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舆论上的口诛笔伐或许算不上什么,可一旦安德鲁重新担任税务检察官,里昂就不一定支撑着住。只需留意这位流氓检察官在波尔多、在兰斯造成的一幕幕血腥事件,里昂的市政官员和工商业主却会两腿颤抖,浑身发冷。别不用说安德鲁还被晋升为自卫军准将,指挥着一支实力不弱的香槟混成旅。
“咳咳!”布里索干咳了两声,将众人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他上前劝解说:“安德鲁,你或许误会了,罗兰先生来巴黎只是与制宪议会的经济委员会讨论里昂的税收状况,并非是要弹劾查尔斯·拉梅特先生。”
“哦,”见有人已设下台阶,安德鲁的语气似乎也不在咄咄逼人,他准过头来,笑容满脸的回应道:“原来真是一场误会,这我就放心了。我是否可以写信给小拉梅特先生,说明里昂方面会在两周之内准备好200万里弗尔的国家税款,此外,里昂还必须外省商人在该实的保障合法经营活动。尊敬的罗兰先生,是这样吗?”
在夫人再三暗中催促下,心中大恨的罗兰咬着牙说:“没错,是200万里弗尔,里昂永远欢迎欢迎自由贸易!”尽管他到目前也不清楚安德鲁为何要加上看是无关紧要的后一句。
“谢谢!”不请自来的恶客一见目的达到便转身走人,在途径老朋友罗伯斯庇尔身边时,还随口问了一句,“马克西姆,我的马车恰好能顺路送你回家!”
马车上,罗伯斯庇尔不停的上下打量起安德鲁,看着后者浑身不自在,随即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是我与巴纳夫的一桩政治交易。布耶侯爵已经离开巴黎回到梅斯,此时此刻,我需要立宪派在制宪议会上的帮助,进一步削减德意志雇佣军团的粮饷军费,以减轻对香槟混成旅的军事压力。”
罗伯斯庇尔习惯性的摸了摸头顶上的假发,显得一言不发。直到下车伊始,他才告诉安德鲁:“立宪派贵族不是我们的同志!无论是巴纳夫,还是拉法耶特。此外,一切经济活动必须服从于高尚的政治方略,我的朋友!”
安德鲁口是心非的答应说:“当然,政治高于一切!但是里昂反对巴黎检察官,就是反对巴黎,反对进步,反对法兰西!”尽管安德鲁的职务在外省,但大部分巴黎人都认同这位兰斯孤儿的政治生涯属于首都巴黎。
而此时的罗兰公馆,在送走所有客人之后,一项以好脾气著称的罗兰先生居然拿房间里的玻璃瓷器发泄,大理石地板上稀里哗啦的响成一片。罗兰夫人则嘱咐管家守在门外,将闻讯而来的仆人们支走,她自己则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思考。
作为巴黎一个行为不端的小商贩女儿,罗兰夫人自幼受人白眼,因而她一直渴望着受到他人尊敬。所以从懂事的时候起,她喜欢上了阅读书籍,尤其是翻阅那些描绘古希腊神话英雄,以及古罗马雄辩家的名人传记。青年时代,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新爱洛依丝》成为她的最爱,共和的思想开始在罗兰夫人的脑海里逐渐形成。同样的,一种不适合这个伟大时代的勃勃野心在这位女性身上悄然滋生,这也促使罗兰夫人日后坚定的站在共和立场看待、理解与改造法国社会。
当大革命到来之际,罗兰夫人便知道自己期待已久的历史时刻终于到来,可以使她得到一个机会去实现心中构想,以及万人瞩目的显赫地位。所以,她千方百计的怂恿罗兰先生以王家制造总监的身份进入里昂公社的委员会,成为市政厅官员。罗兰夫人还通过两次返回巴黎的机会,积极谋划沙龙聚会,与巴黎的极左派团体结盟。她确信将孔多塞、蒲佐、佩蒂翁、布里索等人纳入自己的小圈子里;对于罗伯斯庇尔和丹东二人,罗兰夫人认为前者为人刻薄,报复心极强。后者粗俗无礼,缺乏优雅气质,他们都不值得深交;至于安德鲁,似乎有些偏执狂倾向,居然忽视首都巴黎的核心政治地位,偏安一隅,执着于外省的地方统治。
去年10月,当安德鲁宣布辞去税务检察官,回归马恩省担任副检察长时,罗兰夫妇都认为安德鲁在巴黎政坛影响力会逐渐散去,误判了后者的真正实力。可就在半小时前,对方那看是轻飘的一两句话就能让里昂方面数周以来的谋划统统化为灰烬。此外,罗兰夫妇以及里昂市政厅还必须接受安德鲁的勒索,以200万里弗尔税金为代价,让即将身败名裂的小拉梅特能够全身而退。
不过,作为交易的条件,安德鲁表示将不会再度接任税务检察官的职务,更不会去里昂城里兴风作浪,继而将兰斯的血腥恐怖带往罗讷河畔。
然而,未来的安德鲁究竟是敌是友?聪明睿智的罗兰夫人还无法琢磨,但必须弄清对方翻脸的缘由,尤其是安德鲁说说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另有所指。罗兰夫人随即以丈夫的名义写信给里昂市政厅,询问其具体情况。
而在事件另一头,安德鲁原本也不想与罗兰等人提前翻脸。依照穿越者拟定的方案,需要依次在立宪贵族派、吉伦特派、雅各宾派的船头上逐一跳舞。如今立宪贵族派的昂贵大船尚未进水倾斜,安德鲁就迫不及待的朝着吉伦特派的未来领袖放了一炮,显然违背了安德鲁最初的计划安排。
事实上,安德鲁在接受巴纳夫的请求时,只是想“以德服人”,与严肃木讷的罗兰先生摆事实、讲道理,大家耐心的谈谈和解条件与交易砝码。然而一份来自香槟沙隆的信函却令安德鲁勃然大怒,他放弃了原先的方案,继而气势汹汹的杀向罗兰公馆,并以一种极为屈辱的方式,迫使高傲的罗兰夫妇缔结城下之盟。
那份改变事件进程的信函,来自联合公司的总经理萨伊。他告诉安德鲁:里昂的纺织协会了解到联合公司的纺织厂在采用新式机械加强了生产效率,提升了产品质量,还降低了棉纺织品成本,确认北方联合公司对本市的棉纺织工业构成了极大威胁。
于是,该纺织协会鼓动工场业主们,并在里昂市政厅的支持下,派人到联合公司要求北方佬立刻停止使用新式机械进行纺纱织布。当然,萨伊拒绝了这一无理要求。两周之后,联合公司发往南方城市的两船棉纱品在里昂码头被扣留……
倘若在去年之前,安德鲁或许还不看上一、两船棉纱的真正价值,但萨伊给予大老板的棉纱织布厂的收益预期之后,安德鲁的心情就不淡定了。按照萨伊的保守估算,即便是以1791年5月份的实际产能计算,纺纱厂与织布厂在1791年财政年度结束时,可以为联合公司带来600万到800万里弗尔的巨额利润。如果产能以持续提升,到1793年时的年收益将超过三千万里弗尔,甚至更高。
安德鲁从1790年到1791年期间,手持税务检察官和省副检察长的“尚方宝剑”,指挥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天主教会进行的巧取豪夺,哪怕算上难以变现的种植园、庄园、别墅和店铺等不动产,其总成果也不过是两、三千万里弗尔。跟别说,这些都属于不可持续的一锤子买卖。
而如今,无心插柳创办的纺纱厂和织布厂,其总收益就能轻轻松松的达到三千万里弗尔多之多,比起之前执火明仗,打家劫舍赚得更容易,更快捷。也难怪英国人为了保障棉纺织品顺利进入欧洲大陆市场,愿意与拿破仑帝国死磕到底。
穿越者相信,政治活动通常都是服务于自家经济的发展。
所以同样的,安德鲁也愿意为棉纱布匹行销法国市场,来自整个欧洲大陆而保驾护航。为了那3千万里弗尔的巨额利润,别说向罗兰夫妇开炮,哪怕提前向整个吉伦特派“宣战”,安德鲁也在所不惜。更何况,安德鲁从不是孤身作战,上述收益中的一半还属于投资者联合公司管理高层、香槟混成旅军官、兰斯市政厅官员、马恩省公社委员以及普利欧、图里奥、丹东等众多同盟者的共同所有。
至于罗伯斯庇尔,那是一位真正的“不可腐蚀者”,他婉言谢绝了安德鲁的好意,甚至拒绝领取无需投资的股份收益。不过,罗伯斯庇尔却默许了自己与安德鲁的同盟约定。而作为回报,安德鲁为今年9月即将卸任议员身份的罗伯斯庇尔准备了一件小礼物:一个年薪6千5百里弗尔,终日却无所事事的凡尔赛(筹建中的)刑事法院的法官。
对于拉法耶特、巴纳夫等立宪派贵族,他们大都是不缺钱的大富豪,与其做政治利益的对等交换才是关键因素。由于这些人的治国理念太过理想化,把人性现象的太简单,使得安德鲁与他们的合作随时都可能终止。
而马拉及其追随者们,由于太过过激的举动令他们在大革命历史上,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充当众多阴谋者的棋子和炮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