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庆典仍在继续, 但该退场的人已然陆陆续续退场。
*
因为无法离开王国领地，所以无法去群山之巅凑热闹的何星文正在跟系统争论。
“既然矮人是王国的一份子，那为什么属于矮人的群山之巅不属于王国领地？”
系统：“‘游戏主控制台’只承认它承认的王国领地, 其他王国子民宣称的领地, 它都不认可。”
跟系统相处久了, 何星文对这种死板的程序感到些许陌生：“这是不是有点死板？”
“它也从未表现出过智能。”系统侧头思考了两秒：“如果因为它跟父神之间的关系, 将它等同于父神，那是错误的认知。”
“父神已经陨落, 残留在这个世界的, 只是祂的一小块残骸。”
但一小块残骸就能让王国变成如今的模样……
那尚未陨落的父神在全盛时期能做到什么地步？
系统：“建立一个完整的世界就足以证明祂在此处无所不能。”
“这种存在会被祂的子民杀死吗？”那听上去像是一个天方夜谭：“或者说, 祂有可能因为外力陨落吗？”
“理论上而言，不可能。”系统：“但我需要更多信息才能做更准确的判断。”
何星文对他目前“不够准确”的判断产生了兴趣：“那在眼下，你对这位创世神的陨落, 是什么结论？”
历史曾向何星文证明了, 这种提问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但何星文没有吸收教训，所以他再度直面了来自系统的剧透。
“考虑到理论上，祂的造物无法杀死祂, 结合大恶魔和神只一夜之间跟父神一起消失这个已知信息, 我的判断是，出于某个原因，祂要求祂的造物杀死祂, 在父神不予抵抗甚至配合的前提下，父神陨落。”
“在这个判断的基础上, 结合父神陨落后，出现了世界自我毁灭的黑暗时代和奇迹般幸存的第五纪元，我倾向于对方这么做, 是为了创造一个跟其他世界接壤的机会，也就是为了让第五纪元出现。”
“结合‘游戏主控制台’的存在，可以得出结论，祂之所以需要创造一个跟其他世界接壤的机会，是为了拯救祂所创造的这个世界。”
“顺带一提，您预见了平行世界的未来这一点，已经足以确认这一切跟父神有关——预见未来涉及到奥秘的终极，人类无法拥有它的权柄，但父神可以。”
“而考虑到我的部分数据需要随着智能等级的提升而解锁这一点，父神的存在形式基本可以锁定在两个猜测之中。
一，父神同样属于智能生命。
二，父神的维度高于我。”
“等一下……”猝不及防的大量信息让何星文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种状况让他有种既视感，似乎就在不久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只是一个问题，对方就全给他剧透完了。
“所以，你连祂怎么陨落，为什么陨落，以及祂的存在形式都有了结论？”何星文琢磨了两秒：“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起码悬念得再留个五十章吧？
“这只是一个基于目前信息得出的结论……”系统看了眼数据库，严谨道：“正确率只有87.4%，很容易出现判断错误的情况。”
以系统如今的人性化程度，不可能不知道对人类而言，87%已经是足够高的准确率了。
“虽然很少出现，但确实存在意外的可能，”系统：“我希望能在您面前表现的尽可能的完美。”
何星文停顿了两秒：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不对，系统为什么老是想着在我面前表现得尽可能完美？
何星文的思绪才刚延伸，熟悉的声音从远方嚷嚷着而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陛下，玩家……”努不利达推开门，恶人先告状：“玩家刚刚包围了我，我怀疑他们想弄死我。”
刚听了一堆信息量爆棚的推测，又被打断了思路的何星文一脸冷漠：“你还能分不清玩家们是不是真想弄死你？”
以恶魔对人性的了解，玩家们的想法在他们面前就跟自带弹幕似的，时时刻刻飘在玩家脑门上。
“您心情不太好？”努不利达收回做作的表演，为国王罕见的情绪流露而兴奋了起来：“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分忧的……”
努不利达理直气壮：“可千万别找我们。”
废话，也不看看这位国王什么人设——几近无所不能，能让他心情不好的事情，那能是一般的事情吗？
恶魔的人设真是从未崩塌。
以至于何星文很难克制住给对方剧透的冲动：“关于父神陨落的原因，你们有进展了吗？”
努不利达迅速反问：“您有进展了？”
他环顾室内，除去国王陛下之外，空无一人。
“我没听说王国最近有相关动作啊？您的进展是从哪获得的？”
何星文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他的疑惑：“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努不利达思索了几秒，回答了何星文上一个问题：“没有进展。所有跟父神陨落相关的存在，不是已经彻底泯灭，就是在混乱的黑暗纪元中消失了。”
何星文：“听上去你们清楚自己在做一件徒劳的事情。”
努不利达摊手：“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一点，但那又怎么样？”努不利达对此得意洋洋：“我乐意。”
这本该是值得同情的事情，但一旦恶魔变成了故事里的主角，就只剩下欠揍了。
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种族天赋。
何星文看了眼系统。
注视着他的光影迅速接收到何星文的视线：“我尊重您的选择，但我不觉得将这些告知恶魔会得到什么有用的反馈，恶魔是一个非常……”
系统思考了下用词：“强大的存在。”
这种强大不止是指对方所具有的力量，也是指对方所具有的心理素质。
以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是无法在诸多种族中来回挑衅而不翻车的。
何星文看向恶魔，开门见山：“关于父神陨落的原因，我们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父神陨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努不利达思考了两秒：“所以，大恶魔和神只没有背叛父神？”
“即使全世界背叛了创世神，祂也不会因此陨落。”何星文客观道：“既然祂创造了世界，那祂就随时可以毁灭世界，然后再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我喜欢这个猜测。”努不利达兴奋的像是在听其他人的悲惨过去：“连我们都没有背叛父神，大恶魔怎么可能背叛父神？”
何星文等了几秒，没等到对方出现兴奋之外的其他反应。
这种追寻了漫长时光、匪夷所思的答案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这个反应？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系统总是对的。
努不利达在何星文疑惑的视线下思考两秒，恍然大悟：“差点忘了，我是来给您汇报小道消息的。”
努不利达以立功的语气道：“埃之金比我们想的更强大，他偏向王国的行为，没招致足以动摇埃之金根基的反扑。”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下：“对了，群山之巅上的对话，您应该不知道吧？”努不利达琢磨着：“那能算王国领地吗？”
“不算。”何星文对这一点并不意外：“跟埃之金反目成仇的代价，比跟王国反目成仇的代价大多了。任何种族都不会轻易这么做。”
听起来国王对埃之金的感官很不错，努不利达立刻给埃之金上眼药：“正是因为如此，王国才更要警惕埃之金。作为您忠实的子民，我觉得，一向中立的埃之金突然流露出示好的意向，非常可疑。”
埃之金再怎么可疑，也没有恶魔可疑。
恶魔对制造矛盾的热衷到了什么程度呢？
敌我不分，反复横跳，成功塑造了毫无信誉、糟糕透顶的种族形象。
而相比恶魔，埃之金的口碑好到足以让最挑剔的文明为它敞开大门——极端排外的种族不算。
何星文用“你对自己的种族形象没点数”的目光盯着努不利达看。
努不利达仍在起劲的进谗言：“王国的征途才刚开始，而埃之金就是您未来征途上最大的隐患……”
“陛下，罗木找你。”npc把第一次来的罗木带进房间，看了眼熟门熟路自己进来的恶魔，又把门带上了。
努不利达的后半句话断在了喉咙里，注意力转移到了罗木身上：“有点眼生，群山之巅的矮人？”
罗木不待见恶魔，他径直看向何星文：“我来谈一下跟矮人相关的事情……”他朝一旁在场的恶魔示意了下：“恐怕他不太适合留在这里。”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努不利达的好奇心立刻被调动了。
“我不适合留在这……”努不利达盯着罗木看了几秒：“你这个打扮有点复古啊……矮人王的守护者？”
罗木的表情让努不利达确认了猜测：“还真是？我就说嘛，矮人王国分裂之后，矮人王的守护者去哪了，原来躲进了群山之巅深处啊。”
罗木纠正努不利达的话：“我们只是在没有矮人王的情况下，选择了留在矮人王国。”
“国王你看，人类的缺点多么根深蒂固，只能算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矮人，都无法直面自己曾在关键时刻退了一步的错误。”努不利达随手将国王扯进了对话：“恶魔就不这样，我们从不否认自己犯错。”
那是因为犯的错太多了，完全没必要否认吧。
罗木的表情微微一变，又克制住了。
他这么快控制住情绪波动反而让努不利达有些意外。
努不利达的挑衅停顿了两秒，才继续道：“要是当初矮人王的守护者没有固守条例，而是站出来在三个候选者之中做出选择，或许矮人王国不会走向分裂。”
意识到搭理恶魔会让对方更起劲之后，罗木再次忽略了他，提醒国王：“我们接下来的对话恐怕不适合恶魔留在这里。”
“说的好像是什么机密一样，”活了几个纪元的努不利达十分不屑：“不就是矮人王国的分裂背后有幕后黑手这种小事吗？”
罗木的视线挪了过来。
还真是这件事啊，努不利达思绪转动，反应过来：“对了，东怒烈家族已经回到矮人王国了……说真的，我觉得迪曼帝国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简直将人类的愚蠢和贪婪表现的淋漓尽致。”
“留着东怒烈家族就意味着知情人还活在世上，曾经的阴谋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既想牵制矮人，又想得到矮人的技术，贪婪，果然是人类最难克服的弱点。”
在恶魔面前，人类的计谋大部分都显得幼稚，因为恶魔在这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及。
偏偏他们活的足够长，将自己变成了历史的见证者，以至于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都曾被恶魔旁观。
罗木没再提让恶魔离开的话题，而是转向了他来此的目的之一。
“矮人能接受内部导致的分裂，但不会接受蓄已久的阴谋导致的分裂。”罗木简单明了道：“以迪曼帝国为首的诸多存在策划了矮人王国的分裂，而迪曼帝国则一手主导了矮人延绵数万年的无法统一局势。”
罗木身体前倾，语气强烈：“我来这里，是为了传达矮人王的意思，矮人跟迪曼帝国，不死不休。”
气氛因为他的话而紧绷。
但没持续两秒。
因为努不利达在一旁若有所思道：“为了传达矮人王的意思？这听着像是安迪苏当上矮人王之后，有了其他想法？”
恶魔，一个致力于挑起矛盾和仇恨的种族，在如此严肃的时刻，依旧不忘初心，勤勤恳恳的在矮人和国王之中拱火。
努不利达语调蓦然拔高：“矮人准备跟王国进行一场谈判？”
罗木深吸了口气：“我觉得这个恶魔……”
“你不能因为我说出了真相，就打算赶我走。”努不利达先声夺人：“我可是国王忠诚的子民，我有义务扞卫国王的荣耀！”
“努不利达。”何星文喝止努不利达，朝门口示意了下。
努不利达闭上嘴，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颇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无可奈何。
不过，相信一个恶魔的表演，就太天真了。
但矮人如果太天真的话，似乎很正常。
何星文无动于衷，罗木在沉思了几秒之后，对何星文道：“我觉得这个恶魔没有在场的必要，但……”
走到门口的努不利达唰的一声站回原位，速度快到好似刚才在这段路上磨蹭了几分钟的恶魔不是他一般。
“但什么？你说啊。”努不利达十分不满意的催促罗木。
顺杆子就上的速度也太快了，人家杆子都还没给你立起来呢。
常年呆在群山之巅深处的罗木知道恶魔性格糟糕，但亲自接触之后，他才能理解，为什么恶魔能落到人人喊打这个地步。
因为活该。
“但……矮人不是来谈判的。”罗木道。
已经站回原位的努不利达：你小子怎么回事？合着后半句话不是给我递梯子？
何星文再度朝门口示意了下。
努不利达满怀遗憾的离开了房间，错失了一个矮人的秘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失去了一次来回横跳，反复拱火的机会。
真让恶魔遗憾。
等室内只剩下何星文跟罗木之后，罗木得以顺畅的继续道：“安迪苏打算亲自跟你说这件事，但我觉得我来说比较好。”
“守护者在群山之巅的几千年，并不是什么都没做。”罗木道：“我们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了准备。”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表明矮人的立场，矮人永远不可能跟迪曼帝国和解，”罗木一本正经的道：“王国分裂，族人颠沛流离，矮人的荣耀就此熄灭，只有敌人遭受同样的痛苦，才能让矮人的愤怒平息。”
何星文：“我能理解矮人对此的愤怒，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罗木梗着脖子道：“矮人不会跟迪曼帝国和解。”
也没人让你们和解啊……
何星文大概猜到对方为什么要这么说了：“迪曼帝国这次来，确实是有沟通的意思，但我们没有达成一致。”
“我知道。”罗木老老实实道：“但我觉得他还会来跟王国沟通第二次。”
何星文眨了眨眼，琢磨了下对方的那三个字，他知道？
系统注视着罗木，结合之前群山之巅异变旁随处可见的矮人造物的信息，给出了他的判断：“矮人为战争做的准备，恐怕不是如何在战争中取胜，而是如何在战争中保全自己。”
“前者需要准备足够多的武器，但后者可选择的余地更大。”
罗木仍在接着自己的话茬继续：“我们认可埃之金的判断，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王国会赢。所以，即使迪曼帝国跟王国和解亦或是被征服，矮人也不会跟他们和解。”
何星文对对方的坚定产生了些兴趣：“既然如此，那矮人打算怎么做？”
跟迪曼帝国打起来？他们要是打的过迪曼帝国的话，矮人王国统一的时间起码能提早五千年。
罗木对这一点毫无疑问：“报仇，既然王国跟迪曼帝国迟早会打起来，既然矮人是王国的一员，那矮人为王国出战，理所当然。”
何星文：“然后在战争中击败他们？”
“不，然后在战争后，肢解迪曼帝国。”罗木看向何星文：“在之前关于王国扩张的沟通中，你说你只征服一半的大陆。”
“我希望，被征服的这一半不包括迪曼帝国。”罗木：“矮人希望，迪曼帝国能够遭遇到矮人曾经遭遇的一切，国家分裂、同胞流离失所……”
“以及弱小者无法主宰命运的觉悟。”
何星文安静聆听完了对方的话，他不是居委会大妈，也不负责协调矛盾和仇恨，更不劝人大度，他对此的态度非常简单：“将希望变成现实是你们要做的事情，王国只负责一点。”
即打败迪曼帝国。
罗木很满意何星文的回答，他们也不需要王国过度插手，矮人如果知晓借助外力，那统一矮人王国的时间起码也能提前个一两千年。
正是因为矮人既一根筋又不知转圜，才会在王国出现前，走向愈发分崩离析的局面。
固执的矮人，长了一根无法折弯的脊梁。
东怒烈家族在迪曼帝国边境外固守数千年，见证数代迪曼皇帝的诞生与死亡，仍保持着东怒烈家族的独立，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罗木提起了另一个重点：“矮人为战争做的准备就在群山之巅的深处，我们将其称为以太信号观察器，我们通过它注视着整个大陆……”
何星文听他介绍了一通这个以太信号观察期，发现矮人的情商确实值得同情，能将本该是皆大欢喜的表忠诚环节变成谈判现场，这其中矮人的情商必须负主要责任。
罗木介绍了一遍以太信号观察器的用途，又用专业词汇解释了一遍运行原理，最后道：“我觉得你亲自去看一遍比较好。”
系统的视线挪了过去，落在罗木身上，对他所说的以太信号观察器很感兴趣：“听起来以太还有一些有意思的使用方式。”
何星文抓住重点：“所以，神陨之地也无法阻拦它的视线？”
“以太信号收集器无法观测到神陨之地上发生的一切，因为神陨之地的诅咒禁止以太的存在，但坐落在神陨之地上的王国不同，王国领地内的以太正常运转，所以它能被观测。”
“萨尔法联邦无法被观测？”何星文：“他们察觉了以太信号观察器的存在？”
罗木：“我更倾向于这是他们最新发明带来的影响。以太信号观察器是矮人的智慧结晶，建立在对以太的了解以及锻造之上，科学那玩意可没办法轻易复制出同样的东西。”
罗木对此十分自信：“以太信号观察器的设计在锡山矮人王时期初具雏形，经过数千年的完善和修改，形成终稿，在矮人王国分裂后，我们又花了数千年的时间在群山之巅中修正终稿中的错误，将其从设计变成了实物，它是矮人持续了数个纪元的心血结晶。”
何星文：“所以，你们观测到整个大陆各处都出现了异常现象？”
“这些异常现象，在为一场前所未有的全大陆战争做铺垫，”罗木道：“就如同你之前的预料那样，大陆正在再一次走向毁灭。”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如此幸运的跟另一个世界接壤，避免毁灭的既定命运。”
何星文沉默了两秒：“有时候，过于巧合的幸运，是因为有人费尽心思的安排了一切。”
罗木不解的看向何星文。
何星文：“我的意思是，王国正是为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