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布鲁塞尔。
麻生秋也收到电报,丢下工作,匆忙赶去布鲁塞尔。而阿蒂尔·兰波已经在惨叫中被医生取出子弹,右手包扎成了一团,坐在诊所里呆呆的,哆哆嗦嗦,如同缩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动物,不吃不喝的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阿蒂尔·兰波报警了,为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他害怕了。
害怕警察无法抓住保罗·魏尔伦,这个人会拿着枪追赶自己。
看到黑发男人没有带行礼箱,直奔到目的地的身影,死气沉沉的阿蒂尔·兰波一下子被注入活力,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下来了。
当着医生护士的面,阿蒂尔·兰波扑入麻生秋也的怀里大哭。
“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你来的好晚!”
“对不起。”
麻生秋也拥抱他,顾忌着兰波的伤口,小心避让右手。
他任由对方受尽委屈后找人哭泣,有的人会哭得让人不耐烦,但是有一种人哭泣的时候最惹人心疼。
兰波显然是后者。
对方的眼泪是一颗一颗地滚落,眼中好像有一汪泪泉。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不一会儿,麻生秋也的衣服就被兰波打湿了,一直等着今天的麻生秋也却泛起了一丝难过,命运注定让兰波和魏尔伦分手,可是如果没有分手,是不是就说明剧情的惯性是可以被战胜的?
或许从一开始,很多事情就埋下了分手的因素。
命运是弱者失败的借口。
麻生秋也亲吻兰波的额头,抹平悲伤的眉头,“没事了,我来帮你了,你安心待在我身边养伤。”
阿蒂尔·兰波抽泣:“手好痛,跟断了一样。”
麻生秋也温柔地说道:“会好的,你会疼,是因为麻醉药的药效过去了,我带你去大医院再检查一遍。”
麻生秋也带阿蒂尔·兰波出去,租了一辆马车,但是有警察拦住了他们,说是要让阿蒂尔·兰波去一趟警察局。
麻生秋也出面摆平了这件事。
“我担忧这个孩子的未来,他是一位诗人,右手对于他来说是书写灵魂和梦想的宝物,警察先生,再给我们一天的治疗时间,我们不会离开布鲁塞尔,一定会配合警察局。”
兰波的右手受伤了,最坏的情况会影响以后的写作和力气。
麻生秋也要兰波长记性,但是该保护他的时候,他不会退让。因为他明白,兰波在无助地寻求他的帮助,而这个孩子举目无亲,不到最后一步,兰波不想夏尔维勒的亲人知道自己遭遇枪伤。
布鲁塞尔市中心的大医院里,兰波的右手伤口经过二次换药,重新包扎起来,医生在经验技术上都要胜过小诊所。
医生说道:“伤势不严重,算是比较好的情况,小心养着,一个月别用力。”
麻生秋也和阿蒂尔·兰波齐齐放松下来。
麻生秋也为他买来医院的饭菜和一碗汤,阿蒂尔·兰波吃了几口,只把汤全部喝完了。他在病房里抓着麻生秋也的衣服,不肯再让对方出去倒热水,止住了的眼泪又似乎要出现。
麻生秋也轻轻抚摸兰波的后背,哄着他去休息,印象中骄傲肆意的诗人,放在现实里其实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阿蒂尔·兰波噙着泪水,“是我报的警。”
阿蒂尔·兰波憎恨地说道:“我要他蹲监狱,让他滚回法国!”
枪击案件和故意伤害罪在哪个年代都很严重。
百分百要被拘留和遣返!
“好。”
麻生秋也用平淡的语气同意兰波的决定。
“你跟我一起睡,我不要一个人睡,我告诉你事情的全部过程。”阿蒂尔·兰波找到了主心骨,哭累了,眼里有惊惶两天的血丝和不安,但是不肯睡,他要王秋先生陪自己。
麻生秋也叹了口气,全部过程?我大致都能推测出来。他脱掉外套,坐上病床,帮忙盯着那只被包扎的手。
阿蒂尔·兰波言语颠倒地诉说了一遍经过。
麻生秋也倒是没有料到,两人还想过投奔自己,找自己解决矛盾。
阿蒂尔·兰波嫌丢人是对的。
麻生秋也觉得这两人都挺丢人的。
“你跟马拉美是怎么回事?”斯特芳·马拉美是麻生秋也收集的文豪名单里的一员,只等着对方创作出著名的《牧神的午后》。
“可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马拉美喜欢跟我套近乎。”阿蒂尔·兰波愤恨地说道,“他对长得好看的人都会礼遇三分,法国人都是这样的脾气,我就是被他邀请坐过几次船,平时没有很深的来往,魏尔伦提到他就是小心眼,嫉妒马拉美在沙龙里出尽风头!”
麻生秋也一听,觉得马拉美挺无辜的,对方还是自己介绍给兰波认识的法国诗人,历史上几个人的关系还不错。
“先休息。”麻生秋也按住阿蒂尔·兰波虎虎生威的脑袋。
“睡不着……手痛,眼睛也痛。”阿蒂尔·兰波身体发抖,有肌肉过度紧张导致的,也有一点怕冷。他在王秋先生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东方人的身体竟然给予他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兰波,难道你这么大的年龄,还需要摇篮曲吗?”
“你会唱吗?”
“……”
麻生秋也无语,倒还真的会,在学法语的初期阶段,他找了不少法语的民谣来听,成为了厨房的专用歌曲。
麻生秋也低声哼唱不知名的民谣。
那是他为兰堂学的语言,也是为幻想中的羁风之人吟唱的歌曲。
“睡吧。”
这是我把你误认成兰堂的补偿。
你是你,不是任何人,你和兰堂……一点都不像。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宁静,门外的护士经常走来走去,想听一会儿,他们从民谣中听到了法国人的家乡,倍感温馨。
“这位王秋先生最喜欢的作家,应该就是诗人兰波了吧。”
“可能是偏爱年龄小的?”
“我见过那兰波,跟报纸上写的一样,金发蓝眸,眼睛漂亮极了,我从未见过这样惹人怜爱的男孩。”
“布鲁塞尔发生暴乱了吗?他是怎么会被枪打伤?”
“听说人已经被抓了。”
布鲁塞尔的警察局里,保罗·魏尔伦的酒已经醒了,枪支被收缴。他抱头痛哭,记起自己开枪打伤阿蒂尔·兰波的事情。
他疯了才那么做啊!
完了,彻底完了,兰波不会原谅他的!
在警察的审问下,保罗·魏尔伦没有办法,脸色煞白,说自己原本打算自杀,在争吵之下,不小心开枪射伤了阿蒂尔·兰波。是故意伤人,还是非故意伤人,这里面的区别极大。
一切,等待阿蒂尔·兰波来回答。
第二天,阿蒂尔·兰波的精神恢复了一些,成为了第一个跟王秋先生同床共寝的人,无精打采地把下巴靠在对方胸膛上。他以为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会温暖,结果,对方根本不提供人体的温度。
太具有迷惑性了。
王秋先生应该给人温暖的温度才对。
听见今天要去警察局,阿蒂尔·兰波的脸色就黑了,半点也不想看见保罗·魏尔伦的脸。
麻生秋也说道:“做个笔录,然后让他遣返回国。”
阿蒂尔·兰波低头丧气,“知道了。”
麻生秋也见他一只手穿鞋子不方便,屈膝半蹲,抽开绑得乱七八糟的鞋带,帮助阿蒂尔·兰波穿好鞋子。
看到熟悉的棉袜,麻生秋也说道:“一双袜子穿这么久吗?”
阿蒂尔·兰波夹杂鼻音地回答:“因为是你送的。”
监狱里,人人不敢接触巴黎公社的犯人,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得到秋冬的保暖衣物,还能有生日礼物可以被送进监狱。
这里面,没有花费大代价是不可能办到的。
雨果先生都曾经感激王秋先生的细致体贴,替两人准备好了足够有用的物品,帮助他们度过了难熬可怕的半年。
历史上,弗朗索瓦·雨果在出监狱不久后就重病缠身,疑似在监狱里留下了病根,没有活到1874年。
麻生秋也替兰波把裤脚拉好,不再多言。
出病房后,麻生秋也办理了退房手续,要去跟保罗·魏尔伦算账了。
在阿蒂尔·兰波坚持要告保罗·魏尔伦,而保罗·魏尔伦是故意持枪伤人之后,当天保罗·魏尔伦被比利时遣返,交给了法国巴黎的警察局。
阿蒂尔·兰波从头到尾都没有去见保罗·魏尔伦,不像是其他有感情纠葛的情侣,会在受伤还跑去歇斯底里的找麻烦。阿蒂尔·兰波紧跟着麻生秋也,被麻生秋也带回法国,处理后面的问题。
在麻生秋也的身边,阿蒂尔·兰波得到了最好的照料。
麻生秋也问他:“要回家一趟吗?”
阿蒂尔·兰波缩了缩脑袋,去看自己的“熊掌”,“我不想妈妈担心,等我拆了纱布再回去吧。”
麻生秋也为他准备日常用品和纸笔,留他在巴黎的房子里。
阿蒂尔·兰波得到了几天的静养。
他对保罗·魏尔伦的恨意消退了一些,没有那么想对方身败名裂了。说到底,阿蒂尔·兰波也怕坐牢,自己和魏尔伦的矛盾不能摆到明面上说出来,否则就触犯了法国的“鸡奸罪”。
阿蒂尔·兰波翻过书籍,同性恋人被抓到了,要服刑两年,做两年的重体力劳动,而正常人一般只能坚持九个月。
到了那一步,王秋先生都救不了他!
阿蒂尔·兰波的内心在放弃追究和怨恨魏尔伦之间挣扎。
“王秋先生,我该怎么办?”
“听从你的内心。”
“内心……?”
“至今为止,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皆发自你的内心,在这方面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麻生秋也无法办到,所以他佩服阿蒂尔·兰波。
知行合一,多么难得。
“兰波,不要害怕,你像是那种会后悔的人吗?”
麻生秋也说的话令阿蒂尔·兰波摆脱了纠结,没错,他从不后悔。
“我要他为开枪付出代价!”
谈个恋爱,谁会到开枪的地步啊,混蛋魏尔伦!
阿蒂尔·兰波坚持下去的结果——
便是玛蒂尔达抓住了机会,直接一纸诉状告到了法庭,声称丈夫出轨男人,家暴自己,两人的婚姻破裂,请求离婚!!!
阿蒂尔·兰波傻了眼。
在警察局被拘留,等待法庭判罪的保罗·魏尔伦也傻了眼。
“她怎么敢这样做,这是要我和魏尔伦的命啊,她疯了吗——!”
阿蒂尔·兰波慌到了极致,如同被戳中痛点,差点要跳起来!
他自认没有对不起玛蒂尔达的地方,出轨的是魏尔伦,他就是跟魏尔伦各取所需,交换灵感。这个时代的男人不包养情人,走在外面都没有面子,魏尔伦回家怎么对待玛蒂尔达是对方的事情。
同性恋!
已婚妻子状告丈夫出轨男人!
在这件事发生之后,整个法国媒体界都轰动了,仿佛闻到了狗血的味道,相继跑来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玛蒂尔达的父亲一口气提交了所有的证据。
爱女心切,莫泰先生无法忍受保罗·魏尔伦走出法庭,回到他们的家庭,继续让女儿受尽折磨。他要保罗·魏尔伦被关进监狱里服刑两年,最好死在重体力劳动之下!
“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候,是他先进拘留所里的。”
……
麻生秋也听见敲门声,到楼下打开门,便看到了第一次主动来拜访自己的玛蒂尔达·魏尔伦夫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玛蒂尔达平时跟王秋关系再好,也不肯上门。
因为兰波经常去王秋家里居住。
黑色头发的女人把发髻梳得很高,黑色的长裙,犹如寡妇。已婚的女人红着眼眶,说道:“王秋先生,请你转告兰波。”
“我不会告他,所以他不用紧张,也请他不要撤销对魏尔伦的诉讼。”
“我要保罗·魏尔伦真正的身败名裂!”
“如果他反对。”
“请他们两个人一起进监狱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