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国短暂停留了数日的流浪商人带着何星文提出的“另一种贸易方式”离开了王国, 他需要跟埃之金沟通，才能给予国王他们的答复。
但有外挂就是这点不好。
你很难对未知抱有期待, 因为在你的外挂眼里，根本不存在未知。
随着王国的两次升级, 王国领地的不断扩张, 系统的智能化程度飞速解锁, 这具体体现在系统对人性了解的深入程度, 以及他运算程序的升级上。
换句话说, 系统已经不是曾经的弱智了, 现在他是足以将游戏从地狱难度降低到屠龙宝刀点击就送的专业外挂。
正常人可能很难想象，系统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何星文正在实地勘测建造学校的场地——虽然法师们才刚离开。
主城和新手村正中间的位置，不远处就是森林，接壤河流。
何星文绕着系统划出来的虚线走了一圈，耗时约一个小时。
“这个范围可不像普通学校的规格。”
何星文停在虚线建筑的正对面，注视着尚未被修建的建筑雏形, 若有所思：“你不是想建一个学校, 而是想建一座城？”
“不是我想, 是您需要一座足够容纳玩家们的学校。”系统更正何星文的话道：“考虑到未来玩家们的数量，我觉得这个规模不算夸张。”
何星文没有挑刺的意思, 沟通是必要的环节，系统能计算出每个选项后的未来，但人类不能。
“还有呢？”
系统：“王国不能一直依靠游戏更新，为王国带来新的城市。”
“根据我的判断, 在短期内，它不会再度更新。”系统道：“而发挥人类的主观能动性，足以推动王国继续发展，成为您想要的模样。”
何星文若有所思：“主城是npc的区域，新手村是玩家的区域，那这座冠之以学校称呼的城市，是……”
何星文挑选了下合适的词汇：“外来种族的区域？”
系统：“我觉得学校这个词就很适合用来形容它，知识在这里汇聚、传承，融入王国，然后反哺学校。”
何星文：“那可是个大工程。”
“所以矮人们的到来非常及时。”
这种每一步都能衔接的奇妙感，就像是查完攻略回来打游戏时的体验，虽然游戏里还没有这部分的剧情，但看完攻略的玩家很清楚，在这个环节可以顺手完成下一个剧情的准备。
“国王，黄带着矮人们回来了。”一个npc急匆匆赶来，将这个消息汇报给何星文。
“那可真巧。”何星文道。
他跟着npc朝主城走去。
系统慢吞吞的给予回应：“虽然我很想说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欺骗您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所以，就如同您想的那样，根据群山之巅跟王国的距离、矮人们的行进速度以及安迪苏·金跟矮人沟通需要耗费的时间，我确实可以得出对方返程的大概时间。”
“听起来很复杂。”
“不会比预判您的行为更复杂。”
*
主城，广场。
何星文在见到矮人们之前，对流浪商人所说的一批矮人没有实质性的概念，他理所当然的将“一批”的数量跟恶魔们的数量挂上了勾，但十几个矮人跟乌泱泱的一片矮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何星文脚步微顿，粗扫了眼广场上的矮人，对埃之金的实力有了一个明确认知。
一出手就是几百个矮人，太大气了。
整个王国加上内测的玩家，一共才几百个子民的国王很难不为之动容。
矮人人数再多一点，就足以碾压王国的总人数了……
广场上并不安静，虽然经历坎坷且寄人篱下，但显然矮人们并没有要看他人眼色的自知之明。
他们扯着嗓子对话，毫不避讳的议论着这个奇怪的王国。
“建立在神陨之地上的王国……这看起来可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那几个停在街头的运载工具很有意思啊，不像矮人的工艺，安迪苏，是你做的吗？”
“我倒是在这个王国看到了不少矮人工艺……安迪苏，那可是矮人工艺！”
“不是我说你啊，金家那小子，不管怎么样，那可是矮人工艺……”
“国王来了没？我等得够久了，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啊？”
“今晚有庆典吗？”
这个场景可太热闹了。
“陛下。”安迪苏·金从层层包围的矮人中一眼看到了何星文，他挣脱矮人的包围，来到何星文身前。
矮人们紧跟着朝何星文投去目光，用自以为窃窃私语的声音大着嗓门议论纷纷。
“是个人类啊？”
“我不喜欢人类，他们非常狡猾。”
“人类可不值得信任……”
何星文忽视了他们的议论声，跟安迪苏·金确认：“这就是那批矮人？”
“是的，陛下，我已经跟他们沟通好了。”安迪苏·金道：“他们愿意成为您的子民……”
“我们可没这么说。”矮人中有人嚷嚷道。
何星文看了眼神情各异，但大多持怀疑和不信任的矮人，又将视线投向了安迪苏·金，流露出他对安迪苏·金所说的“沟通好了”的怀疑。
安迪苏·金被当场打脸，扭头朝矮人们大声吼道：“闭嘴。”
那可真是一声巨吼，在他的声音落地后，喧闹的广场迅速安静，矮人们面面相觑，但终归是闭上了嘴。
何星文没看到过安迪苏·金的这一面，事实上，他对安迪苏·金的认知，停留在演技不错、热心铸造、是个好用的工具人这几点上，但现在，他的认知被重新刷新了。
在现场重新安静下来之后，安迪苏·金继续跟何星文的对话。
“他们愿意成为您的子民，因为他们无处可去。”
安静的广场上又响起了一声嘀咕。
“我们可没这么说。”
安迪苏·金扭头看向广场上的矮人，何星文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严肃的表情，就像是他从未从对方身上察觉到如此凝重的压迫感一般。
气氛在矮人们跟安迪苏·金的对峙中逐渐凝固。
何星文并不想打断他们，只是他觉得，或许接下来的对话不太适合他在场——毕竟他们看起来完全没达成一致。
“或许你们要重新沟通？”
何星文一边询问安迪苏·金，一边感到疑惑，既然没有达成一致，那安迪苏·金为什么会带着矮人们返回王国？
如果说已经达成一致了，那为什么矮人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何星文主动提出了离开的建议：“需要我回避吗？”
“不需要，作为王国的主人，您有权知晓这场发生在您的王国上的对话。”
安迪苏·金意有所指道：“真正该回避的，是可耻的出尔反尔者。”
“矮人从不出尔反尔。”他的这句话让矮人们纷纷发言反驳他：“我们答应跟你来到一个新的王国，但我们可没答应成为人类国王的子民。”
“矮人只会是矮人王国的子民！我们绝不会背叛矮人王国。”
“安迪苏·金，你已经忘记了你体内流淌着谁的血脉吗？”
“你怎么能背叛矮人王国？”
最后一声指责，彻底激怒了安迪苏·金。
“是谁，背叛了矮人王国？”
安迪苏·金用他一个人的声音压下了现场所有矮人的声音：“告诉我，是谁？”
“是我吗？是被长老团放逐到神陨之地的我吗？”
安迪苏·金的目光在广场内每个矮人身上掠过，再次凭一己之力让现场重归于安静。
矮人们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但没有人站出来肯定这个问题，充满底气的指责他出卖矮人王国。
“是你们。”
安迪苏·金伸手从广场上的矮人中一个个点了过去道：“是没有任何行动，眼睁睁看着矮人王国四分五裂的你们；是即使不支持任何一个候选者，但却选择了流浪也不敢去指责候选者的你们；是需要流浪商人把你们从奴隶主中救出来的你们；是压根没想过改变现状的你们……”
一个个“你们”，一声声指责，让广场愈发安静。
凝重的气氛进化成了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的打在所有矮人身上。
“放逐我是长老团的决定，但长老团得到了大部分矮人的支持。”
安迪苏·金指了指自己，络腮胡遮住了他的表情，但矮小身躯里迸发出了强烈的力量，让他的身影无比伟岸。
每个人都具有多层身份，而安迪苏·金在人类王国的铸造者这层身份之下，是四分五裂的矮人王国的主战派，因为某个原因被放逐的锡山矮人王的后裔。
放逐一个矮人，还是锡山矮人王的后裔，这种重大的决定绝不会仅仅只是出于“坚定的主战派”这个理由，如果这个理由属实的话，那神陨之地的诅咒下应该积满了矮人的尸骸。
“你们没有站出来抗议。”
“谁说没有？”有矮人扬声道：“我们说了，我们不赞同这个决定。”
“不止是我们，很多兄弟都表达了反对。”
“只是……”
安迪苏·金接过话茬：“只是本身就在流浪的你们，根本没有反对的权利。”
“你们拒绝接受矮人王国四分五裂的现实，然后用可笑的流浪来表达你们的反对。”安迪苏·金嘲讽道：“真是富有勇气的选择。”
现场再度安静了下来，矮人们沉默以对。
“至少我们仍在行动，仍在试图促成矮人王国的统一，但你们呢？”安迪苏·金冷笑道：“你们在流浪，你们在被奴隶主抓捕，你们什么都没做。”
“而现在，你们指责我背叛了矮人王国？”
安迪苏·金扒拉开兽衣，指着自己的心脏道：“我，安迪苏·金，在放弃组织备战行为和被放逐这两个选择中，选择了后者，一直到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放弃我的选择。”
现场寂静到不像是站了几百个矮人，安迪苏·金的声音不住在广场上回荡，震荡出让人震惊的力量。
安迪苏·金的语调愤怒且蕴含力量：“我从未改变过我的目标，我选择成为王国的子民，是因为我确信王国将改变现状，让矮人的荣耀重新复苏。”
他的这句话让矮人们重新有了反应。
“不可能，人类王国又能对矮人产生什么影响呢？”
“这个新生的文明，说不定就会夭折在某次冲突之中，别说改变矮人王国的现状了，他们能不能延续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安迪苏，你得清楚这一点。”
“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这是一个人类王国……你也清楚，人类是一种多么弱小、狡诈、无耻又喜欢内斗的生物，数量繁多是他们唯一的优点，但这个人类王国甚至没有这个优点，我很难看出你这个结论从何而来。”
“骄傲自大、狂妄、自以为是。”安迪苏·金道：“矮人王国的衰弱不是没有原因的，矮人们一代不如一代了，不是吗？”
被他指着鼻子骂的矮人们压根没有反驳的余地，他们一言不发，摆出了不配合的姿态。
“总是如此。选择什么都不做，就能理直气壮的指责别人。”
安迪苏·金：“放弃总是比做出选择容易的多，很好，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你们能有一点被拯救的可能。”
“走吧，离开这里，继续你们的流浪生涯。但记住，如果有人问你们，矮人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究竟是因为什么？”
“记得告诉他们，是因为，你们什么都没做。”
“在任何时候，什么都没做的人，远比做出了选择的人，更应该承担指责。”
矮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动作，也没有人开口。
气氛凝重的超乎何星文的想象。
何星文直面了矮人王国分裂造成的伤害，在他面前的，不是被“矮人”两字简单定义的存在，而是一群因为国家分裂而奋起抗争的人们。
种族的衰弱，王国的分裂，同胞流离失所，这是由种族历史书写的悲剧，而非一个简单的背景故事。
在这里的每个矮人，都因此而痛苦、愤怒、挣扎、无能为力。
在这种气氛下，何星文很难置身事外的吃瓜，他默默的严肃了起。
安迪苏·金说完之后，就不再搭理沉默不语的矮人们。
他扭头看向何星文，露出与方才质问矮人们截然不同的模样，道：“陛下，我把它搞砸了，显然矮人已经不是我所了解的矮人了，他们失去了勇气，在漫长的流浪时光中，变成了固守过去荣光的蠢货。王国不需要这种蠢货，它值得更好的。”
何星文看了眼安迪苏·金，又看了眼气氛凝重的矮人们。
系统保持着沉默，让何星文来做出决定。
何星文不太确定的道：“他们看起来已经改变主意了？”
安迪苏·金扭头看向广场中的矮人们，目光落到他们身上，表情再度变得严峻了起来。
沉默的对峙只持续了短暂几秒。
有人打破了沉默。
“我们不相信人类国王，但我们相信你。”
“我们都知道你为矮人做了多少。”
“所有人都知道。”
“很多人都认为你没有死，他们相信，你还会重新回来，带领矮人们恢复曾经的荣光。”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被安迪苏·金说服，冒着风险跟随他进入神陨之地的原因。
他们信任他，所以哪怕他所说的王国位于神陨之地，他们也愿意跟着他迈入这里。
而他们为什么会在到了王国后出尔反尔？
因为人类王国不满足任何一个可能改变矮人王国现状的条件。
他们不认为自己被安迪苏·金欺骗了，他们认为，安迪苏·金被狡诈的人类欺骗了。
但从安迪苏·金方才那一番指责来看，他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他非常笃定自己的判断，他并没有被欺骗。
于是，矮人们再度选择了相信他。
真是……
何星文看了眼广场上的矮人，在剔除了多余的考虑因素后，他们的虚弱，他们的伤口一目了然，他们的状况看起来甚至比何星文最初遇到的安迪苏·金更糟糕。
只是他们不认为这值得在意，所以他们在伤口和疼痛中，抵达这里，然后谨慎的做出他们的选择。
安迪苏·金那番话里有一点说的不能算错，但也不能算对。
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们只是因为对一切的无能为力，而选择了自我惩罚。
真正什么都没做的人可不会选择抛弃同伴和家园的庇佑，迎接充满冒险和死亡的流浪。
在这个世界，流浪可不是旅游，错综复杂的势力，接壤而来的新文明，弱肉强食的大陆法则，将这种行为变成需要付出严峻代价的选择。
不能因为你知道怎么做，而其他人尚处于迷茫，就理所当然的指责他们，为什么你们跟不上我的脚步。
那是另一种傲慢。
诸多情绪冲刷而过，最终定格在柔软的中立上。
何星文不评价矮人们的对错——作为外来文明，他没有立场去评价他们的选择，他只是在他的立场上，做出他能做的决定。
“他们相信你，安迪苏·金。”何星文蹲下身，注视着因为矮人们的话而愣在原地的安迪苏·金道：“我也相信你。”
“所以，给你们的同胞们安排好住的地方，处理好伤口，然后开一场庆祝重逢的庆典，我们再来谈王国和矮人之间的事情，怎么样？”
安迪苏·金注视着国王。
在王国的这些日子，已经足够他清楚，国王作为王国意志的体现，强大、无所不能、野心勃勃，一系列用来形容创造奇迹的伟大存在的词汇，都可以毫无违和的用来形容国王。
但这一刻，他看到了国王属于人类的那一面，而非利益至上的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