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国民议会代表的选举,是在及其复杂的环境下进行的。有关新法兰西的政体一直在激烈的讨论着。尽管巴黎公社,以及雅各宾派俱乐部与全国半数以上的分部会员都在呼吁法兰西共和国,但行将解散的立法议会总是议而不决。
在安德鲁担当法国最高军事统帅抵御外敌之际,布里索等人重新控制了立法议会的话语权。这些温和派一开始是反对推翻君主制的,他们坚持认为一个当傀儡的国王有利于国家团结和社会稳定,降低欧洲各国对革命法国的戒心。为此,布里索派在他们自己发行的报纸上与激进的共和派(罗丹派与马拉等人)展开了激烈的论战,这令刚刚处决掉不少贵族教士的巴黎长裤汉们心存不满。
选举日的前两天,被煽动起来的民众在各区选举委员会门前不停的游行示威,他们振臂高呼“国民至上,不需要任何国王!”于是在随后,以罗布斯比尔、丹东、德穆兰与马拉等人为首的激进派分子在巴黎选区的选举中大获全胜。
这当然首要归功于普选的实施。巴黎地区的10万“消极公民”,即那些非仆役身份,并在巴黎定居一年以上的成年男性,也拥有了公平的投票权。而这些心中迸发出无限革命热情的长裤汉兄弟,包括长期失业在家的工人,缺少生意的手艺人,毫无风险抵御能力的小商人和一无所有的学徒,他们几乎是将心中的领袖“一路抬进”马术学校的。说明一点,依照立法议会与已经解散的巴黎公社的妥协意见,原立法议会代表可以继续参选下一届的国会议员。
另外,巴黎9月初的大屠杀效应已显现,被长裤汉威胁的波旁时代的贵族与不宣誓教士,几乎都被排除在国民代表之外。等到9月下旬,国民公会召开大会时,整个议会大厅里7百多名代表中,仅有区区十多名贵族,这其中就包括:普罗旺斯地区的浪荡公子哥,巴拉斯(子爵);那个自称“路易·平等”,原封号为奥尔良公爵的家伙;以及早已忘记自身贵族身份的孔多塞院士(侯爵)。
有得意一方,则必须有失意者。
非常不幸的是,布里索与佩蒂翁落选于巴黎市区的代表选举。显然,大胆激进的巴黎人放弃了讲究费尔泼赖的温和派。在很多人看来,放弃君主专制实现了共和国,就意味着人人都能当上法国国王。事实上,丹东在给好友德穆兰拉选票时,就是这样对长裤汉选民做出公开承诺的。
然而,巴黎竞选失利对于布里索和他的朋友而言,没有太多的遗憾,只是预料之中的小挫败而已。正如巴黎的大部分民众不喜欢温和派一样,而布里索他们也很厌恶野蛮而激进的长裤汉。但在法国中部与南部,包括南特、波尔多、里昂、图卢兹、尼姆、马赛等大城市工商界,还是有不少布里索派的忠实支持者。
曾经一段时间里,在14万外国干涉军大举入侵法国北方时,罗兰与布里索等人还提议迁都到法国中南部地区。此举受到罗伯斯庇尔、丹东与安德鲁得到坚决反对。尤其是安德鲁,甚至威胁要将妄议迁都者统统送上军事法庭受审。这位北方军事统帅非常清楚,首都迁都就意味着放弃东北沦陷区,会对前线部队的军心与士气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而且非常致命。
布里索和他朋友们的根基位于法国中南部,受到安德鲁于1791年独裁马恩省与阿登省成功经验的影响,在孔多塞的反复倡议之下,于立法议会的最后一周,布里索派推动并出台了一项有利于农民的议案,宣布未来的法兰西将进行某种方式的土地制度改革。之前的法国大革命,已成功将两千万农民从封建桎梏下解救出来,这些获得新生的自由民对土地的痴迷与疯狂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所谓的土改方案,就是通过原集体共有土地,拒绝回国的流亡贵族与叛国者土地,以及尚未分完的教会土地,划分成一个个小块,有偿的分给没有土地或缺少土地的农民。尽管这类政治宣传大于实际效果的国家法律,不可能被立刻实施(前后被拖延了近1年),但却令布里索和他的朋友们获得了中南部地区,广大农村选民的坚定支持。
不出意外的,布里索与佩蒂翁在卢瓦尔省的议会代表选举中轻松获胜,至于维尼奥、加代、葛瓦代、杜科、加代、格朗日纳夫与巴巴鲁等人,也在吉伦特省与南方各地纷纷获胜。为了与同志们保持一致,让索内拒绝了巴黎推选的国民议会的代表资格,他回到波尔多,重新参选成为吉伦特省的代表。
等到了9月20日那天,749名国会议员名单已完整的张贴于马术学校的对外公告栏中。布里索和他的朋友们,已经被罗伯斯庇尔重新冠名为“吉伦特派分子”的家伙们,居然一举拿下了国民公会中的两百多个席位,这些人已经形成国家议会与雅各宾派内部的右派势力。而之前,作为议会右派的保王党人与立宪派贵族大部分被清除出国民议会大厅。
而激进的山岳派(罗丹派)尽管在巴黎地区大获全胜,但在地方上的收获并不大,仅有百余名议员支持他们,其中包括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德穆兰、大卫、奥古斯都、俾约·瓦伦、勒让德尔、卡尔诺、路易·平等、弗雷隆、马尼埃尔、帕里斯等人。不过,罗伯斯庇尔私下认为,勒让德尔、卡尔诺与马尼埃尔3人非常可疑,是安德鲁安插在山岳派的通风报信者。然而,这种说法没有得到丹东的支持,结果变得不了了之。
至于议会势力最大的中间派,占据了议会代表中的5成多,包括改头换面的立宪派和少数贵族教士,还有以安德鲁为唯首是瞻的大部分北方各省议员。
……
司法部长的豪华办公室里,怒气冲冲的德穆兰直接闯了进来,他将手中的一份誊抄国民公会代表名单的花名册,放在丹东面前,还气急败坏的叫嚷起来:
“该死的安德鲁,他和他的安德鲁集团居然敢于窃据国民议会的半数席位。我们必须打倒这个无耻的独裁者,这个专制的兰斯暴君!”
丹东的目光冷冷扫视了一眼议员名册,接着他、猛然起身,走上前将房门关闭。他转过头来,表情极其严肃的对着德穆兰呵斥道:“卡米尔,请告诉我,是谁在教唆你反对安德鲁?是那些正在旺代等地煽动叛乱的保王党人、立宪派贵族或是不宣誓的教士?还是,你已经被国外干涉军的间谍们收买了?”
德穆兰一听就愣了,他睁大了眼睛,很是诧异的望着自己的朋友、导师兼上司。继而喃喃自语着:“乔治,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丹东继续以严厉的语气训斥德穆兰,他说:“如果你现在走到外面,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刚才的那句话,70万巴黎民众就有理由怀疑你就是革命叛徒,是外国奸细!记住,我的朋友,我们之所以还能巴黎愉快的生活与工作,不担心保王党人的反攻倒算,那是安德鲁和他的统帅部正指挥的法国军队,在阿尔萨斯、在洛林,在香槟,在南尼德兰拼死抵抗普奥联军的14万大军的进攻。在保证胜利的前提下,别说独裁与专制,就是牺牲我们的生命都是应该的。”
说道这里,尚未卸任的司法大臣瘫坐于自己的座位上,他静静沉默了好一阵,舒缓了之前的严厉语气,平静的说道:“记住了,大敌当前之际,我们雅各宾派内部爆发的任何一次内讧,都将是一场致命的灾难。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布里索、罗伯斯庇尔,或是马拉都与我持有相同的看法。如果你仍然不明白这些,我可以能推选你成为国民议会的代表,也能让你丧失坐到议员席的资格。至少,做一个纯粹的编辑记者,可以让你活着看到你和露西尔的孩子,长大成人。”
等到一脸铁青的德穆兰走出司法大臣的办公室后,丹东继续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这一次,丹东有点懊悔自己没能听取罗伯斯庇尔的正确建议,后者曾坚决反对让天真浪漫,毫无心机又心直口快的德穆兰进入国民公会。
“因为这样会令卡米尔在不知不觉中竖立更多、更厉害的敌人!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与我都不能再保护我们共同的朋友。”罗伯斯庇尔如是劝说道。对于暗中挑动德穆兰怼上安德鲁的幕后推手,身为司法大臣的丹东自然是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丹东越发感觉罗伯斯庇尔目光敏锐,心思缜密。就连“人民之友”也对不可腐蚀者推崇备至,认为阿拉斯人是法兰西希望所在。而在这之前,马拉只对两个人表达过同样的赞叹,一个是丹东;另外一个就是安德鲁。
尽管手握大权的安德鲁,一次又一次的冠以国家或法律的名义,打击马拉以及他的簇拥者,而马拉也在不同场合公然抨击安德鲁的独裁与专制,但丹东非常清楚,双方依然保留了足够理智与某种信任,远没有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无论是罗伯斯庇尔、丹东、马拉,还是安德鲁,大家都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国内外的强大敌人。所以,曾为国家元首的安德鲁听任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三人结成同盟,主导了巴黎地区的国民议会代表竞选。通常是罗伯斯庇尔口述,马拉进行发表,丹东负责实施。
对于布里索等人指控已经解散的叫做巴黎公社的幽灵,在此次巴黎代表的选举中,所玩弄的种种猫腻与不合法行为,远在抗德前线的安德鲁不做任何理会。因为马拉将所有候选人都刊登在自己的报纸上,他派出长裤汉支队好心提醒或是直接威胁选举人,不得将选票投给革命的反对者。最终,得益于安德鲁的默许,甚至是纵容,布里索派成员中没有一个能从巴黎被选进国民公会,就连让索内也决定辞职重选。
丹东看了看左手边的大座钟,现在已是晚上7时二刻,他记得自己还有个饭局,那是与罗伯斯庇尔,还有马拉,三人约好了在孔雀街的小酒馆里吃晚饭。
孔雀街位于圣奥雷诺大道与国民议会之间,一个狭窄的背街小巷,这里有一家称作咖啡店的小酒馆。偶尔一次,罗伯斯庇尔发现这里的酒馆里有个非常隐蔽的后间,于是就将酒馆的后间作为自己与同志们商讨各种机密的好去处。
8月10日革命之后,在后间的桌子旁边通常只坐着三个人。他们坐的椅子相互隔开,每人坐在桌子的一边,第四边是空着的。此刻大约是晚上八点钟,街上是亮的,这间房里已是黑夜了,只是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带有油罐的油灯在为桌子照明。至于高科技的煤气灯,目前只在兰斯和香槟沙隆等地出现。
三人中的第一位面色苍白,神态严肃,他的脸颊习惯性的神经质地抽搐,这妨碍他微笑。他补了粉,戴着手套,衣服刷得笔挺,纽扣扣得整齐,浅蓝色上装上没有一丝褶痕;另外两位,一位是巨人,一位是侏儒。高个子那位不修边幅,穿着宽大的鲜红色呢上装,外衣敞开着,脚上是翻口长靴。他的头发胡乱竖着,嘴唇很厚,牙齿很大,拳头粗壮,眼睛明亮,笑容和善;小个子的那位面色发黄,坐在那里仿佛是畸形人。他朝后仰着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穿着长裤、拖鞋和一件似曾是白缎子的坎肩,坎肩外面罩一件粗呢外套。(本段源自雨果《九三年》的三巨头外貌描述,节选并有改动)
第一个人叫罗伯斯比尔,第二位叫丹东,第三位叫马拉。
丹东抬起头,他那两只紧握的大拳头在相互敲打,仿佛在给自己鼓起勇气,他说:“我将在一个适当的时候,正式辞去内阁司法部长职务。与此同时,我会重申法律精神:国民议会代表不能在内阁政府与军团统帅部中兼任主官超过半年。”
罗伯斯庇尔点点头,“我也会代表雅各宾俱乐部的全体会员,赞美乔治尊重宪法的崇高美德。记住,时间点必须是等到外国干涉军全部离开法国之后。”
马拉不屑一顾的嗤笑道:“啊哈,这就是你们这些法律维护者,想着在这场卫国战争之后,以法律的名义,逼迫安德鲁放弃20万军队的统帅权,以及大北方独裁地位的合法手段?”
说着这里,人民之友脸色一正,他强调自己的观点,说:“这不可能!安德鲁绝不会接受这样的方案。”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前提是不能爆发一场内战。此外,安德鲁不能干涉自由新生法兰西的政治生活。”房间的其他两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马拉笑了,他双手将面前的桌子一推,高声说道:“让他继续向北,向东,去布鲁塞尔,去科隆、去美因茨、去科布伦茨、去柏林,甚至是维也纳。这些都是他在立法议会里当众发出的誓言。”
罗伯斯庇尔与丹东相视一眼,继而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好了,进行下一议题,是否将布里索开除出雅各宾派俱乐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