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拉雷医生本人也好不了那里去,一样的火爆性格。两周前,还在巴黎医学院进修的拉雷医生被就学校开除了,原因是拉雷公开质疑一名德高望重教授的学术权威,事后还拒绝道歉。
佩尔西笑道:“哈哈,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团长的另外一个身份,流氓检察官。早在巴黎时,曾有七八个倒霉蛋想找他决斗,结果都被巡警以违反治安法令的罪名加以逮捕,继而关押至采石场服劳役一两周。”
拉雷听闻之后,也同样的呵呵一笑。安德鲁在巴黎的诸多事迹,他本人也熟知不少,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有人爱他,喜欢他;也有人恨他,厌恶他。不过目前为止,安德鲁始终站在胜利者的这边。所以,已被医学院开除的拉雷医生在收到佩尔西军医官发出的邀请信后,便一声不吭收拾好行李,南下波尔多。
佩尔西带着自嘲的语气继续说道:“事实上,我当时的确有与之决斗的想法,尽管更多的可能是被团长侍卫抢先把我干掉。可安德鲁中校建议我放弃离开军营的念头,打赌说我只要在这里待上两个礼拜,就不再主动辞职了。”
“你赌了?”拉雷随口一问,可话已出口就感觉自己傻傻的。
“当然,实际上我用了5天就决定留下来了。”佩尔西爽朗的笑道:“我的朋友,你应该知道,杜伊勒里宫廷曾流传安德鲁是一位神眷者。”
年轻医生点点头,这个传言事实上出自凡尔赛宫。一个得了严重破伤风,持续高烧达30多个小时的病人还能健健康康的活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医学奇迹,无论是佩尔西,还是拉雷,他们都是第一次听闻此事。若非当值的宫廷医生时他们二人的朋友,或许佩尔西和拉雷都会质疑此事的真实性。
“拉雷,你说驻扎军营里的军士,除了普通的外科伤害之外,更多的病患主要是什么?”军医官问道。
“肠道疾病引发的腹泻!”拉雷医生毫不迟疑的说,这一点属于人所共知的常识。
佩尔西点点头,“你相信吗,我在为期二周的赌约期间,居然发现这座拥有上千人的兵营里仅有4例腹泻事件,其中一个还是外聘的墙体粉刷工。”
拉雷一脸惊讶的望着年长的朋友,那是年轻的医生实在不相信,单说巴黎周边的军营里,新兵中至少会有三分之一在入营之后的两周里,患上以腹泻为主要表现方式的各类肠道疾病。但在这里,佩尔西医生宣称拥有1100多官兵的香槟团驻地,腹泻人数比居然仅为350分之一。
很显然,这项医学奇迹又是穿越者有意无意间创造出来。军营建立之初,安德鲁连续下达了看似野蛮的几道命令,要求全体官兵必须严格遵守。
他要求进入军营的水源必须是没受到污染的山泉水,任何官兵喝的水必须是经过沉淀且烧沸腾的开水;腐败坏烂的食材一律不得进入军营,禁止食用存放超过6个小时或被蚊虫叮咬以及爬过的食物;军人必须注重个人仪表,勤洗澡并更换衣服,定期修剪头发与指甲,务必每天坚持清扫内务,尤其是以餐厅、宿舍与厕所为主的环境卫生,还要做好室内外的消毒处理……
如果说战争时期,饥荒是平民最可怕的杀手,而伤病,尤其各类传染性疾病,则是士兵非战斗减员的最主要原因。
穿越者清楚记得,1812年拿破仑的60万大军在远征俄罗斯时,几近全军覆灭,其根源之一,就是半数以上士兵的减员来自于饮用不干净水源,并任由跳蚤、虱子、臭虫传播的各类疾病(包括梅毒),上述伤亡数字比起常规的战斗伤亡,以及后期撤退途中遭遇的饥寒交迫等都要大的多。
香槟混成团当下所处的波尔多地区,同样是各类传染病频发的夏秋交汇时节。安德鲁可不愿意一场突如其来的传染性肠道疾病,造成士兵大量的非战斗性减员。为此,这位团长除了要求官兵上下严格注重环境与个人卫生之外,还亲自带着宪兵队在军营里往返巡视,发现一例就当即查处一例。即便是不穿军装的厨子或清洁工因出了卫生问题,第一次提出警告,第二次接受鞭挞,继而赶出兵营。
18世纪末期,在法国大部分地区,尤其是传统天主教盛行的中北部省份,神甫们依然在公众场合里宣传说,常年保持身体污垢是对往昔圣人们的敬重;另外一种说法是,教徒们荒谬的认为清洗身体会冲开毛孔容易招来病魔。于是从中世纪以来,曾经在古罗马时代繁荣的公共澡堂销声匿迹,洗澡也被视作禁忌。
好在18世纪启蒙思想的传播,以及百科全书的宣传力量,在南方诸省开始流行沐浴洗澡,或许是地中海夏季的炙热天气所致,再加之滨海临河的缘故。而著名的土耳其浴室就是这一时期在法国南部逐渐流传开来的。
无论是税务检察官,还是香槟团的指挥官,安德鲁无法约束法国民间的传统陋习,但他可以要求自己的军营内部无条件执行新的军规。理解不理解都无所谓,强制执行即可。毕竟在等级森严的军营里,从来没有什么民主作风或官兵一致的说法。如果有,要么是想自毁长城,要么只是说说而已。
就在两位医生交谈的同时,新入营的数百名士兵已在宪兵上士彭杜瓦斯的领带下,集体来到加龙河河边。随着上士的一声令下,集体脱光了衣服和裤子,并在围观村民的众目睽睽之下,赤果果的跳进凉爽的加龙河中“洗澡”。
数名宪兵游走于河岸边,时不时挥舞起马鞭,冲着不太情愿泡在河水中的士兵大声呵斥道:“小丑们,用毛刷粘上肥皂相互刷,要用力,将你们保留20多年的陈年污垢,全部清洗赶紧。所有人身上的跳蚤、臭虫与虱子不准再带入军营,违者,一律围绕校场跑20圈,并处罚半月军饷!”
很不幸的,絮歇又与马塞纳分到一个队列,而且是同一组。遵从宪兵上士的指令,富二代必须首先给老家伙“刷干净”。于是年轻人拿出吃奶的气力,挥舞着刷子使劲的折磨仇人的背脊,痛得马塞纳好一阵的大呼小叫。
不远处的夏塞与麦克唐纳相视一眼,感觉甚是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意外招来了彭杜瓦斯上士的一顿批头痛骂。
就这样,数百人的集体沐浴时间整整持续了30分钟。其间,就有几个倒霉蛋因洗刷身体不力,当即收到了宪兵队开出的第一份罚单。等到彭杜瓦斯上士感觉满意,才允许被折磨有气无力的士兵们逐一爬回上岸,此时,原有衣物已被人集中销毁,但在河滩的岩石上留有一包包耐磨经脏的灰色训练装。
这些全身滚烫,皮肤泛红的士兵们纷纷冲上前,想去拆封穿衣,身后依然传来的是彭杜瓦斯上士的高声叫嚷:“漂亮的白屁股们,警告一下,所有人在着装之前,须用十分钟时间,把手、脚指甲剪给我全部剪干净。违者,同样是围绕校场跑上20圈,午餐取消!”
……
再回到军官小食堂,在临近12点时,安德鲁中校走了进来。通过佩尔西军医官的介绍,他意识到到眼前的年轻医生,多米尼克·让·拉雷,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拿皇麾下近卫军团的首席外科医生。但如今的拉雷,不过是一名被巴黎医学院进修部开除的穷医生。
在另一时空的拿皇时代,佩尔西与拉雷两位著名的军医官因为医治理念上的严重分歧,导致二人的关系并不和睦。具体表现在对重伤员的处置上:拉雷坚信截肢是必要举措,必须立即实施,而佩尔西却建议不要动辄进行截肢。
而现在,拉雷是通过佩尔西的推荐进入安德鲁的视野。很显然,在中尉军医官一番铺垫式的说辞之后,年轻医生的心中产生了非常多的疑问。
“……为什么强化环境与个人卫生能有效减少肠道疾病与腹泻的发生?”
“……为什么看似洁净的清水依然存在病原体,就是所谓的病毒或细菌?”
“……什么是病毒。什么是细菌?除了持续加温到100度以上,是否还有其他的快捷方式来消灭这些讨厌的家伙?”
诸如此类的问题,就如同好奇宝宝嘴中的“十万个为什么”。好在安德鲁对此早有应对,他叫来正在一旁用餐的吕萨克,让这个未来的物理学家兼化学家,去引导未来最出色的军营外科大夫。
不过在此之前,安德鲁依然举起手中一小杯红酒,热烈欢迎拉雷医生加入到香槟混成团,中校还表示他将会授予拉雷军医官少尉军衔。
“先生们,”安德鲁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尽管军营内部的卫生条例已大致成形,但请注意,这不过是和平时期的理想状况。而在战争时期的战场上或是长途进军的过程中,如何寻找并保证洁净的饮用水源,高效解决手术过程中引发的感染问题,以及建立很有效率的战地救护体系等,这才是军医部门需要解决的重中之重的难题。毕竟,在战争时期军队中可没太多的时间来做充分消毒。”
说道这里,安德鲁顿了顿,随即又提出自己的见解:“对于第一点,目前的城市净水工程中常规方式是使用明矾粉末,事实上,这种方式效率极低且副作用极大(含铝,长期饮用很容易让人智力减退)。我们的小吕萨克先生曾经做了一番有趣的实验,他利用普通海草灰或是海藻灰制成了一个特殊的净水片,能有效澄清野外采集到的水源,并杀灭水中的大部分病菌,有效减少疾病;
第二点,海草灰与硫酸的结合之后,会产生一种暗紫色的新物质。嗯,我将称其为元素碘。佩尔西中尉与小吕萨克做过数十次实验已充分证明,碘与酒精的配比溶液消除人体表面伤口的细菌,比起75%酒精效果要好得多,而且持续时间长。不过,针对手术器械的消毒还是采用75%酒精,相对来说更经济实惠。至于手术室内外的建筑消毒,目前是使用石灰粉或是高锰酸钾溶液。同样的,肠道疾病和各类传染病的病人衣物必须使用漂白粉或沸水洗涤,或是直接焚烧;
至于第三点,就是佩尔西中尉与拉雷少尉,二位军医官的职责所在了。我曾与佩尔西中尉讨论过培训卫生兵,并下派到连排,这一点必须在部队进入马恩省之前建好。此外,除了战地医疗与战场救助体系,还有一项与之对应的护理体系。
嗯,算了,最后一个或许交给嬷嬷们打理会更加适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