将往日教会看作是战胜“阴影”的办法。
……话又说回来,安缇纳姆和“阴影”的仇究竟是什么?这位诞生于沉默纪与雾中纪之交的神明,为什么会与那位自阴影纪就出现在费希尔世界的神明有仇?
西列斯走神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他就听见格伦菲尔说:“真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啊!”
西列斯相当诚恳地点了点头。
格伦菲尔又转而说:“不管怎么样,乔纳森那个老东西死了。长老会里那些总是把旧神挂在嘴边的老头子们也会消停一点。你也可以更顺利地进行相关的研究了。
“我记得你在封印物上并没有研究出什么?”
西列斯点了点头。
应该说,他其实还是发现了一点什么……但是那好像不太能对外公开。
不过面对自己在启示者这条道路上的老师,西列斯还是觉得有必要坦诚一点。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发现。”
格伦菲尔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打量了西列斯一会儿。他说:“是与三要素、复现自我类似的发现吗?”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说:“我不太确定这种现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之,从三要素的角度来说,封印物就像是一个拥有身体、灵性,但是却没有意志的存在。好像其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所以,如果有什么……东西,来填补这部分缺失的灵魂的话,我认为封印物会成为某种……‘生物’。当然,我只是在实验的时候无意中遇到过一次,我也不太确定怎么才能复现这种现象。”
格伦菲尔:“……”
他望了望天花板。
西列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怎么了,格伦?”
“这叫不算什么大发现?!”格伦菲尔没好气地说,“那是一种……按照你的说法,‘生物’!”
西列斯谨慎地补充说:“但是我现在还无法确认这种现象的由来。”
他倒是知道骰子可以使用那些封印物作为身躯,但是其他“东西”如果占据了那些封印物,那么结果未必是好的。
所以西列斯一直不怎么愿意再一次尝试判定,让其他“东西”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他认为那可能会带来一种不太美妙的结果。
格伦菲尔又开始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西列斯。
隔了一会儿,他说:“我记得,西列斯,乔纳森出事的时候,你就在现场?”
西列斯一怔,不明白格伦菲尔怎么会提及乔纳森。他说:“是的。”
“所以你肯定知道乔纳森想做什么。”格伦菲尔说,“如果人的意志进入封印物,那能不能算是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西列斯恍然,这才惊愕地意识到这种可能性。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只有那些黑暗中的“东西”才可以使用封印物作为身躯;而实际上,人当然也拥有着这种“意志”,同时,精神污染也很好地证明了,人的意志同样也是可以转移的。
事实上,乔纳森曾经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才想要让自己在那些年轻的孩子们身上复活。
“而封印物可比活人好多了,至少封印物不会反抗。”格伦菲尔意味深长地说,“西列斯,乔纳森站在你的对立面的时候,可没想到,你居然误打误撞地解决了他的难题。”
西列斯默然片刻,深感世界之奇妙。
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反而是被格伦菲尔点醒了。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诧异地发现,这居然不是没有可能。
在启示者相关的事情上,西列斯感到自己的思维还是不够……不够“启示者”。
格伦菲尔撑着下巴,思索着,然后说:“不过,绝大多数的封印物都是冷冰冰的死物。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能像机器一样灵活就好了……机器人?”
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而西列斯却怔了怔,颇费了番功夫才让自己没表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是说……这世界居然已经可以开始考虑人工智能危机的事情了吗?这可真够奇妙的。
这种感觉与之前听格伦菲尔提及“平行宇宙”时候的感觉差不多。他恍惚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地球,又或者,来到了一个地球与费希尔世界结合的星球上。
格伦菲尔没注意西列斯的表情,他只是自顾自思索了片刻,然后就笑着摇了摇头:“非常有意思的想法,西列斯。我惊叹于你的思路。
“不过,这的确也不太好让其他人知晓。谁知道一些如同乔纳森一样疯狂的家伙,会将这个概念折腾到什么地步。
“总之,之后或许会有其他人发现这一点,但是你没必要将这个发现公布出去,以免惹祸上身。”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想象中的“祸”,和格伦菲尔想象中的“祸”,似乎不太一样……
格伦菲尔又感叹说:“我开始觉得你回到拉米法城实在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让我想象一下这些新鲜的事情。闻所未闻的思路。”
西列斯心想,老师,你想让人变成机器人的思路,也是相当闻所未闻。
……并且居然还有一点实现的可能性。
他们很快转移了话题。
格伦菲尔说:“所以,你有什么新的想要研究的课题吗?仍旧是精神污染相关的吗?”
西列斯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那也不着急。”格伦菲尔说,“我只是提醒你这件事情。说起来……”
他打量了一下西列斯。
西列斯困惑地望着他。
格伦菲尔撑着下巴说:“最近历史学会正在举办一个什么……擂台赛?似乎一两周之后就要开始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观战,就在沙龙。第三走廊的启示者们都跃跃欲试呢。
“这说不定能给你的研究带来一些思路……去观察一下启示者们的实战。我知道你一直偏向于研究,我也认为你可以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每个启示者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
“不过,研究也需要博采众长,能拓展一下思路也是好事。”
西列斯有些惊讶地听闻此事,他说:“我明白了。为什么历史学会会突然想办这种比赛?”
整体来说,对西列斯而言,他认为启示者的力量……并不是非常适合战斗。攻击性没有那么强,五花八门的辅助仪式倒是相当之多。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怎么使用启示者的力量进行战斗。大多数时候,他的意志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但是他也的确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擂台赛感到惊讶。
“过去一两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格伦菲尔说,“或许,有些老头子也想看看,启示者究竟能拥有多大的力量。”
西列斯却不禁皱了皱眉。他说:“从……哪个角度上?”
“都有可能。”格伦菲尔耸了耸肩,“你知道,探索无烬之地需要启示者的力量,而保护自己同样需要力量。谁知道那些老头子想的是哪一种。总之,擂台赛就这么开始了。”
也就是,双方都需要这样一场用以检验启示者力量的比赛?西列斯这么思索着。
他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正事聊完,格伦菲尔就饶有兴致地问起西列斯在米德尔顿的经历。西列斯有预感自己未来一段时间会说上无数遍相关的事情,于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特定的说辞。
许多事情都是没法说的,他心知肚明。不过绝大部分事情也是可以说的,比如马尔茨的围炉夜话、比德尔城的建城喷泉、金斯莱的风暴、贝休恩大学以及米德尔顿的文化传统。
格伦菲尔听得十分惊异,他说:“我从未去过那么遥远的国度。不过,现在迷雾逐渐消散,或许在死之前,我也可以游览整个世界的风光。”
西列斯说:“您还十分年轻,完全可以踏上旅程。”
格伦菲尔笑了一声,说:“希望如此。”
不久,西列斯与格伦菲尔告别。这是周三的上午。周六下午,他又与另外一批人聊起了自己在米德尔顿的经历。
安吉拉瞪大了眼睛,相当好奇地问:“所以,金斯莱的风暴让你们在那儿多呆了一天?”
“是的。”西列斯说,“天气总是难以预料。”
“的确如此。”富勒夫人宽和地说,“比如最近拉米法城的天气就相当不错,这十分出人意料。不过,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可能又要迎来一段阴雨连绵的天气了。”
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生活经验。
年轻的达雷尔·霍布斯不禁哀叹一声。
埃里克·科伦斯说:“不过,好消息是,最近拉米法城内的许多改造计划已经开始了,我们不必担心绵长的雨季淹了下水道。”
说到这个,安吉拉立刻想起了什么。她说:“听说城内已经在修建地铁了?”
埃里克点了点头:“似乎是从西城开始建,因为那儿原本就有地下通道。我已经听闻一些要动工的传闻了。”
“哦,从西城开始。”达雷尔说,“那等修到东城,不知道要花多久了。”
“起码有个盼头。”安吉拉耸了耸肩。
既然提及了拉米法城的一些变动,那么西列斯也就顺势问:“我离开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拉米法城内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呃……擂台赛?”来自第三走廊的达雷尔立刻便提及了这事儿,“据说还是长老会提议的这事儿。”
他们就都望向了安吉拉。
安吉拉点了点头,带着一点分享秘密的愉悦,说:“的确是这样。一些老头子好像突然意识到年轻人的厉害之处,因此打算提拔一些年轻的启示者,所以才会举办这场擂台赛。”
这话倒是和格伦菲尔的说法不太一样。西列斯心想。
……或许是利用这种说法,动员更多启示者参与进来?
达雷尔有点意外地歪了歪头。他直言不讳地说:“怕是想找几个不用花钱的保镖吧!”
年轻男孩意外的敏锐让他们几个都笑了起来。
安吉拉笑得前仰后合,连连点头:“的确,的确。那些老家伙确实是抱着点……怎么说,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们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使用仪式了,只是靠着自己向来如此的地位才能保证安全。
“而最近……最近拉米法城可不算太平。”
她转而朝着西列斯眨了眨眼睛,就好像是在说,教授,我之前就跟您提过这事儿了。
西列斯便问:“关于利益的斗争,有可能会影响那么大吗?”
“的确有可能。”富勒夫人接话说,“最近新加入历史学会的启示者相当多,我怀疑是否有人在推动这件事情……也就是,让更多人掌握启示者的力量。
“除此之外,我家族这边的生意,以及一些相熟的商人、贵族的生意往来,都显示出一件事情:最近市场上的竞争相当激烈。
“不仅仅是康斯特公国内部,同样也是康斯特与堪萨斯,以及更遥远的几个国家之间的。枯萎荒原开发计划是一个……百年难遇的机会。”
他们都有点恍然,有一种仿佛站在历史的转折点回望过去,以及朝着未来探头探脑的感觉。
不过这个话题距离他们也有些遥远。应该说,在重大变故真的到来之前,一切都好像只是愈来愈近,却从未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锤定音。
于是他们相当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达雷尔突然认认真真地向西列斯道了个谢。
西列斯吃了一惊,问:“怎么了?”
达雷尔抓了抓脸颊,说:“是帮我哥哥。教授,他说您帮他在班扬骑士长面前说了些好话,让他能升迁。他不久前刚刚到家,让我帮忙转达谢意。”
西列斯这才恍然,他说:“举手之劳。况且,班扬似乎也十分看好你哥哥。”
达雷尔就笑了一下,又耸耸肩:“得了吧,还是得谢谢您。”
他们几个人都有点惊异地瞧了瞧达雷尔。应该说,自从达雷尔去上了学,然后又在第三走廊颇为磨练了一番之后,现在已经相当成熟了。
不能说老练。他身上仍旧有年轻孩子的稚气未脱,但总归已经成长了不少。
面对他们的目光,达雷尔一瞬间变得气愤起来,他故意生气地拍拍桌子,说:“怎么了,我说这话很奇怪吗?”
安吉拉咳了一声,然后说:“没什么,达雷尔,我们只是在夸奖你。”
达雷尔狐疑地瞧着她。
安吉拉说:“欣慰你居然长大了。”
达雷尔:“……”
他恶狠狠地瞪着安吉拉。
他们笑闹了两句。
西列斯心想,的确,其他前往米德尔顿的同行人也已经回到了拉米法城,包括往日教会的成员。他也已经开始期待,凯瑟琳·金西女士那儿是否能找到那些关于“女骑士”的一些资料。
当然,他不打算现在就和同伴们提及此事。他还不确定那是否真的能得到一些收获。
埃里克也想起来一件需要和西列斯提及的事情。他说:“教授,您还记得琴多先生买下欧内斯廷酒馆的事情吗?”
西列斯怔了怔,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事儿。当然,琴多只是在买下那酒馆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声,之后也没再提及此事。
当地下拱门事件结束之后,西城许多属于乔纳森的产业也被各自拆分。琴多买下了其中一个不怎么显眼,但也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欧内斯廷酒馆曾经是西城地下帮派明面上的产业,同时也是西城的信息流通中心。那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交易正在进行。
西列斯点了点头,便问:“欧内斯廷怎么了?”
“现在已经三月底了。”埃里克说,“距离原本八月初的地下交易会也没多长时间了。一些商人已经到我们这边来询问。不过,琴多先生似乎一直都对这事儿没什么回应。
“您知道,西城的居民有许多都习惯在欧内斯廷的交易会时候购买一些过冬的物品,但是现在交易会却没什么声息。
“所以,您如果有空的话……”
西列斯这才恍然。
琴多买下欧内斯廷酒馆的时候,估计就以为这地方是个酒馆,加上信息流通渠道,有点类似于无烬之地的酒馆。
但是,欧内斯廷实际上还承担着西城一些地下交易的进行,尤其是雨假之后的那一次交易会,是许多西城商人和居民翘首以待的事情。
过去一段时间琴多不在拉米法城,即便现在回来了,他最近也没什么功夫处理那些商业事务,也难怪欧内斯廷那边这么着急。
毕竟交易会一年一次,准备工作需要提前很久就开始。
埃里克知道西列斯与琴多的关系,再加上他们本来就会在豪斯维尔街18号的会面上谈及各自收获的信息,所以他就向西列斯提及了这事儿。
西列斯思索了一阵之后,又说:“不过,现在交易会也很难在地下举办了吧?”
“是的。”对此,埃里克也叹息了一声,“现在地下通道已经彻底被清理干净了。”
西列斯说:“我会和琴多说说这事儿的。不过,地下帮派的人都已经被解决了吗?”
其他人也对这个问题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们对此都不是很了解,而埃里克反而对西城相当熟悉。埃里克说:“的确如此。
“……应该说,在乔纳森出事之后,地下帮派的很多人就暗自逃命去了。剩下被抓起来的,也只不过是一些逃也没用的大人物,以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喽啰。”
“真惨。”安吉拉不禁说,“虽然也罪有应得。”
埃里克点了点头,他说:“过去一个月西城都有些动荡不安,不过现在基本已经平静了。正好一个春假过去,西城也变得平静了许多,能够迎接春天的到来了。”
“所以原先属于地下帮派的那些产业,现在都归谁了?”富勒夫人颇为敏锐地问。
“一些贵族,一些商人,一些西城本地人。”埃里克要对这个问题也不太确定,相当含糊地回答了,“不过,有一些产业也成了……应该怎么形容,更加光明正大的?”
“比如道森街?”西列斯问。
“是的。”埃里克点了点头,“前几天我在酒馆里听人说,道森街很有可能会被改造成正规的商业街。”
“道森街……”安吉拉想了想,突然回忆起来,“对了,教授,您的那家店铺是不是就在道森街?”
“是的,那原本是一家地下黑市。”西列斯说,“现在改造成商业街也是好事。”
“的确。”安吉拉点了点头,“我记得……瑰夏杂货铺,是不是?我也订购了一些玩具,都挺有意思的。不过,品种有点少。教授,您得多推出一些。”
西列斯哭笑不得地收到了来自学生的催促。
达雷尔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然后惊叹地说:“教授,您有多少事情需要去做?拉米法大学、小说、杂货铺、启示者,这些事情都得您亲力亲为啊!”
西列斯:“……”
他默然瞧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男孩。
安吉拉笑得毫无形象,她说:“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西列斯又瞧了她一眼,语气相当平实地说:“神的诞生与陨落及信仰演变对沉默纪文学的影响。”
安吉拉:“……”
埃里克看了看安吉拉的表情,思索了一阵,说:“这是……课程名称?”
这回换作达雷尔哈哈大笑,年轻的男孩说:“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安吉拉握紧了拳头。
富勒夫人忍俊不禁,笑了一声,然后就再也忍不住,同样大笑起来。
西列斯心想,这就是相互伤害的……乐趣?
他也难免失笑。
他们以一种更轻松的语气谈论起自己过去的生活。
达雷尔说他报名参加了擂台赛,但是还得兼顾学业,这让他有点头痛。埃里克说他在欧内斯廷酒馆升迁了,不再需要做服务员的工作,也就轻松了许多,可以花更多时间在家庭上。
富勒夫人说她最近忙着无烬之地的生意,倒也遇到了一些生意上的趣事,同时也旁观着拉米法城内的一些斗争。她说希望那些贵族们有点道德底线。
而安吉拉以一种颇为郁闷的语气说,她父亲开始明里暗里催婚了。幸亏有她继母帮忙解围,不然她说不定都要去相亲,或者干脆和一个不认识的贵族青年订婚了。
这话倒是令他们颇为惊异地看了看安吉拉。
富勒夫人安慰着她,同时也以目前拉米法城内的局势举例。她微笑着说:“让你的父亲别着急,安吉拉。等这一轮斗争过去,他想让你与之订婚的贵族还是不是贵族,都是个未知数。”
安吉拉:“……”
不知道为什么,安吉拉感到一阵微妙的情绪波动。
而达雷尔则更加直白地问:“你和你继母关系变好了?”
安吉拉翻了个白眼,然后缓慢地说:“这是个好问题。”她仔细想了想,然后语气突然低沉下来,她说,“或许是我已经意识到,我继母终究只是我父亲的妻子,而不是我的母亲。”
达雷尔歪了歪头,然后说:“但是她帮你挡住了你父亲的催婚。”
安吉拉又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是的。她要是能一直成功,那么我也可以真诚地叫她一声‘妈’。”
他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天更晚一些时候,西列斯从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位当事人那里,从另外一个角度,了解到这件事情的全貌。
“我丈夫有点担心,在这一次拉米法城的变动中,他是否可以独善其身。”贵妇叹了一口气,“毕竟,他站在大公那一边,但他仍旧是老贵族。
“所以他有点想让他的女儿出嫁,去找个更加合适的、安全的环境呆着。不过我总归觉得这是杞人忧天的事情,况且我继女也完全不愿意。”
报童相当苛刻地评价这件事情:“一个自以为是的父亲。”
贵妇笑了一声,说:“的确如此。不过好歹我将他劝住了。以我们如今的资产,让我的继女安安生生地过上一辈子,不管找不找丈夫,都已经足够了。”
骑士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局势动荡啊。”
这已经成了他们的共识。即便乔纳森·布莱恩特死了,但是拉米法城的动荡却不会就此消失。相反,那可能愈演愈烈。一个人的死亡可能只是另外一场更加盛大的死亡的开端。
荷官没怎么参与进他们的对话之中,不过他们也习惯了荷官的沉默。今天荷官到的时间有些晚,所以没一会儿,贵妇和报童就相继离开了。
而荷官与骑士还留在这儿。骑士摘下了头盔,露出自己真实的面容。
卡罗尔·豪斯曼说:“好久不见,西列斯。”
“好久不见。”西列斯说,“我去了一趟米德尔顿。”
“哦,那个遥远的北面国度?”卡罗尔有点惊讶地说,“最近人们也开始从报纸上认识这些以前闻所未闻的国家了。据说康斯特将会与这些国家慢慢建立稳定的往来。”
“枯萎荒原开发计划。”西列斯低声说,“实际上,也是对于整个费希尔世界的一次开发。”
“的确如此。”卡罗尔点了点头,“所以,即便是历史学会某些顽固的老头子,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当然,他们自己要是能在其中得到一些利益,那就再好不过。”
对此,西列斯不由得笑了一声。
卡罗尔同样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他又转而说:“既然乔纳森已经死了……教授,我可相当期待您的新研究。”
西列斯怔了怔,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什么灵感。”
卡罗尔笑着拍了拍西列斯的肩膀,然后说:“不过,这的确是个重要的时刻。这一年。”
西列斯同意地点头,低声说:“的确如此。”
如果在未来回望这一两年的时光,那么人们会记住什么?
枯萎荒原开发计划?拉米法城内改造计划?复现自我的仪式推广?迷雾的消散?
而对西列斯来说,或许,一切都将归结于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
当他离开历史学会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他去了费恩家吃饭。他此前就已经与费恩一家打过招呼,而他们也用相当精致的菜肴来招待西列斯。
艾琳·费恩与西列斯提及了瑰夏杂货铺的收益,并且将一张汇票交给西列斯。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来的收益,这张汇票刚好凑齐了一千公爵币。这已经是扣除了经营费用、工资等等的最终利润。
艾琳有点激动地说:“您真不知道……我们的玩具颇受欢迎!”
“那就好。”西列斯说,他也提及了道森街将会被改造的事情,“之后或许我们能迎来更多的客人。”
艾琳惊讶地得知这一点。
伯特伦·温恩在一旁说:“这的确是一件好事。西城也应该被改造,然后变得更加繁荣一些。现在拉米法的东西城简直是完全割裂的。”
西列斯赞同地点点头。
饭后,他又与安东尼聊了聊西城的流浪儿们的情况。
在西城地下帮派彻底解散之后,这些孩子们也被赶出了地下通道。幸运的是,之前西列斯给他们的公爵币还没有花完,所以他们租了个便宜的房子作为安身之处。
作为这群孩子的领头羊,吉米相当有远见地将那些钱存着,在这种时刻就拿出来用了。
安东尼格外认真地说:“吉米,还有其他那些我的朋友们,还有那些女孩们,他们都希望我向您传达谢意。在西城混乱的时刻,没人想到他们是否能活命。是您提前给他们准备了一条活路。”
安东尼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成熟。应该说,在西城地下帮派轰然倒塌的时刻,他才突然明白了世界的残酷——不仅仅是生活的残酷,更是……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生活负责的残酷。
他们都无暇旁顾。
安东尼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当他的朋友们遇到问题的时候,他有心无力。他只能庆幸,幸亏之前西列斯给了他的朋友们一些钱,让他们能在过去一个月的动荡中活下来。
至于未来,他们也可以慢慢来。
西列斯怔了怔,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他说:“不用谢。他们值得这一切。”
光是之前吉米为他带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对得起西列斯付出的金钱。那是那些孩子们应得的东西。
西列斯或许给他们指明了活命的方向,但是,只有这些孩子们真的朝那个方向走了,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存”。
不管怎么说,西列斯心想,他总不可能替他们活着。
安东尼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同意西列斯的想法。不过他也没反驳,毕竟他大概知道西列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又说:“所以,如果您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们。”他认认真真地说,“您也值得这一切——我是说,我们的感谢。虽然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帮上忙。”
西列斯笑了起来,他说:“当然可以。你听吉米说了地下拱门的事情吗?”
安东尼点头,他又说:“不过吉米不愿意跟我仔细讲讲。真讨厌。
西列斯便说:“那挺危险的,所以你没必要深入涉及。”
安东尼有点不服气。
西列斯就转而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大忙。”
安东尼愣了一下,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一点被表扬之后的骄傲情绪,然后说:“我们会更加努力的。”
西列斯也微微笑了一下。
不久,他与费恩一家告别,然后独自走回凯利街99号。他正巧遇上了琴多。琴多今天没出门,一直在家呆着,他刚吃完晚餐,打算出门散步。
“晚上好。”琴多笑了起来,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偶遇,“您吃完了?”
“晚上好。是的,在费恩家吃过了。”西列斯伸手握住琴多的手,“正打算出门散步?”
“是。您呢?”
西列斯相当简洁地说:“再跟你一起走走。”
琴多倾身亲昵地吻了吻西列斯,然后才说:“您真好。”
只是因为这晚餐后的共同散步?西列斯心想。那琴多真的相当容易满足。
他们沿着林荫道一起散步。西列斯跟琴多说起了欧内斯廷酒馆的事情,琴多也若有所思。
他说:“我在普拉亚家族那边递送过来的文件上看见了这事儿,不过我之前不知道这事儿对于西城的居民来说这么重要。所以,八月初最好还是要开一次交易会,是这样吗?”
“我认为是的。”西列斯说,“不过也可以换一种形式,可以更加光明正大一些。比如在西城挑选一个地方,举行一次大型的集市。”
琴多思索了一阵,又说:“不过,这样一来,交易会上的商品可能就要涨价了。”
的确如此。西列斯心想。原来那是地下黑市交易,没有经过康斯特公国官方——或者说,康斯特公国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大贵族在背后站台。
但是现在情况却截然不同了。
他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可以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琴多也想了一会儿,然后非常潇洒地说:“那就交给普拉亚家族去处理吧。”
西列斯笑了一声:“那不也是你的下属?”
“所以我给他们开了相当高的工资。”琴多说,“当然,普拉亚家族的某些人……我该怎么形容,他们自诩为家臣,以李加迪亚的信徒的身份自居,反而还不希望沾染这种金钱利益。”
西列斯思索片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行为,最后,他只能说:“他们乐意就行。”
“确实如此。”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沃德街附近。西列斯便心中一动,说:“正好去一趟海沃德街6号,看看是否有人给我写信吧。”
琴多点了点头。
他们再一次回到海沃德街。
因为当初西列斯向学校租住这间公寓的时候,租期是一整个学年,所以现在这间公寓仍旧算是西列斯的。他们正巧遇到了打算出门的洛伦佐。
“哦,诺埃尔教授。”洛伦佐十分夸张地说,“见到您真高兴。”
西列斯顿了顿,有些怀疑地瞧着他:“怎么了?”
洛伦佐咳了一声:“这是周六。”
“是的。然后?”
洛伦佐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命运纸牌,在西列斯面前展示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我正打算出门打牌呢。现在拉米法城有了许多牌友。哦对了,切斯特医生也是其中之一。”
西列斯:“……”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这么多变化了。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琴多在一旁控制不住地闷笑了一声。
洛伦佐又说:“对了,您可能还不知道,听说有一名商人将要举办一场拉米法城内的诺埃尔纸牌大赛,奖金数额还挺高。我今天正打算去和朋友们商量商量,看是否要参加。”
诺埃尔,纸牌,大赛。西列斯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语。
……他曾经想过什么来着?
而且,他总觉得这事儿可能与商人兰米尔分不开关系……这可能不是他的错觉。如果拉米法城内的比赛反响热烈,那么兰米尔必定会将这样的比赛推广向全世界。
好的,诺埃尔纸牌自此蜚声海外,享誉全球。西列斯默然想。
洛伦佐看了一眼时间,惊呼一声:“要来不及了。哦对了,我记得楼上有几封写给您的信,记得去看看,我原本打算周末过后找个机会交给您。
“总之,我先走了。诺埃尔教授,希望您多发明点这种好玩意儿,那可相当有趣。”
他朝着西列斯挤眉弄眼,然后快速地下楼离开了。
西列斯:“……”
琴多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西列斯便转而拽了拽他的辫子,让他安分点。
“咳咳。”琴多说,“那是在夸赞您非凡的创意。”
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走吧,我们上楼看看,是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