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聚会里,一个个超越者在等着看热闹。
他们或是与阿蒂尔·兰波萍水相交的朋友,或是欣赏过阿蒂尔·兰波的同僚,总之,即使在场有不认识波德莱尔学生的人,也会被周围的人科普一遍兰波的事迹:法国最年轻的超越者,保罗·魏尔伦的搭档。
别人十七岁的时候还在跌跌撞撞成长,阿蒂尔·兰波却战胜了无数个强大的异能力者,一举将异能力进化到了超越者的级别。
马拉美去花园里打电话通知魏尔伦。
在等待的过程中,亚历山大·仲马开口道:“夏尔,也别太苛刻了。”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用那双令人害怕的眸子,瞥过了对方,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也令他犹如一个骄奢任性的法国贵族。
在花钱如流水上,就算是老派贵族也不如他厉害。
“你有一个好儿子,自然不在乎。”
“夏尔在嫉妒吗?哈哈,你也可以和情人生一个孩子。”
风流成性的大仲马是骄傲的,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臂揽住坐在他身边的儿子,小仲马撇了撇嘴,听见父亲的夸赞后脸上微红。
“小仲马是我一生最自豪的作品!”
父子皆超越者!
这一定是法国异能力者圈子里最令人羡煞的家庭了。
法国超越者几乎没有一个是禁欲主义者,各个貌美,风姿无双,他们的情人众多,但是几乎没有什么私生子或者婚生子。
保罗·魏尔伦在半个小时后来了。
承受着一众同僚们打趣的目光,银发青年走到黑发的波德莱尔面前,不去仔细看对方的脸,他从波德莱尔的身上看见许些兰波的影子。准确来说,兰波有很多坏习惯全部是从波德莱尔身上学到的。
乱花钱,不在意家庭,喜欢旅游,追求波西米亚式放浪的生活。
师徒两个人平时接触的时间不多,意外的投缘。
“波德莱尔先生。”
魏尔伦坐到了波德莱尔的沙发旁边,脸上挂着轻盈的笑意,还给对方端了一杯酒,以示尊重,仿佛对波德莱尔绕路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波德莱尔一改咄咄逼人的态度,抓住了魏尔伦的手,放到眼前。
他细细地摩挲对方中指上的戒面。
“陪我喝一会儿酒。”
扭过头,波德莱尔用矜持的口吻说道:“你们该走了,不要打扰我和魏尔伦久违的见面,尤其是你——”他看向沙龙聚会里的另一个“保罗”,这个名字在法国太大众化了,“每次看见你,魏尔伦都不肯让人喊名字了。”
在场的窃笑声响起,被点名的让-保罗·萨特耸了耸肩:“我也很无奈啊,听说‘让’还是兰波小时候的教名,我一次性让两位超越者远离了我。”
保罗·魏尔伦神色淡漠,没有回应这个人。
沙龙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马拉美去送客,回来就看见了客厅里陡然掉入冰点的两个人,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波德莱尔先生,您和魏尔伦……”
“上楼去,不要在楼下碍我的眼睛!”波德莱尔嘴角的讥笑能让法国异能力者们冷汗淋漓,“我可要和阿蒂尔的搭档好好聊一聊。”
保罗·魏尔伦无动于衷,笑吟吟的就像是陪酒的男伴。
斯特芳·马拉美忽然有一点后悔。
让这两个人碰面,究竟是解决一个问题,还是增加更多的问题?
不得已,无法得罪波德莱尔的马拉美上楼去了,命令女仆暂时不要去管楼下的事情,自己安安心心地去书房里看书。
保罗·魏尔伦散漫地说道:“马拉美还是老样子,怂得不敢多说一句话。”
有牵挂和家庭的人就是这么老实,生怕自己的生活被搞乱。
波德莱尔无视他的评语,定睛注视着魏尔伦,以及魏尔伦手上的戒指,“你令人不痛快的方法真是别出心裁,不戴阿蒂尔给你的戒指,反而戴着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得来的戒指?”
魏尔伦苦恼,抽出被抓住的手,五指张开,佩戴着时尚的戒指。
“其实就是一个随便买的装饰品,您在介意什么?”
“兰波都不会介意的。”
魏尔伦是短发,面容俊美年轻,一如几年前不变的模样。他没有法国异能力者们爱留的长发,银发如倒挂的冰霜,根根银亮,谁也不会知道一直爱笑的魏尔伦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何笑得出来。
“我说过了,亲友的死,我很遗憾,我不可能一辈子沉溺于悲伤之中,您何必抓着我任务失败、没有救下亲友的事情不放?”
波德莱尔的眼波在摇曳,好似浪荡的巴黎,夜晚的明珠。
“我以为他会抓住你……这朵恶之花。”
魏尔伦的神色一滞。
恶之花?
用这样不妙的词来称呼他是何意……
波德莱尔深深地说道:“太遗憾了。”
法国的超越者看似很多,然而比不上英国,他收下有超越者潜力的阿蒂尔·兰波为学生,为对方安排了一条顺畅的道路。原本与法国“人造之神”保罗·魏尔伦搭档的机会轮不到十六岁的阿蒂尔·兰波,两个空间系异能力者成为搭档是一种能力上的重叠和资源浪费。
是他看好保罗·魏尔伦的未来,动用了关系,抢到了这个机会,有保罗·魏尔伦的异能力“平行集”从旁协助,阿蒂尔·兰波在做任务的安全系数会增高,两人也可以培养出搭档的默契和感情。
谁知道战争尚未结束,在境外窃取情报的学生就出了事。
法国花费大量心血制造出来的“人造之神”,终究是一个异于人类的自私鬼,保全了自己,放弃了三年生死与共的搭档。
波德莱尔已经查了魏尔伦好几年,偷偷去过日本一次,见识到了横滨租界爆炸的地址,确认自己的学生死无全尸。直到近期看见魏尔伦对阿蒂尔产生了一丝眷恋,他倍感讽刺,“但凡你带回他的一点遗物,我也不会这么愤怒,你将他彻底的留在了那个国家。”
“你让我们国家的超越者死在异乡。”
“寂寂无名而死。”
“那该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
他的学生喜欢热闹的世界,喜欢温暖的夏天,却死在了偏僻之地的春天,没有见到盛夏之后,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保罗·魏尔伦。”
“因为你的失职,你让法国在异能大战上蒙受损失。”
“我以巴黎公社领导人之一的身份,将你驱逐出巴黎,离开我的视线!”
从容不迫的魏尔伦终于被打破了平静的表面,如同往他的心湖里砸下了大石头,自己竟然被人驱逐出巴黎?他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凭什么说是我的失职!只因我活着回来了?!”
“没错。”波德莱尔冷漠地说道,“你死了,法国可以把你体内的力量收集回来,再造一个超越者。”
“一位天然的超越者的死去,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的命比你更有价值,成长性更高。”
“你在愤怒什么?”
波德莱尔发笑,嘶哑地笑声是巫师的诅咒,“当你选择背叛阿蒂尔的时候,他可曾如此愤怒过吗?”
魏尔伦的瞳孔闪烁一下,掩去心悸,站起身,懒得再陪这个老家伙装聋作哑下去,“一开始看好我的人是你,现在对我有偏见的人也是你,你下达的命令对我无效,我是法国政府的人,不单单是巴黎公社的人。”
在魏尔伦要离开之前,波德莱尔在他的背后幽幽地说道:“我多希望背叛法国的人是你,不是凡尔纳,这样我就能亲手击杀你,可惜啊,你没有这个胆量,你的心中没有对和平的信念。”
“法国政府造就了一个无心无情的怪物,那个怪物就是你,不是人类,亦不是真正的神明,你介乎于二者之间,什么也不是。”
“在你放弃我的学生的一刹那,你就抛弃了珍贵的人性。”
“多么遗憾,多么可悲啊。”
“你那具美丽的皮囊之下是虚无一片的灵魂,连一个愿意去注视你的人也没有,你既美,也丑陋,将会在无人呵护的土壤下渐渐枯萎。”
魏尔伦的身影如石像一样定格了数秒钟。
他隐藏着冰冷海浪的蓝眸寂静无声,拍打在暗礁上,撞击在高山悬崖的峭壁上,船只远离了他,城市的喧嚣也离他而去。
有什么东西仿佛一头撞死在了岩石上,发出了戚戚哀鸣。
是海鸥吗?
向往自由的心,永远被束缚在法国。
银发青年发出一声嗤笑,“这就是您的教诲吗?”
“可惜,您不是我的老师,我生而为超越者,没有童年、没有亲人,无人有资格来当我的老师。我与您之间的联系就是兰波,他死了,您就安安心心过您的生活,轮不到您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不会有人理解我。”
浪漫无情的北欧之神远去,与现实恍若平行,没有人能留下他。
热闹的沙龙,孤寂的沙龙,人群散了,便没有了那份相聚的氛围。波德莱尔的指尖生长出一枝花,那是人心的恶意凝聚的力量,美得绝望。
法国,需要魏尔伦。
波德莱尔判断出魏尔伦背叛了兰波,却不能杀死魏尔伦。他痴痴地注视着这朵魏尔伦身上的恶之花,眼睫磕碰,有波光粼粼的水光,他的眼角流露出一抹对美的迷恋与沉醉的哀伤。
“阿蒂尔,愿你不再寒冷。”
“老师……可没有第二个帮忙还账的学生了。”
……
马拉美推开书房的欧式雕花木窗,去看月夜下隐隐绰绰的花园。
香榭里大道在不远处灯火辉煌。
魏尔伦走了,波德莱尔没有坐太久,也选择回巴黎的住处休息。马拉美没有去听两人的争吵,能引发争吵的原因就那么几个,他只想知道波德莱尔会怎么对待魏尔伦,从而知道法国高层的态度。
然后,他就懂了。
魏尔伦面对波德莱尔先生的责难,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庄园。
马拉美闭上眼,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丽和纷乱,轻不可闻道:“纪德,如果你有他的实力,何愁无法回国。”
“阻碍你的……”
“从来都只有‘弱小’啊。”
安德烈·纪德,异能力“窄门”,能预知未来数秒钟发生的危险。
这样的异能力……在超越者眼中太过脆弱了……
要杀你,你根本躲不开。
唯有实力是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世界的根本。
抱歉,我救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