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第一部 法律的颁布非常简单, 甚至有点仓促。
时间被定在当天下午,所有npc完成工作安排, 陆续回到城市的时候。
他们被召集到城市中心的广场上。
恶魔被拖拖拉拉的“邀请”了过来,成为人群中醒目的异类。
这并非是指他们跟人类之间的外形差异, 而是指他们跟人类截然不同的表现。
即使没有任何安排, npc们依旧整齐排列, 人们笔直站立, 不因等待而焦虑, 像是钢铁铸就的长枪, 伫立在大地上,锋芒毕露。
丝毫没有辜负他们留给安迪苏·金的印象,全民皆兵的种族,拿起武器是战士,放下武器是百姓。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恶魔们。
他们拖拖拉拉的随便一站,小声嘀咕着, 目光在广场上乱飘, 毫无秩序甚至还在琢磨着“恶作剧”。
客观的身高限制, 让安迪苏·金泯于人群,不仔细找很难从人群里找到他。
至于玛卡和多伦, 很遗憾,他们没有来参加这场具有特殊意义的聚会,因为没有人能打断法师的研究。
在这场大聚会召开前,安迪苏·金刚完成国王的任务——不管是时限还是材料都刚刚好。
何星文在最后抵达, 他抽出时间检查了下那批“简易版全息游戏头盔”,确认矮人工艺名不虚传之后,系统把它们收入了另一个空间——虽然何星文目前还没理解系统那一串复杂的解释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理解为系统有一个独立的存储物资的空间大概是没错的。
“你没跟我说过,你能将这个世界的东西带到地球。”
系统:“那一直以来,您觉得您是怎么进入这个游戏的?”
何星文脚步一顿:“意识体?以太?精神力?”
“虽然我也很想用更安全的方式处理您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但一个意识体可欺骗不了世界。”系统:“它之所以会将您的王国当成跟它接壤的新世界,原因在于您的存在。”
何星文放缓脚步,跟系统确认:“你的意思是,我一直是肉.身穿越?”
系统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是的。”
在大部分时候,何星文都能理解系统的脑回路,但偶尔,比如此刻,他发自内心的不解:“你知道,正常人会对此感到愤怒的吧?”
系统停顿了两秒:“因为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他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但您不会遇到生命威胁。”
他是弱智,他是比弱智稍微好一点的弱智。
何星文在心底重复了几遍这句话,让自己能继续跟对方对话:“一部分的愤怒是因为生命威胁,另一部分的愤怒是因为被欺骗。”
说道这里,何星文不得不再次跟系统确认:“你知道这属于隐瞒吧?”
系统停顿了几秒,语气里有些不确定:“是吗?”
何星文肯定道:“是的。”
“我以为您知道。从您迈上这块土地的那一刻,从其他玩家需要等待全息游戏舱的制造完成才能进入游戏,而您不用的时候。”
系统老老实实道:“因为这非常显而易见。”
何星文修正他的话:“是在你的数据库里,非常显而易见。”
系统终于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他诚挚的跟何星文道歉:“抱歉,我对人类思维模式和智商预判有点偏差。您第一次进入这里,是在我的智能程序还没有升级的时候,我的数据库判断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事实上,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关于人类思维模式和系统智能运算模式的不同而出现的冲突。
只是大部分时候,它都能在系统毫不犹豫的一退再退以及何星文的不介意中被轻描淡写的带过。
系统不介意承认自己的错,而何星文对他的信任显然也不因为这些分歧而变化。
双方各自的退让,维持了他们之间脆弱的平衡。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遇到生命威胁。”
何星文平静道:“在之前的游戏过程中,你作出了承诺,并实现了你的承诺。”
“这是我的数据库做出最优解时的先决条件。”系统一板一眼道:“您的安全,远胜于一切。”
“而在您的安全和地球的安全之中,”系统语调稍轻了几分:“您选择后者。”
所以,他只能尽全力来保证何星文的安全。
“所以,我没有愤怒。”
何星文指出自己那句话的前提:“正常人会对此感到愤怒,但我不是正常人。”
他走到了广场正中央,人们的注视之下,将最后一句话补充完整:“我是英雄。”
比起英雄,系统更喜欢另一个词:“您是王。”
背负责任,承担代价,负重前行的那个人,他被称之为王,当之无愧。
“我之所以将大家召集在这里,是因为我要宣布一件事。”
人们平静的等待着,恶魔们窃窃私语,尚不知晓自己才是被针对的对象,而矮人站在角落,沉默旁观。
王国的第一部 法律就是在这个场景下被宣布,然后被刻刀雕刻在石碑上,伫立在城市中心,在漫长的时光中依旧簇新。
“王国需要一部保障公民权益,确定王国秩序的法律。”何星文注视着随之浮现在他视网膜上的文字,目光越过广场上注视着他的子民,落到了更远方。
“凡王国子民,皆当尊重他人的种族、信仰。”
“王国子民的生命与财产不得被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侵害。”
“……”
努不利达漫不经心的听了几句,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跟其他恶魔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是在针对我们?”
一旁的恶魔懒洋洋接茬:“那不是很正常?每个政权都希望通过法律来约束子民和外来者,但法律只对守法的智慧生物有用,这是常识。”
何星文的话已经接近尾声,但努不利达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这个王国跟其他王国不一样。”
另一个恶魔不耐烦的接过话茬:“除非他能确保逮捕每个即将违反法律的智慧生物,不然这就没有任何不同。”
另一个恶魔回过神来:“这个王国里,会违反这些法律的……”他环顾一圈周围的npc,忽而醒悟过来:“好像只有我们吧?”
“那他直接把我们关起来不就得了?”有恶魔愤愤不平道:“反正一抓一个准。”
不是,你就这么确认自己一定会违法吗?
是的,就是这么笃定,对方的话激起了其余恶魔的一致认同。
“没错,没错,还多此一举干什么?”
“反正我们肯定会违法。”
“反正只有我们会这么做。”
努不利达对自己族人的本性一清二楚,也从没抱希望他们会幡然醒悟,就此悔改,洗心革面,重新做魔。
事实上,连他都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分外警惕的竖起了耳朵,捕捉到了法律之外的补充点。
何星文:“……凡是我的子民都当遵守它。法律的实行和落实,由哲和黄负责,监督和执法由神圣卫队负责。”
“神圣卫队?”
这个新名词不止恶魔们一脸懵逼,就连始终保持着聆听状态的安迪苏·金也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反而是那些npc们,对此全然无动于衷,像是早已知晓,又像是压根不在意。
何星文没有解释,王国也没给他解释的时间。
几乎是在他结束对第一部 法律的宣讲,在最后那个字的尾音刚落时,整个世界再度陷入了蓦然静止的状态。
“检测到王国颁布了第一部 法律,王国开始更新……”
失重感一闪而逝,真实世界重新被感知。
“系统?”
“我在。”
这个流程何星文已经体验过一次,之后的对话他也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你又要进入无应答状态了?”
超出预料的展开可不是好消息,“神秘大礼”需要系统安排运送,玩家接入异世界也需要系统操作,而在这个时候,国王陛下如果消失,那随之而来的舆论声讨足以毁灭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
“是的,我的时间不多,但请您放心,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系统加快语速道:“我为您留了一份后续事宜清单,请您按照步骤,在我无应答状态下的时候完成它,这足以确保一切不会失控。”
“数据库判断,这次更新是一个小型且短暂的更新。”
系统:“出现意外的可能很小,大约在3-5天内我会结束无应答状态。”
居然都准备好了清单?
何星文屈指敲了敲桌面:“在你的意料之中?你是不是又忘记告诉我了?”
系统停顿了两秒,似乎没反应过来:“是的。”
“所以,你预料到了法律的颁布会导致王国更新,但你依旧这么做了,理由?”
“以王国目前的发展程度,王国更新最大的可能,是再度扩张,以及一座新城市的出现。”
系统:“那可以成为玩家们的新手村,将不可控因素对王国的破坏和灾难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
系统总能在何星文遗忘他是超级ai的时候,提醒他这一点。
他跟人类的不同,不仅在生命体的构成上,还在他们之间客观存在的运算差距上。
“我很抱歉。”系统熟练的道歉:“我应该提前告知您这一点。”
何星文接了一句:“只是?”
“只是……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在我看来,您所作出的每个选择后面都延续着一条道路,而在您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条道路之后的模样。”
何星文把他的话翻译成人话:“在你眼里,世界是可预测的。”所以,他不是忘记告诉何星文,而是他压根没想到这可能是需要告知何星文的那部分。
因为他看到更远方的风景,而遗忘了人类甚至无法看到近在咫尺的那部分。
“您是我唯一无法预测的那部分。”
系统看了眼已经无法拖延的更新程序:“我很抱歉,由于我的智能程度依旧不够高而导致的一切,我会尽量理解人类的思维模式,避免我再度遗忘告知您某些事情……”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我是不是该告诉您,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来进行系统更新,而将一部分需要后续处理的事情留给您,是因为您缺乏自信?”
何星文深吸了口气:“很显然,这是我该知道的那部分。”
“根据我的判断,您之所以在游戏和现实中呈现两种不同的状态,是因为您缺乏自信。”
“所以,我把这些事留给您独自处理,顺利完成这些,有助于您塑造自信。”
“因为您会意识到,现实不过是另一个游戏。”
“祝您游戏愉快,无应答倒计时:十、九……”
系统的声音安静了下去,一切回归平静。
何星文深呼吸数次,才控制住了情绪。
他深刻的意识到了,系统跟人类的不同。
何星文在游戏和现实的态度不同,是因为他对现实中的存在抱有敬畏之心,所以他会更克制且谨慎,而披着游戏外壳的异界,则很难让他如此克制。
但对系统来说,他无需敬畏任何存在,他的程序运算,以最优解为目的,而最优解是受外界影响的主观判断。
当人们认可道德时,他会将道德作为最优解判断的一个重要标准。
但如果人们并不认可道德,那他将不会考虑道德对这个最优解的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屠杀也会作为最优解之一。
现实从来不是另一个游戏。
何星文叹了口气,陡然感受到了沉重压力,或许他不止拯救了一次世界,只要系统仍未失控,那他就是在持续的拯救人类世界。
但出奇的是,即使清楚认知到系统冰冷运算下与人类截然不同的那部分,何星文依旧确定,自己信任着对方。
这可真是个奇迹,对于人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本性来说。
何星文点开电脑桌面上被命名为“清单”的文本文档,排列整齐的文字映入他的视线,将后续安排一一呈现。
*
或许谁也没想到,获得神秘大礼的幸运观众诞生的这么快,仅仅三天时间就决出了赢家……们,名单发布在国王陛下的账号中,密密麻麻的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我记得up主说的是,采纳了意见的会获得神秘大礼……被采纳的意见未免也太多了吧?】
【咿——我中了!】
【刚好一百个,我开始思考,神秘大礼是批发的毛巾之类的可能性了(主要是我没在名单里)】
【有一说一,一百个内测玩家,数量岂止不多,简直太少了。】
【有一说一,up主也没说是内测,说不定神秘大礼就是一个口头夸奖呢?】
【瞧你们酸气冲天的,一看就是没被选上的,我相信up主!所以,收货地址怎么给,倒是说个说法。】
*
“我有点意外。”邵明喝了口咖啡,将情绪掩盖的很好:“你是说,由我们来寄出这些‘神秘大礼’?”
文字在电脑桌面浮现:“我认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当然,我只是有点意外。”邵明放下咖啡杯道:“你不怕我们直接扣下?”
“我没担心过这一点。”
“我有点好奇,你的自信源于什么。”
“你总会知道的。如果没有意见,请到以下地址提取寄存的货物,然后将它们送到它们的主人手里。”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邵明低头喝了口咖啡:“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你发生了一些变化。”
“?”
“你打字的速度跟语气都跟之前出现了轻微区别。”邵明注视着闪烁的鼠标光标,将这个无比重要的问题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了口:“发生了什么吗?”
鼠标光标没有移动。
邵明再接再厉:“事实上,以你的能力,我完全相信你能做到,将东西送到他们手里,不留给我们任何蛛丝马迹。”
“但你选择让我们来处理?”邵明很难不对此感到忧心忡忡:“这增加了你的风险,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你不会这么做。”
光标依旧没动。
邵明的手微动,握住咖啡杯,试探的问道:“你还在吗?”
“我在。”
字迹浮现之后,就不再犹豫,流畅的继续浮现:“事实上,确实出现了一点小意外,导致了变化的发生。”
“听起来,你不介意分享这个小意外?”邵明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跟之前那几次沟通相比,明显的像是天差地别。
如果说前者是让人担忧精神状态的天才,那么后者就更倾向于一个普通人。
前者无畏,后者柔软。
这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希望这是个错误猜测。邵明发自内心的如此祈祷着,柔软的普通人固然更容易接近,但他们需要的,是无畏的天才。
而他们绝对不想收到,那个精神状态让人担忧的家伙,已经选择了死亡的坏消息。
那意味着这场大戏还没开场,就画上了句号。
“事实上,游戏突然更新,导致我的同伴抽不出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这是大部分看到这句话的人脑海里浮出的第一念头,然后随之而来的,才是……
他居然有同伴?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国王陛下居然是两个人?
那关于国王陛下的分析里不合理的那部分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为什么一个如此狂妄、无畏的天才会选择全息游戏,会选择在一个小众视频网站上发布他的视频?
因为这个天才身边还有一个正常人。
邵明集中了精神,接下来的对话非常关键——甚至可能成为他们找到对方的唯一机会。
毕竟无畏的天才无懈可击,但普通人的破绽,可太多了。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对吗?你才是喜欢游戏的那个人?”他的一连串问题暴露了他的急切。
“是的,顺便一提,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字迹不急不缓的浮现:“我跟他之间,我才是主导者。”
“那你应该比他更清楚,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希望,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来对话,我们可以商量,你们的待遇,我们能保证你们将得到绝大部分的自由……”
“等你们知道我的底牌之后,再来说这句话吧。”
不紧不慢浮现的文字打断了邵明的话:“你们根本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鼠标光标停了下来,邵明默数了三百下,伸手按下按钮,断开一切链接,朝门外走去。
门外的大会议室早已吵成了一团。
“两个人!他被蒙蔽了!毫无疑问,他的精神状态存在问题,而另一个借此控制了他,我们得找到他们。”
“不不不,你低估后来出现的那个人了,我们跟天才交手了这么多次,你应该清楚,他有多难缠,你觉得他是会轻易被控制的人吗?你觉得他有这么脆弱吗?”
“重点是,他给我们的这个地址。同志们,我们需要动起来了!查,我就不信都到这种程序了,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有人看到了从屋内出来的邵明。
“邵明,你跟他们直接接触,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邵明神情严肃:“这是第二次了,他们都说过这句话,‘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另一个人接过话茬:“不管怎么样,先把东西拿回来研究再说。”
“不管这意味着什么,研究结果会告诉我们一切……”
说道这里,对方扭头看了眼会议室角落的吴星:“再说了,我们的人不也在内测名单上吗?”
任务完成的非常顺利,成功成为内测名单上一员,破例参与了这次会议,目睹邵明跟国王陛下交锋场景的吴星:?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兵,为什么突然对我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