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你是这么形容自己的吗?
是我,是港口黑手党给你如此大的身心压迫吗?
阿蒂尔·兰波没有经历过普通人完整的人生,误以为失忆的八年就是正常的生活,在没有异能力的那些日子里,他并未感受到阶级制度的差距,出门也不存在谁歧视谁的现象,相反,在日本的大环境里,外国人的身份相对吃香,顶多是少了一些奔波在任务中的危险与刺激。
麻生秋也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虽然对方经常带给他小惊喜,但是总体而言是平淡的日子,让他看到了普通人的柴米油盐生活。
直到他恢复异能力之前,他都没有为金钱和力量烦恼过。
不,或许是麻生秋也在咬牙保护他。
宁可受伤,宁可吃苦,也不愿意他以非异能力者的身份加入港口黑手党,承受那些不公平的待遇。
在他的记忆之中,港口黑手党底层的成员形象通常蒙上淡淡的灰色,没有太多的光彩,也没有值得他记忆深刻的对象。他时常孤僻,不与人聊天,在黑蜥蜴里说话最多的人全部是异能力者。
原来……他的偏见早已刻入本能而不自知。
他瞧不起普通人。
麻生秋也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去抹消两人的差距,而幸福的兰堂是不会知道对方的笑容下隐藏了什么忧愁。
“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发现……”阿蒂尔·兰波不由自主地去看爱人,爱人的面色平静,苍白的脸颊再无鲜活的气息,“以你的才华,在普通人为主的社会里也足够骄傲,是港口黑手党夺去了你走在光明下的机会……你选择与我在一起,更是背负了八年的内心谴责……”
“说什么绝对不会放开我,哪里有那么多的绝对的事情。”
“你听见我是保罗·魏尔伦就彻底放弃了吗?”
“你以为我会抛妻弃子,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你对我的误解居然是如此的深,以至于不敢相信我恢复记忆仍然会原谅你。”
“当年,我钻入你怀里是怕冷,也是单纯地被温暖吸引啊。”
“我渴望的不过如此……”
阿蒂尔·兰波把这封信贴在心口。
温柔的信能抚平少许的伤痛,但是更大的风波在另一封信里。
良久,他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坚定地把信打开。
【兰堂,这是我写给你的信,不管你是何种的情绪,请看完它吧,或者在这一步就把它丢入垃圾桶,斩断你我最后的联系。】
阿蒂尔·兰波目光飞快地闪过一丝悲哀,凝聚涣散的精神看下去。
【我骗了你。】
【我没有追过你三个月,我没有与你在路上初遇,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身处于重伤状态昏迷不醒,我像是一个可怕的阴谋家预测到你会失忆,将你带去了医院,用一枚合手的戒指骗取了你的信任。】
【从那一天开始,我时刻做好了会死的准备,凭空给你套了一个法国诗人的身份,并且想要把你恢复记忆的时间拖得越晚越好,让我们的爱情在谎言之中绽放开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发了疯的想要跟你谈一场恋爱,一场未来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的恋爱。】
【所以啊,兰堂,你该反省一下自己,太好骗了不行呀,你要是没有碰到我,得被多少人占便宜啊。】
阿蒂尔·兰波的眼眸微睁,再次被男人的厚脸皮震惊到了。
说好的自卑呢?
你这分明是胆大妄为过头了,拿自己的小命当儿戏!
我要是没失忆——你就完了啊!
【你对我似乎没有过多少怀疑,听见护士小姐说我是你的男朋友,自己手上有情侣戒指,你的那点抵触心理就消失不见了,还在那天吻了我的脸颊,对我说出想要回去的亲密之话,我的心都快要被你融化了……嘿嘿,我在八年里肯定没有说过,刚失忆的你太可爱了。】
阿蒂尔·兰波:“……”
他记起上当受骗的懵懂自己,深深地后怕。
【我认识你的最初十分紧张,极力表现出自己温和友善的一面,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你养伤结束过程里,我真的很担心你来一句“我对你没感觉”、“谢谢你照顾我,你是好人”的话,幸好我没有沦落到这种结局,不然我会羞愧得想找跟面条上吊自杀。】
【我的脸很合你的胃口吧?不要反驳,拒绝,我有注意到我们同床共寝的一年里,你经常想要撩我哦,好几次手都伸进我衣服里,这让我怀疑你到底是想要借机取暖还是产生上我的念头。】
【法国人嘛,肯定不会拒绝你情我愿的床上关系,只是你错估了我的志向,我想要你当我的老婆,用水磨的方法也要把你磨到心服口服。】
【正因如此,我们有了一年的观察期,没有早早地交出身体。】
【这就是东方人的爱情观,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啊,我承认我是一个骗子,但是我不会是一个流氓。】
【我睡了你,我就会肩负你的后半辈子。】
【你可以不对我一生一世,我却会守住承诺,对你永远忠贞不二,即使有人趁你不在的时候勾搭过我,我也可以骄傲地说——你的男朋友、你的伴侣、你那被你索求公粮的男人没有三心二意过!】
【如果方便,你代我向波德莱尔先生和雨果先生道谢,谢谢他们没有直接拆穿我,留给我回到日本后跟你相处的那些时光。】
【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坦白,我看到过平行时空关于你的人生,那是十九世纪的年代,一个没有异能力的世界,你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法国诗人,不受世俗的约束,十七岁离家出走前往巴黎追求你的诗人之路,十九岁封笔,《彩画集》是你的代表作之一……】
麻生秋也在书信里写出平行时空“阿蒂尔·兰波”的内容,把棺椁里阅读遗嘱的阿蒂尔·兰波给刺激到了。
阿蒂尔·兰波用手臂支撑住自己,腾地一下坐起身去看内容。
“《彩画集》是兰波的代表作?!”
他的真名是保罗·魏尔伦,父母给予的名字,所以他以为秋也仰慕迷恋的“兰波”是另一个人,对方彻头彻尾地看错了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
《彩画集》的名字是他的异能力啊!
保罗的异能力没有具体的名字,体内的特异点魔兽叫做“吉鲁”,怎么也与秋也说的作品搭不上关系。
“莫非……那真的是平行时空的我?”阿蒂尔·兰波晕眩。
他想要去看清楚“彩画集”的亚空间内的文字,然而流动的文字看似清晰,实则模糊至极,仿佛隐藏着优美的诗歌。
阿蒂尔·兰波的思维混乱。
秋也骂的是谁?夸赞的又是谁?谁是我,我是谁?
我当年为什么会互换名字啊!
呆滞.jpg
【我多么希望你能写出你灵魂的篇章,在文坛上继续散发你的天赋……你就算是鸽子精,我也认了,谁让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举起双手支持你一切发自本心的爱好,除了你滥用工具人这一点。】
【兰堂,我不得不说,你滥用工具人的习惯太可怕了,我强烈怀疑你以前用工具人做过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既然我不在了,这些小爱好就一笔勾销啦。】
【如你所言,请不要把工具人当作是真实的人,他们是亡者死后的残影,说出的话是亡者的回音,沉迷其中就太悲哀了。】
【在我不知道你无法读取非异能力者之前,我向木村濑明询问过感受,他说自己就像是覆盖在一张纸上的灵魂,我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我死后,你想要读取我的尸体,把我留在你的身边。】
【我想象过我有两种结局。】
【一种是被别人杀死,一种是被你杀死。】
【我希望死在你的手里,被你永远的铭记住——你被我骗了八年,被普通人抱在怀里亲吻,为我写诗,为我呻吟,我要你记住那些羞耻与甜蜜,那是我用生命燃烧给你的狂热!】
【我不后悔为欺骗你而死。】
【但是有一点,我希望在我死之后,保罗·魏尔伦也死去!】
【他过去背叛了你!未来也不会轻易悔改!】
【我无法忍耐他威胁到你的可能性,无法想象你再一次被他伤害,能带着我的情敌一起下地狱,我会万分高兴。】
【这就是我的爱情啊,充满自私、嫉妒、卑劣的爱情啊。】
【你看到了这些吗?】
【你看懂了我吗?】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真实的我在与你做爱之中尝尽你的温顺,时常沾沾自喜。我嫉妒保罗·魏尔伦可以跟你一起上战场,羡慕你身上超越者的力量,自卑于你恢复记忆后的不屑目光……】
【终有一日,我会被自己的恐慌杀死。】
【我数着生命的倒计时,幻想死亡,早年买的海景墓园留着给自己的一块地,当我死去,请把我葬入其中,永远面朝大海。】
【兰堂。】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看着我,听我说,我愿意为你化为灰烬,只求不被遗忘。】
【倘若你我的情分已尽,你就离开吧,不要在日本这个小地方停留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可以在法国有新的开始。】
【倘若我死于他人之手,你仍然爱着我,接受我们的婚姻和家庭,我依旧劝你冷静下来,去跟你的老师沟通。在我看来,你可以牺牲祖国的利益,主动保护住家里的孩子,就已经是在延续对我的爱了。】
【让我们体面的分开吧,互相道一声晚安。】
【我为自己的疯狂活了一生。】
【此生心愿已了。】
【——爱你的,麻生秋也。】
阿蒂尔·兰波去翻下一页,可是下一页已然是空白。
他不信!
怎么可能心愿已了!
秋也是憎恨着他,怀着不甘心地死去啊!
阿蒂尔·兰波连续翻了各种空白纸张,就差去找药水测试纸张有没有隐藏真正的内容的时候,最后一张纸上出现了几段小小的文字。
【你没有放下它吗?】
【我就当作是你非要看完的意思了。】
【写下这些内容的我是平静的,甚至想要吓唬你一跳,可是我又担心我的预测偏离事实,让你伤透了心。】
【所以,我给我们一次机会——】
【兰堂,你爱我吗?爱我到想要放弃生命的死去吗?】
阿蒂尔·兰波喘了一口气,仿佛身处于爱人温柔而疯狂的视线之下,他看到了他爱的人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秋也知道他有可能会殉情!
是的,我爱你!
我想要去死后的地方找你!
然而,书信中的麻生秋也拒绝了兰堂的这种行为:【不许轻生,我不要你来找我,你是我唯一的伴侣,总要为我主持葬礼的过程吧,家里的孩子们也无法再接受第二个亲人的死亡了。】
【日本的头七当天是告别仪式,第二天才是下葬,我把葬礼的流程背的清清楚楚,也主持过许多次港口黑手党的葬礼。】
【我原本是支持火葬的,可是我改变主意了。】
【你确定你爱我到非我不可吗?原谅我这般再三询问,我知道看到这一步,以你的性格,已经选择了什么。】
【亲爱的,暂时不要把我火葬,等头七的风波过去之后,你去黄昏之馆的保险箱里找我真正留给你的礼物。】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怎么可能舍得你悲伤……你是我坚持活下来的意义。】
【我吻了这张纸。】
【就当作——】
【我在生命停止之前吻别了你吧。】
【愿你能为我露出微笑。】
阿蒂尔·兰波低下头,去亲吻麻生秋也写过的纸张。
纸张被泪水浸湿了几处。
他们在接吻。
爱情跨越了生离死别的距离。
长卷发的法国人努力让自己在寒冷中微笑,眷恋地看着棺椁里的麻生秋也,随后摇晃着站起来,为对方的遗嘱而行动。
维克多·雨果惊讶地看见他的变化,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遗嘱上。
那是爱斯梅拉达写给阿蒂尔的……
阿蒂尔·兰波说道:“秋也让我代他向你道谢。”
维克多·雨果的面色有了许些柔情,迟疑道:“能让我看写的内容吗?”
阿蒂尔·兰波把遗嘱塞进宽大的口袋里,藏得严严实实,与维克多·雨果保持距离,直接走出了待了好几天的首领室,“没有留给你的东西,我要去给秋也主持葬礼,谢谢你这几天强制我吃饭,让我保留了一些体力。”
维克多·雨果:“……”
夏尔的学生果然和夏尔一样小气。
……
一颗心扑在组织上,想要守住横滨市和港口黑手党的森鸥外几乎无暇顾及个人感情,如同转动的陀螺,把麻生秋也死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得妥当。入殓师就是他请来的,棺椁和山茶花也是他在其他人崩溃的时候匆匆从外面运来的,这才没有让麻生秋也的尸体一直放在黑布上。
他一边与法国来者保持距离,判断他们在法国的地位和对组织的利弊,一边利用手里的人脉打听政府的动静,随时做好了弃小保大的心理准备。
森鸥外感激麻生秋也说话算数,把港口黑手党给了自己,同时冷酷地分析:在几个异能大国之间,太宰君和中也君去法国也算是一条退路了,总比被带去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德国好,听说那边的环境比较残酷。
等到其他人把遗嘱看得差不多了,晋升为港口黑手党代理首领的森鸥外才挤出了一些时间去看麻生秋也单独留给自己的书信。
他打开一看,书信里掉出了一把钥匙。
森鸥外了然:“交接的物品不止是明面上的东西……”
港口黑手党这样的组织交接起来,何等的麻烦,他要得到首领的全部权限,还要得到麻生秋也对组织规划的制定方向。
赚钱,他不如麻生秋也。
森鸥外装作不在意地迅速扫了一眼遗嘱,被打趣得牙疼。
麻生秋也在摸鱼时间里写遗嘱,心情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好,活像是在悲伤的人们都活在另一个故事里。
【鸥外,我写遗嘱的时间都是你为我争取来的,这点必须表扬你!没有你的孜孜不倦工作,哪里有我认真思考未来的机会啊!】
【你就是我最好的干部,最好的师弟!】
【我都说你不用跳槽了,现在信了吧,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首领,我有帮你跟他们说好话。】
【我派人研究的生发剂,你记得使用啊,千万不要再发际线后退了,你可以少赚一点钱,多保养一下自己,不要让自己变得像是谕吉师弟的同龄人,你们两个的年龄相差五岁啊!】
【还有啊……巴拉巴拉……】
森鸥外坚定地移开目光,等到空闲之后再去看这些内容。
他怕自己在葬礼上哭不出来!
那就“失礼”了。
紧接着,森鸥外就得到了阿蒂尔·兰波走出首领室,插手首领葬礼的事情,他忍不住挑了挑眉:“遗嘱的威力真大,把人给劝出来了?”
森鸥外再次忌惮地看了一眼遗嘱,把它塞进抽屉,又觉得不保险,干脆放入了大衣的内层里面。
港口黑手党的那些小鬼太精明了,不贴身保护不放心啊。
“我该去见兰堂君了,法国的超越者……”
森鸥外脑子里打着许多主意,脚步不慢,很快就见到了面容憔悴的法国人,对方好似从遗嘱里汲取到了什么力量,一心一意安排起葬礼的事项。
阿蒂尔·兰波对组织成员说道:“坟墓的地点在海边的墓园里,以及……”
他沙哑地说下去。
“不要火葬。”
麻生秋也给了阿蒂尔·兰波微弱的生存动力。
东南亚这边有头七的传统,寓意着亡者会在死亡后回来看望亲朋好友。
——你的灵魂,会来看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