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蒂尔·兰波回来之前,太宰治在祸害公寓的厨房。
麻生秋也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闻到腥味,“要不……还是我来准备晚餐吧。”
西方习惯是开放式厨房,不过麻生秋也不喜欢,租住的公寓有着一个单独的厨房房间,油盐酱醋齐全,角落里是双开门的大冰箱和葡萄酒的酒柜。
太宰治看了几本法国的杂志,对法式料理突然有了兴趣,企图制作里面对于日本人而言是“黑暗料理”的几道菜。大概是零花钱到账的缘故,太宰治用手机捣鼓了片刻,便有人送食材上门,令听见敲门声警惕的麻生秋也一阵错愕。
麻生秋也是开明的家长,支持孩子动手做饭,顶多是提前准备好胃药。
——哦,给阿治准备的。
露西看到杂志上的介绍就一阵反胃,抑郁地望着少年忙碌于厨房的背影。
她诅咒道:这个人以后肯定没有老婆!
“秋也先生……”她用焦急求救的语气说道,“我可能吃不下去。”
麻生秋也安慰道:“先给他一份面子,满足他的下厨爱好,晚餐还是由我来。”
在糟蹋了上好的白葡萄酒和鹅肝酱后,厨房里是太宰治高昂的声音:“第一道菜是羊蹄羊肚卷,法国马赛的特色佳肴,一般情况下要炖几个小时,没有那么多时间,直接节约时间,用我发明的方法来让它炖得软烂。”
麻生秋也:“……”
他觉得厨房的器皿里一定经历了某些化学反应。
“第二道菜骨头袋,据说什么骨头都可以放进猪肚里炖煮。”太宰治兴致勃勃地给洗干净的猪肚里塞东西,那些骨头原材料仿佛是一个谜。
露西捂住了胃。
即使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露西并不吃内脏。
麻生秋也还好,撑得住这些食材的描述,内脏要是弄得好吃是没有问题的。
这还不算什么,太宰治之后准备饭后甜点,用菜刀剁开了坚硬的法棍,“甜点太麻烦啦,用面包代替吧,再抹上法国历史悠久的蓝纹奶酪。”
露西的脸色好了一点,面包加奶酪是正常的搭配。
可是下一刻,门口的两人就闻到了霉臭味,蓝纹奶酪长着发霉的绿色斑点。
露西惊叫道:“这可以吃吗?”
麻生秋也提起食材的包装袋,去看公司是否正规:“应该是最‘新鲜’的食材,奶酪制作的方式向来多种多样……”
太宰治惋惜地说道:“可惜没有订到意大利的‘Casu marzu’。”
麻生秋也淡然:“我并不认为你能吃进去。”
太宰治一脸失望。
秋也居然知道意大利的活蛆腐酪。
“不要以为我不懂,我经常做西餐,比你的下厨经验丰富多了。”麻生秋也走进厨房,把一些厨余垃圾清理掉,“带着你能磕疼牙齿的面包和怪异的奶酪到一边去,今天的主食还没有解决,我自己来。”
麻生秋也下厨的态度专注,比往常要细心许多,任由太宰治的两锅料理在旁边炖煮,发出难以形容的气味。他熟练的制作四个人的晚餐,无视太宰治说“要穿围裙哦,秋也”的说法,小心一点就不会沾上油污。
关火之后,麻生秋也对在旁边搅拌出咕噜声的太宰治说道。
“今天晚上乖一点。”
“哦?”
太宰治回头看他,又转头去照顾自己的法式料理。
太宰治的兴奋劲来得快,消失得快,懒懒地说道:“我有预感,吃了我的料理,你和兰堂先生什么都不用发愁,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
麻生秋也用洗干净、沾着水珠的手指戳了一下阿治脸颊的软肉。
“我下次再教你做饭的正确技巧。”
好软!
不愧是十五岁的婴儿肥!
遭到孩子冷眼的麻生秋也端起餐盘,走出去布置餐桌,宛如邻家女孩的露西急忙帮忙,承担起了过去在家中属于中原中也的责任。
麻生秋也感谢她的帮忙,给她塞了一颗饭前的柠檬糖开胃。
露西不再胆怯,问道:“兰堂先生会来吃晚饭吗?”
麻生秋也猜测:“会的吧。”
说着话,麻生秋也给兰堂发信息询问,顺便把桌子上自己和太宰治的菜拍了个照片,分别发给了乱步和中也,让他们猜一猜哪些是阿治的作品。
叮咚两声,在日本的乱步和在美国的中也就回复了正确答案。
——那两道奇怪的料理绝对不是秋也做的!
看来自己的厨艺深入人心。
麻生秋也的笑意一闪而逝,仍然为晚上的见面忧心,就像是等待判决的诈骗犯,谁也不知道他是会得到原告的谅解还是憎恨。
太宰治看出他心不在焉,恢复了安静,坐在椅子上如同旁观者地等待。
十分钟后,阿蒂尔·兰波回来了。
菜有一点冷。
还好有餐盘的盖子。
阿蒂尔·兰波赶在家里晚餐时间抵达公寓,用钥匙打开门,进门就摘去了闷脸的易容面具,闻着空气中晚餐的气味说道:“我没有来迟吧。”
话音刚落,餐桌前发呆的棕发少年与眼神游离的黑发男人齐齐看向他。
阿蒂尔·兰波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来晚了。
只有露西比较正常,去帮阿蒂尔·兰波拉开椅子,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把麻生秋也家客人和半个保镖的身份忘了个七七八八。
她觉得自己能发挥的作用就是女仆了。
太宰治也是这么说她的。
阿蒂尔·兰波道了一句“谢谢”,没有入座,而是快步走向洗手池的方向,打算洗一把脸,去除掉那些会损坏皮肤的化妆品。等他再次出现,他已经加入了家庭聚餐的气氛之中,手套消失,典雅的婚戒在无名指上与秋也的相得益彰。
麻生秋也的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了几拍,产生了极大的妄想。
兰堂原谅自己了?
兰堂去波德莱尔那里得知了真相,一点都不生气,不在意他的欺骗?
今天的世界是如此美好吗???
“秋也,幸好你给我准备了晚餐,单靠在老师那里吃的蛋糕无法填饱肚子。”阿蒂尔·兰波不知道爱人在胡思乱想什么,动用餐叉指向了自己没见过的菜品,出于对秋也厨艺的信任,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菜?”
麻生秋也回归现实,下意识道:“阿治下厨做的菜。”
阿蒂尔·兰波的餐叉停留在了半空中,取餐也不是,用餐也不是。
空气一时间尴尬。
太宰治用上了猫猫期待的目光看他。
阿蒂尔·兰波踌躇:“治君的厨艺……”
如果此时是兰堂,八成是违心的答应了,但是阿蒂尔·兰波不打算虐待自己的味蕾,冷静地压下了心软之情,“我比较喜欢吃秋也的菜,抱歉。”
麻生秋也见状,雀跃地说道:“我替兰堂尝一尝味道。”
太宰治侧目。
麻生秋也取了一个没有用过的餐叉,沾了一点汤汁……没错,他不敢直接吃菜,吃汤汁已经是他对太宰治厨艺信任的极限了。
再多一分都没有。
麻生秋也:“呕!”
太宰治总算喜笑颜开:“秋也,不许吐出来!这是我的心意!”
难以置信的腥味冲击在麻生秋也的味蕾上,使得他的神智癫狂一秒,他就不该相信太宰治能把内脏弄出什么正常的口味!
“你猜,我在骨头袋里放了什么骨头熬制出来的汤汁?”
太宰治用恶劣的一句话加重了麻生秋也的反胃。
阿蒂尔·兰波顾不上用餐,把桌子上的那道菜移开,给秋也水杯:“漱口吧,不要太在意,这个家伙是欠收拾。”
麻生秋也看着温柔的阿蒂尔·兰波,心中一空,不对劲,对方再怎么好脾气,也不可能对欺骗自己的人视若平常,最大的可能性是真相还未被揭穿。
他不是滋味的把准备漱口的水给喝了进去。
汤汁的味道也不重要了。
他的心思飘浮去了远处,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家里陪伴阿蒂尔·兰波用餐,另一半在迷茫的状态下望着幸福的家庭。要是这份幸福里没有一丝杂质,干干净净得呈现在世人的眼中,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愿意抛弃在日本经营的一切来法国定居,一个日本人的身份,又怎么比得上与你偕老的未来。
饭后,是两个成年人的出门消食,家务交给了两个孩子。
太宰治看着桌子上没有被动过的菜,毫无自己品尝的兴趣,用餐叉和餐刀划开猪肚,弄得乱七八糟后说道:“秋也就像是这道菜。”
准备收拾餐桌的露西疑惑:“你在说什么?”
太宰治抬起半张脸,清清淡淡,让露西想到了出门散步的秋也先生。秋也先生与太宰治容貌相似,同样没有欧洲人浓艳的美,却吸引人的目光,非要深究……似乎秋也先生比之未成长到巅峰的太宰治,胜在了不经意间回眸的一点秋波,成年人的眼底蕴含了许多东西,不是空洞的少年人可以拥有的。
太宰治玩味地说道:“秋也刚才的表情可真有趣,仿佛得到了一切。”
与之对应的是秋也之后的失落。
没有成功呢。
欺骗过兰堂先生的秋也,每时每刻都在接受人类自我的内心谴责,这就是人类,尚未泯灭良心的人类总是活得比没心没肺的人痛苦一些。
“露西,你在看什么?”突然,太宰治警觉。
“啊!”露西从“兄弟花”的美貌和神韵中清醒过来,背后生出冷汗,自己竟然会觉得这个小恶魔以后也会和秋也先生那样受欢迎。
“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太宰治展开笑容,摸着自己的脸蛋,矫揉造作得能让露西头皮发麻,“直接说就好了,我知道我长得好,看秋也的模样就知道了,我会是一个会收获无数告白的美男子。”
露西鄙夷他的自恋,却坦率地说道:“你好看,如果你学会秋也先生的温柔,又有能媲美秋也先生的文学才华,我才会承认你真的很不错。”
“不然——”
“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罢了。”
“人类,是不会被恐惧吸引的,只有美好会让人向往!”
这样的话,放在露西来法国之前是说不出来的,或者说有朦胧的想法,但是缺乏表达出来的心智。麻生秋也在培养太宰治的时候,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露西,让露西见识到了更加辽阔的世界,受到的冲击不亚于第一次走出孤儿院。
太宰治托腮:“挺会说话的嘛,作业写完了吗?”
露西:“……”
哭了。
为什么要提醒她如此残忍的事情!
五万字的法国旅游作文,对一个没上过学的十二岁女孩太难了。
法国的商业街,喷泉和路灯旁有许多情侣结伴逛街,麻生秋也和阿蒂尔·兰波路过了一家珠宝店,定睛一看,是麻生秋也为两人订做婚戒的品牌。
“兰堂,你看那家店——”麻生秋也惊喜。
阿蒂尔·兰波仿佛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拉着秋也进入了看中的服装店。
麻生秋也:好吧,老婆想要买衣服。
麻生秋也为阿蒂尔·兰波挑选服饰,打扮起封印颜值了的法国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
阿蒂尔·兰波试衣服的时候姿态就是实打实的美人,身影高挑,双肩到腰腿的线条硬朗,把商店外灯火辉煌的巴黎衬托成了试穿的背景。
麻生秋也在室内光线下的眼神倾注着爱意。
痴痴的。
再也注视不到第二个人。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知道这个亚洲男人爱着眼面前的欧洲男人。
阿蒂尔·兰波转过身:“哪套好看?”
麻生秋也说道:“只要你喜欢,搬空商店都没有关系。”
阿蒂尔·兰波莞尔,大步流星地走到秋也的面前,勾起对方的下巴,再低下头,“啵”得一声亲了麻生秋也的嘴唇。
没有身份的束缚,浪漫的法国人大大方方地对服务员说道。
“还不快点把我试穿过的衣服包起来。”
“我的丈夫买单。”
一瞬间,麻生秋也低落的情绪仿佛被炸开成了烟花。
麻生秋也昂首挺胸,正襟危坐,快速完成了拿出钱包,递卡,脸上浮现迷之笑容的全部步骤,服务员兴奋地说道:“好的,先生!”
阿蒂尔·兰波坐下,靠到麻生秋也的肩头,眼角的余光看着外面的商业街。
错过了珠宝店,不等于错过了爱情的璀璨。
秋也。
唯独这件事对你感到抱歉。
“阿兰,你想去看之前认识的法国朋友吗?”麻生秋也温柔道。
“你是说卡特琳小姐?”阿蒂尔·兰波愣了一下,从记忆里扒拉出了这个法国同胞,出于情绪放松的原因,他说道,“好啊,有机会就去看望她。”
麻生秋也点头,把玩着阿蒂尔·兰波手套下的手指。
石锤了。
兰堂不知道黑帽子的事情。
否则,装得出若无其事的阿蒂尔·兰波才没有心情去看望朋友。
他的手机一震。
麻生秋也拿出来看了信息内容,再盖上,放回了西装内衬的口袋里。
阿蒂尔·兰波好奇:“谁找你?”
麻生秋也的眉眼垂下,答道:“是乱步,他想我们了。”
……
与法国有八个小时时差的日本。
江户川乱步是在没睡醒的情况下,被人敲了敲窗户,迷糊地爬起来。
他打开窗户,看到了明明如火焰般外表,却用气质压下了外貌的进攻性的维克多·雨果在对他告别。维克多·雨果的日语进步飞快,爽快地说道:“乱步君,我要离开日本了,冒昧打扰你,我需要带走你家里的三样东西。”
维克多·雨果托着手里卷起的画像纸张和两个首饰盒。
“还请你们不要介意。”
穿着小熊连体睡衣的江户川乱步清醒过来,瞅了瞅物品,“是秋也送给兰堂先生的定情信物啊,随便。”
维克多·雨果知道他智商高,难免还是有一点迟疑。
江户川乱步说道:“不要怀疑我,怀疑就不要来找我,这一点都不懂吗?”
敢口头教训超越者的“普通人”还是头一个。
维克多·雨果没有生气,温和含笑,那颗心内藏着历经战火、埋藏了无数尸骨的深渊,并不会为爱斯梅拉达家的孩子动怒。
“大人真是啰嗦。”江户川乱步嘟囔一声,起床气消失了许多。
他重新去看待好脾气的法国先生。
“按照你想的那样去做,最好带上诗歌集的手稿,这样能帮助秋也。”
“好。”
维克多·雨果要走了,波德莱尔给他连夜包了飞机。
关上窗户前,维克多·雨果伸手摸了摸江户川乱步的小熊耳朵,“睡衣很可爱,想要让他人信任你,要学会耐心的沟通,人与人的心灵很近也很远。”
江户川乱步捂住脸。
乱步大人最扛不住善解人意的“老好人”类型啊!
房门被敲了敲,福泽谕吉在外面说道:“乱步,没有事情吧?”
江户川乱步拉好窗帘,走回床上,倒下。
“无事,社长去睡吧!”
他说的是真心话,让维克多·雨果带走物品在麻生秋也的预料之中。
再说了。
旧戒指很值得珍惜吗?
婚戒才是麻生秋也最为在乎的,戴在兰堂先生的手里,不会交出去。
江户川乱步把脸埋在枕头上,陷入梦乡前想道:秋也当初“批发”了一大把情侣戒指,全是刻了名字的定制款……为了有符合兰堂先生戒码的戒指,秋也相当舍得花钱……
成年人的爱情,充满算计和预谋。
这是盛开在谎言上的花。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去摸枕头下的手机,发了个信息回报。
【秋也,他提醒你小心,已经回法国去啦。】
【乱步大人生日要见到你们,见不到就把自己塞进纸箱子里,和龙儿一起寄去法国,乱步大人不管啦,要中也回家,要你们回家!】
……
一家人的世界,才是江户川乱步的世界。
这里有透明的围墙,有被园丁过滤后的风雨,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
每一天,他有好好的吸收阳光和土壤的养分,茁壮成长。
所以。
快点为他高兴,为他欢呼吧!
他活在期待之中。
喵!
偶尔任性是知道你不会生气,坏脾气的猫猫也是猫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