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 枫叶在空中飞舞，行人稀少的道路两旁飘着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何星文放慢脚步, 沉浸在久违的回忆中。
这里的每一寸都留有幼年的回忆, 小镇上的时光走得格外慢, 以至于离家的游子归乡后, 被轻易唤起曾经的记忆。
跟异世界不同，在异世界, 何星文所看到的一切都承载着沉甸甸的重量, 时刻提醒他, 他之所以站在那片大地上，是为了什么。
那里的一切，都代表着责任和压力。
跟学校旁的出租屋也不同, 在那里, 他斩断跟大部分朋友的联系, 放弃既定的人生，离开学校，将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出租屋内, 成为一道无法被察觉的阴影。
但唯独在这里, 有着何星文平凡人生的过去。
在成为国王陛下之前，每次放假何星文都会迫不及待的回家。
但在成为国王陛下之后，何星文唯一一次回家, 是为了说服爸妈去学校办理辍学手续。
他不是不想回家，他只是不敢回家。
离巢的小鸟长成了巨鹰, 于是离曾经的巢越来越远。
*
沿着人烟稀少的道路前行一段时间后，熟悉的河岸出现在何星文面前。
河堤旁人群三三两两的聚集，专业的钓鱼设备层出不穷, 热闹的声音隔着一段路远远传入何星文耳中。
再往前走几步，路旁停着的各色车辆也映入了何星文眼中，不乏各类豪车。
这个曾经只是附近居民淘米洗衣的地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某个出名的钓鱼景点？
何星文加快脚步，对眼前这个场景有些莫名：难道有什么鱼群改道经过了这条河？
也不对啊，什么鱼群能改道到这种居民区旁的小河里？
一旁人群里的闲聊声伴随着何星文的不解，飘入了他耳中。
“老何一大早就来了，收获怎么样？”
“别提了，这群小鱼仔太狡猾了，就钓上来两三条。”
“哎呦，这收获不错了，你看我还空着呢。”
“这个位置不好，老李今天来的够早，位置不错。”
“他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吧？”
“那群外地来的占着位置呢，不起的早点哪抢的到好位置？”
“他们说是非要钓到鱼王不可，钓不到就不走了。”
“鱼王哪有那么好钓？别到时候折了夫人还赔兵。”
“还不是那个特殊生物管理局闹的？把这些异常的野生动物标号悬赏，死的跟活的价格还不一样，闹得现在全华国满地都是碰运气的年轻人。”
“管理局发布出来的都是危险程度比较低的，也只允许特殊能力者跟能初步控制以太的人去试，普通人顶多就凑个热闹。
再说了，海上和无人区里那些大家伙，都是派军队去解决的。”
“那群外地来的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其他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不过鱼王确实有两下子，你看这两年河里的鱼楞是翻了几倍。”
“要是异常生物都这样，那可太好了。”
“你想什么呢，没看新闻上说海上那些大家伙多危险？那个什么岛国都被围了多久了，这么多国家去救援，楞是没打通航线。”
“你们就庆幸咱们河里这家伙不是武力变异的类型吧，不然现在哪有这么热闹。”
何星文驻足听了一会，险些忘记自己来干嘛了。
“卧槽，这力道……是条大鱼！老李来搭把手！”
两三个年轻人凑过来拽动钓竿，才搭上手，就察觉到这次钓到的鱼体型不小。
两三个汉子提竿的动静不小，河堤上大半人都朝他们投去了视线，还夹杂了不少羡慕的话语，毕竟这动静一看就收获颇丰。
这伙人忙活了半天，越收线，底下的动静越大。
河流里蔓延出的动静越发激烈，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不住挣扎，以至于激起了如此激烈的阵仗。
一旁调侃、羡慕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一大片钓鱼佬急匆匆的收起鱼竿，齐刷刷往外撤。
在灵气复苏的开端铺垫了如此之久后，在华国不遗余力的各种宣传、推广以及科普后，大部分人对于异变生物都有了一个模糊的认知。
异变生物有些很危险，有些危险性没那么高，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危险性再低的异变生物也不是吃素的，没两把刷子最好离它们远点。
有反应快的冲扯着鱼竿的那几个人喊道：“我给危事处打了电话，他们马上就到，你们小心点。”
而那些就是冲着异变生物来的外地人则迅速接管了现场秩序，将其他普通人隔离在危险区外：“人群离远点，小韩，把这块区域隔开。”
以太波动从他们身上蔓延，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隔离区，将异常激烈的河段囊括在内。
还在收杆的那几个人青筋暴起，他们倒不是不想放手，但眼下这种情况，一放手指不定谁就被这股力道拖下去了，只能死撑着，指望在那条异变生物把他们拽下去之前，撑到危险事物处理处到来。
好在眼下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就算是普通人，也学过两手以太，在这种巨力对抗中，勉强能撑一会。
何星文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展开，迷迷糊糊的就跟人群被隔离在外围，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普通人，发现大家的情绪十分稳定。
“鱼王这次得被抓到了吧？”
“说不定，这鱼王之前也不是没被钓到过，最后还是没抓到。”
“太凶了，河都震荡成啥样了。”
“鱼王之前都藏的挺深的啊，这次怎么突然被钓到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嗨，变异生物哪能没危险啊，不过没事，危事处靠谱的很，马上就到，闹不出什么大事。”
“我看等会鱼王就该脱钩了，这鱼王体型得有多大？这钓上来够吃好多天了。”
“钓上来也不能吃，原则上来说，这种低危险的异变生物得上交国家搞研究，当然要是弄死过人的话，也能在紧急情况下就地斩首……”
围观群众都不紧张，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何星文也跟着兴致勃勃的旁观了起来。
“星文？”何建文盯着疑似他儿子的人看了半天，不太确定的道：“你……”
何星文一扭头看到他爸，倒是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爸，我妈说让你早点回去烧菜，家里来客人了。”
他话一出口，何建文确认了这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还真是他儿子，大感意外：“你怎么回来了？家里来什么客人了？”
“老何，这你儿子啊？”
“哟，这就是你家那个大老板？”
“不错不错，一表人才，看着就像有钱人。”
“老何福气好啊！”
他们两一搭话，何建文周围一圈熟识的朋友挨个开了口，楞是没给何星文回答何建文问题的机会。
“对，我儿子，嗨，没那么好，也就赚两钱，对对对，说是什么企业合并什么的，没错没错，前段时间那杰出青年企业家……”
何建文搂着何星文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开始显摆儿子。
看起来，他爸短时间内是想不起回家这件事了，何星文闭上嘴，目光再度朝热闹的河堤旁看去。
阳光下，河面上飞跃出一个巨大阴影，直接撞破了那层薄薄的以太。
看热闹的群众瞬间失声，向上方的巨大生物投去视线。
扁平的身形，龇牙咧嘴的尖牙，以及无神的死鱼眼，平平无奇的外貌因为放大了无数倍而变得异常丑陋，过大的体型让它飞跃出河面时，遮天蔽日。
在这里钓鱼的人们对鱼王并不陌生，这个名词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真的见过鱼王。
这个被管理局定义为低危险程度的变异生物，看起来光凭体型就能压死一群人……
那几个专门来处理鱼王的外地人反应迅速，一边往外撤退，一边使用各种特制武器准备将其活捉。
而原本被隔离在外的人群则一改方才看热闹的兴致勃勃，纷纷朝外走，跟变异生物保持距离。
何星文也被他爸拽着，混在人群中匆匆忙忙的朝外走。
因为河道附近地形宽阔，有足够多的场地让人群散开，所以人群的逃窜勉强算是秩序井然。
事实上，虽然鱼王跃出水面的庞大体型给周围的人类带来了巨大压力，但大家对此的反应仍然没有何星文想的那么激烈。
恐惧当然存在，但还不至于歇斯底里，急着逃跑是现实，但还没有急到不顾一切的程度。
“危事处差不多要到了吧？”
“没事，实在不行，政府大不了直接把河给炸了。”
“之前那个什么f市不是还出现了异常生物进入市中心的新闻？也被及时控制住了。”
“鱼王都在河里待这么久了，要是真危险，第一天就该袭击人类了，我估计还是被鱼钩给激怒了，现在的年轻人选鱼钩一点都不讲究……”
“唉，我那桶鱼还没带回来呢，一大早白忙活了。”
在灵气复苏的这个特殊环境中，维持稳定的社会秩序并不轻松，因为只要出现纰漏，来自异常生物的威胁就会摧毁一切。
一旦人们失去了对稳定秩序的信心以及对政府的信任，那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足以导致社会秩序恶化崩塌。
但从何星文所见到的这一切来看，虽然两年不见，但华国的每一步依旧走的很稳，他们成功将异常生物变成了社会秩序中的一个威胁，客观存在，严肃对待。
特殊的警笛声从远方靠近。
周遭的人群进一步放松了下来，异事处的名字被屡屡提起，显然人们对其抱有极大的信任。
对方的迅速到来，将人群中仅存的几许不安抹平了。
大家放慢脚步，好奇心占了上风，频频回头打量鱼王那边的动静。
鱼王从空中落下，啪叽一声摔在了地面上——对于生活在水里的生物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然，对方之前从河里飞跃而起的行为本身就有些超乎意料。
陆地不是它熟悉的领域，在水里，它才能占据上风。
但它选择了上岸……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来处理它的外地人并不惊慌的原因，他们对异常生物接触的足够多，知晓对方飞跃而起时看起来恐怖，但并不危险的本质。
鱼王趴在地面上，虽然体型依旧庞大，但无力挥动的鱼鳍大幅度降低了对方的可怕程度。
于是，四散的人群彻底停下了脚步，踮起脚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鱼王。
“这鱼王是不是有点蠢？”
“一条鱼跑岸上来干嘛？”
“异变生物的智商看起来真没增加多少。”
“所以，它是气到自投罗网了吗？”
气氛放松了下来，有些犹豫的人群又往回走了两步，在好奇心的促使下，靠近河堤上的大鱼。
何星文也在靠近的人群中。
天地可鉴，何星文真的只是跟着人群凑热闹，没看他爸不仅没制止，还跟着凑了过来吗？
可见大众对趴在地上的鱼王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不觉得它有什么危险。
更何况，再过一两分钟，专门处理异常生物的危事处就到了。
但谁能想到，鱼王居然藏了一手。
在人群犹犹豫豫的往回走，试图看看在河堤里待了两年的鱼王到底什么模样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水从鱼王身后的河堤里涌出，朝人群席卷而来。
没有比这一刻更为接近的灾难了，好似洪水开闸，将所有人卷入。
跟河岸有着一大段距离的河水不符合常理的漫流而上，朝远方冲刷而去。
“洪水！”
这一声惊呼后，被河水淹没的人群惊慌失措，一瞬间，人间百态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呈现。
直到他们发现河水的高度正在从最初盖过鼻孔迅速下降到胸口，眼看就要下降到腰的高度后，惊慌失措的人群才尴尬的停下了动作。
有些人察觉到死亡的气息只是一个错觉，但有些人确实正在直面死亡。
冲刷而来的河水，并不是为了淹死在场所有人，只是为了让鱼王动起来。
准确来说，这就是鱼王这么做的目的。
趴在地面上无法动弹的鱼王，借助一瞬间涨上来的水势，弹射起步，从那几个专业人士面前消失了。
他们瞬间慌了，一抬眼看到了危事处的身影。
盘旋在空中的飞机降低高度，数个身影从空中挑落，直奔底下失控的现场而来。
跟危事处打过不少交道的赏金猎人反应迅速，直接踩着水浪迅速跟他们交代重点。
“鱼王没退回河里！它朝人群冲过去了。”
“各单位注意，启动b方案，远程辅助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击毙该异常生物。”
在极为短暂且充满信息量的那瞬间，何星文的注意力从“我好像不会游泳”到“水线好像一直在下降”再到“卧槽，这条鱼怎么游过来了”，短短几息中，完成了惊讶，放松再到惊讶的变化。
直到那条庞大的鱼王跟人群的距离不断缩短，突然慌张起来的人群——主要是使劲拽着何星文往外跑的何建文，让何星文串联起了鱼王这一连串异常行为。
这条鱼，不会是冲着他来的吧？
何星文进行短暂的逻辑判断以及对比，从他唯二接触过的异常生物，黑猩猩到巨大章鱼的反应里得出了最终结论。
何星文从何建文手里挣脱出来，顾不上跟老爸解释，只来得及嚷嚷一声：“你在这等我一会。”
何建文一愣，就看何星文逆着人群朝鱼王迎了上去。
大家并不知道方才那一系列突发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有一点显而易见，不管鱼王想干什么，它过于庞大的体型对于人群来说，都是一个巨大威胁。
被轻轻撞上一下，就足够正常人断上几根肋骨了，要是运气不好，一群人撞上它，再加上踩踏事件的二次伤害，能活下来几个都不好说。
所以对方靠近的举动，轻易引起了人群的恐慌和逃窜行为。
而逆流而上的何星文在不断逃窜的人群中，异常显眼。
何建文只楞了一秒，就迅速跟了上去，试图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儿子给拽回来。
也就是这么一个时间差，在不到腰高的河水里全力奔跑的何星文，越过人群，成为了人群最前方的那一个。
正在准备击毙鱼王的危事处人员下意识的看了眼组长。
在浅溪里跋涉，朝着人群逼近的鱼王停了下来。
“各单位注意，计划暂停。”
混乱很快因为河水消退、鱼王停止动作以及异事处的隔离而平息。
跟最初那几个外地人糊弄的薄薄一层隔离区不同，危事处的隔离十分专业，不止有以太波动形成的屏障，还有物理上的隔离。
这次人群立刻散了大半，只有小部分人壮着胆子留下来凑热闹，朝隔离区内趴着不动的鱼王以及就站在鱼王身前的人类投去视线。
何建文也被拦在了隔离区外。
“里面的是我儿子，我要进去。”
“等情况调查完，您就可以进去了，”危事处的人掏出录音笔和笔记本，跟他确认相关信息：“你儿子是能力者？”
何建文楞了下：“他没跟我们说过。”
“这样吧，我做个正式的登记，麻烦您配合一下……当然不会有麻烦，只是确认下情况。姓名？”
在何建文被拦在隔离区外进行例行调查的时候，何星文也在面临同样的遭遇。
“请出示一下id卡。”
张腾拿出机器，刷了下对方的id卡，对方登记在案的相关信息一一浮现，除去基础信息外，张腾一眼看到了数个需要权限的机密信息。
张腾看了眼何星文。
何星文十分淡定的跟他对视。
张腾验证自己的权限，被告知权限不足，不得不现场跟上级打申请，花了些时间才看到了机密信息的内容，再开口时，他放缓了语气。
“抱歉，打扰了，”张腾将id卡递回给何星文，开玩笑般道：“这种驯兽相关的能力者我还真没见过。”
何星文跟特调局之前的接触都有备案，足以让查阅信息的人一目了然。
“我不是能力者，”何星文收回id卡，看了眼瞪着死鱼眼的鱼王，给自己失踪那两年的深居简出找了个理由：“我配合过研究，除去对异变生物具有某种吸引力之外，没其他作用。所以这两年我干脆减少了外出，避免遇到什么意外，毕竟严格来说，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张腾十分赞同这一点：“这鱼王在河里待了两年，都没闹出今天这么大的动静。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少出门为好。”
既然解释清楚了，何星文对鱼王的下场也不感兴趣，遂朝隔离区外的老爸看了眼，委婉道：“我家里还有客人……”
“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你回去吧。”张腾朝他挥了挥手，还不忘提醒他：“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别往人少的地方去。”
市中心出现异常生物的概率可比野外低多了。
何星文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才迈出脚步，就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湿润感。
环绕着隔离区的以太瞬间激烈了起来，跟另一股以太波动产生碰撞。
像是死鱼般躺在地上的鱼王，证明了它不是一条死鱼。
何星文扭头看向身后。
鱼王身旁泊泊涌出河水，将周围变成了一小块湿地，如果不是因为隔离区上的以太大幅度的抑制了它的行为，那就不仅仅只是泊泊涌出河水了——要知道，河堤就在不远处，而方才鱼王已经展示过洪水冲刷的场景了。
虽然只是一刹那，虽然很快河水就退了，但起码对方确实拥有某种调动水流的能力。
何星文停下脚步后，鱼王就再度变回了一动不动的死鱼，连身上泊泊涌出的水都停了下来。
张腾刚刚打空一排特制的麻醉弹，一时不太确定鱼王这个表现，是因为何星文停下了脚步，还是因为麻醉弹起效了。
张腾犹豫了下，提议道：“要不你再走两步？”
何星文收回视线，朝隔离区外走去。
熟悉的湿润感从身后传来，隔离区内再度产生了以太碰撞。
亲眼目睹鱼王对于何星文离开所产生的激烈反应，张腾不得不改变之前的主意：“家里的客人急吗？不急的话，要不搭把手，帮我们把它送回管理局分局？”
知道这件事没法善了的何星文面无表情：“今天是我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
何建文拔高的音量从一旁响起，无比震惊：“什么？你带了男朋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