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王尔德旷课去威尼斯看歌剧,回去也得当一只学生狗。
麻生秋也目送他昂首挺胸地踏入圣三一学院。
如同看着一座后世的里程碑。
百年后,圣三一学院的名人里,永远会有奥斯卡·王尔德的大名,哪怕这个家伙十分臭屁,洋洋自得,有才之人必然有特别的性格。
有的时候,麻生秋也宁愿没有社会毒打,让王尔德一直天真下去。
一帆风顺的人生多好啊。
磨难会增加一名作家的写作深度,却会摧毁那份创作意志,不知道有多少作家在人生低谷的时候放弃了写作。
他以手遮蔽眼帘上方的日光。
“兰堂……”
包裹得像是乌鸦的男人在公寓的露台上,仿佛露出的皮肤会被灼伤,脸上层层缠绕的纱布令他与魅影一样可悲。
“我也变得无法见人了,这就是活在阴影下的生活。”
美与丑相对而立,麻生秋也想要取得合法的华裔身份,必须等待。
今年英国会与清朝成立留学关系。
回到公寓,麻生秋也在赚钱之余逐渐开始学习绘画,他不再碰金色和蓝色的颜料,就像是有过伤心的往事。这个举动也影响了热爱艺术的奥斯卡·王尔德,两个人一起学画,私底下临摹名家名作。
三月,二十二岁的居伊·德·莫泊桑加入法国海军部,他与老师居斯塔夫·福楼拜通信,老师劝他学习法律,对以后的工作也会有好处。
居伊·德·莫泊桑把老师的话看在眼里,烦恼地说道:“比起当海军,我更热衷于在纸上写东西,可是最近实在没有时间,再加上学法律,我的人生要被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填满来了……”
“真羡慕老师,可以一心一意地在庄园里创作,靠稿费就能生活。”
年轻的海军军官叹气,在回信时再次提及自己想要写作。
他知道自己写的东西不怎么样,但是不妨碍他有一个作家梦。
海军的训练环境相对封闭,可以吸引他们的事物不多,直到英吉利海峡对面的英国首届足总杯如火如荼地宣传开来。
紧接着,英国政府第一次同意公开总决赛的足球□□。
全民的热度瞬间暴增。
不止是英国本国的公民,其他国家的人也想要来玩一把□□了。
赌博向来是上流社会的日常消费,每天说“又输了一把”的话,更是他们展现财力的一种方式。碍于英国政府的限制,□□公司的生意无法做大,更不允许垄断,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德国的好政策。
可能是看到了德国□□公司的大赚特赚,英国政府忍不住了。
——只允许赌总决赛的名次!
“秋,快发挥你的眼光,帮我押一个冠军对象!”
奥斯卡·王尔德和那群朋友最近都在讨论比赛输赢,一个个对足球运动不感兴趣的人化身成了足球迷,对球队们如数家珍。
麻生秋也说道:“我并不了解足球。”
上辈子,他只知道千万别押自己国家的足球队。
奥斯卡·王尔德眉飞色舞:“没有关系,随便押一个冠军。”
麻生秋也沉吟:“去年足总杯的冠军是哪个球队?”
奥斯卡·王尔德拿出西装口袋里的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各个球队的资料,他迅速翻找了一遍,说道:“去年的冠军是流浪者球队,亚军是皇家工程师球队,决赛比分一比零。”
麻生秋也说道:“那就押去年的冠军。”
奥斯卡·王尔德摇头:“这个没办法押。”经过奥斯卡·王尔德的讲解,麻生秋也才知道“流浪者”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一群散人为了参加比赛组成的球队都爱叫这个名字,在总决赛开始之前,谁也不知道是哪支“流浪者”球队闯入总冠军,杜绝了取巧的可能性。
麻生秋也把目光放到“皇家工程师”球队上,蹙起眉头,一群工程师去踢足球?这一听就不像是正经的球队。
“还有其他热门选择吗?”
“牛津大学球队,伊顿公学球队,伊东学院球队……”
奥斯卡·王尔德把名校的球队们一说,麻生秋也知道王尔德对牛津大学有好感,对方以后就是牛津大学的学生,便平静地说道:“押牛津大学吧,不必押冠军,我押亚军就好了。”
奥斯卡·王尔德一乐,“比分方面呢?”
麻生秋也摇头:“我不太懂,你自己估算着押吧。”
奥斯卡·王尔德屁颠屁颠地跑去玩梭哈了。
麻生秋也嘴角微抽,赌博这种事情,英国人开心就好吧。
三月十六日,足总杯决赛进行中,爱尔兰人的黑啤酒畅销,酒香在路边的酒馆里飘来,每个人津津有味地讨论足总杯的结果。
几个小时后,比赛冠军诞生了。
外面激烈的喧嚣声吓到了在公寓的麻生秋也。
麻生秋也停下笔,拉起窗帘,去看外面,不少爱尔兰市民奔跑出去,争相告知,他远远低估了十九世纪的人的无聊程度。
隐隐约约,他听见外面的人在喊。
“比分……二比零……冠军……是……流浪者……球队……”
哦。
英国□□公司赚了。
麻生秋也拉上窗帘,背靠着墙壁,耳边倾听那些叽里呱啦的外语,身处于异国他乡的亡者也忍不住被他们的开心所感染。
时代在进步,简单的快乐变得稀少起来。
靠梭哈小赚一笔的奥斯卡·王尔德连续七天都乐呵呵,逢人就说牛津大学的足球队很不错,明年再押这个学校。这段时间,奥斯卡·王尔德还认识了一个为他跑来跑去的小跟班,对方极为崇拜他,说是为了感谢他的资助,使得他重新恢复了上学的机会。
奥斯卡·王尔德本来是否认了,奈何对方认定了自己,他仔细一想,咦,这名少年不就是在人群里卖过才艺的人吗?
打赏?对应上了。
他果然是一个好人,所以得到了回报。
奥斯卡·王尔德心情飞扬,直接给萧伯纳介绍了好的音乐老师,“在爱尔兰想要成为音乐大师,得拜一个好老师,在学校里闭门造车是无法成才的,我等着你为我免费演奏音乐的那一天。”
奥斯卡·王尔德把这件小事说给麻生秋也听,麻生秋也深刻感受到了人脉的威力,王尔德的举手之劳,可能就是一条常人得不到的捷径。
正如他自己,拜师夏目漱石后才有了接触日本政府的资格。
麻生秋也没有打击王尔德的热心肠。
让萧伯纳早点发现自己的音乐天赋不足以吃饭比较好。
这条路……贵啊。
“笃笃——”公寓有人敲门,奥斯卡·王尔德想到了自己购买的东西,“我给你买了一些订做的衣服,你的衣柜该填满来了,上流社会的绅士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替换衣服。”
麻生秋也对他故作成年人的体贴行为有一些暖心。
十七岁的少年还不懂得讨好别人。但是,他莫名感觉眼熟。
恍然间。
这不就是他追求兰堂的时候做的事情吗???
……
上半年,维克多·雨果出版了诗歌集《凶年集》。
这本书里蕴含着他对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的看法,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英国朋友,表示很遗憾失去了与他的联系。在诗歌集的最后一页,维克多·雨果亲笔写道:“朋友,我们约好了去攀登巴黎圣母院的钟楼,让我们的误会如雨后的天空,一起放晴吧。”
麻生秋也动容。
在他放弃了这段临时的友谊后,有人愿意主动挽留他。
对方是第一个原谅了他的欺骗的人。
“雨果先生……他今年七十岁了……”麻生秋也突然懊恼不已,今年二月份是对方的生日,但是自己忽略了过去,“且不提我认识的维克多·雨果,我怎么能让一位宽厚的老前辈为我烦恼。”
“错的是我,不是他啊!”
麻生秋也匆匆给自己做好伪装,去了邮局,在邮局那里有许多寄给他的信封,无人问津,等着“读者先生”领取。
麻生秋也支付了信件的保管费,与维克多·雨果恢复联系。
他的愧疚与喜悦没有持续多久——
这些信封里竟然夹杂了阿蒂尔·兰波托雨果先生寄给他的信。
第一封信。
【你有看到雨果先生写的《凶年集》吗?】
【他说他想要见你一面,我也是,你打着我父亲的名号帮助我,你猜,我有没有去找那个抛弃妻儿的男人?说一件题外话,我把你送的毛衣裤给拆成了三条围巾,我和我的家人很高兴。】
【——致我虚假的父亲。】
麻生秋也读出了阿蒂尔·兰波愤愤不平的心情,甚至有闲心扯起嘴角,为阿蒂尔·兰波的报复行为感到好笑。
这些尚在预料之中。
第二封信。
【你没有回我,胆小鬼。】
【我要坐火车去巴黎了,去寻找理解我、明白我的人。】
【我不知道你上次怎么找到了我,这次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地址,我不后悔我的离家出走,停歇脚步,是我无法忍受的折磨。】
【我有在监狱里创作诗歌,听说你喜欢?我宁愿撕掉,或者是送给别人看也不会给你看。】
【再见了。】
【——致一个陌生人。】
这封信从麻生秋也的手中飘落,他的目光模糊,弯腰捡起沾上灰尘的信纸,上面的内容有一些看不清楚了。
他的灵魂低吟地问自己。
这不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
即使多出半年的监狱生涯,阿蒂尔·兰波仍然会去找心灵之友。
只是那个人——
不会是麻生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