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只觉啼笑皆非。
这下下签应不是应当给大皇子吗?他记得没错的话, 上辈子大皇子出征西南,最后回城的时候摔下马将腿给摔折了,颇为倒霉, 这下下签怎么该也得送给他。
几个小孩儿也凑了过来, 定睛一瞧,互相对视看了看,颇有些支支吾吾的意思:“傅舅舅手气不好呀。”
秦嬷嬷见气氛不对, 过去一看也皱了皱眉头。
傅朝瑜反而不在意, 含笑问对方:“你这个小半仙,怎么也不给我摇一个上上签?”
成王家的那位也是很喜欢傅朝瑜的,见他有了要求立马便有回应, 从竹筒里面挑了一只上上签出来,郑重其事地交给傅朝瑜:“喏,这下便是逢凶化吉了。”
傅朝瑜拱了拱手:“多谢多谢。”
秦嬷嬷对这些东西有些迷信, 小儿谶语一向都是说不清楚的, 况且今日又是他们家小殿下生辰, 如此大喜之日弄出了这么一件事情,终究不美。
秦嬷嬷打断了他们还想要抽签的心,阻止道:“太后娘娘叫膳房送来了一些新鲜的饮子, 诸位不妨先尝尝吧, 总归是太后娘娘一番心意。”
几个小孩立马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傅朝瑜正想将那只签放下, 秦嬷嬷却上前接了过来。傅朝瑜看她很是忌讳这个, 便没有在多提了。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不过气氛依旧还跟之前一样,几个小孩儿是转头就忘了, 傅朝瑜这个正主全然没有放在心上。x直等到宫门快要关上时,傅朝瑜才带着这些个孩子出了宫门。
福安抱着周景渊送到宫门口。
分开时, 傅朝瑜给小外甥理了理衣裳,把衣裳给裹紧了许多:“晚上风大,回去的时候注意着些,千万别着凉了。”
福安道:“放心吧舅老爷,奴才会好好照顾小殿下的。”
连两边提灯的宫人也都殷切起来,说一定会将小殿下尽快送回宫里的。傅朝瑜知道宫中的人情冷暖向来都是如此。自己失势与得势,直接关乎到小外甥在宫中的待遇。
周景渊留恋冲着舅舅地摆了摆手,目送舅舅带着一群小孩儿离开。他们走后,整个皇宫似乎都慢了下来,又恢复到往日不沉不变的模样。
热热闹闹的一日过去,终归于沉寂。
若是可以,周景渊也想像这些小孩儿一样跟着舅舅一起出宫去。这宫里并没有多好,他也从来都没想留下来过,以前那是因为有母妃在。
傅朝瑜挨个将这些小朋友们送回各自家中,谢过他们进宫给小外甥庆生。小家伙们也怪好笑,临回家前还不忘嘱咐傅朝瑜,明年五皇子生辰的时候记得再邀请他们,让傅朝瑜无论如何不能忘了自己。
傅朝瑜哭笑不得:“行,我记下了,一定不会忘了诸位小公子的。”
这十来个孩子回家之后,免不了又是一顿吹嘘,洋洋得意地诉说自己在翠微殿见闻,尤其是那生辰蛋糕跟礼花,得知他们家里的父母也从未见过,愈发得意起来。
孩子们高兴,家长被他们说得一惊一乍的。若说今儿谁最不高兴,当属贵妃。翠微殿动静愈大,贵妃愈是心烦意乱,傍晚时候那边还巴巴地送来两块,因周景文多看了两眼,贵妃便更生气了。
“这种上不得排面的东西,也就傅朝瑜那样出身寒微之人才会送进宫当宝贝。你是何等身份,怎能被这些吃的玩的迷了眼?”
贵妃教训完儿子,直接让人将蛋糕给扔了。
周景文在傅朝瑜的课上没学会别的,但却记下了一句浪费可耻,傅朝瑜在讲“秋收冬藏”的时候说过他们吃的粮食是如何来的,因是头一节课,周景文记得尤其清楚。平常他们在含章殿用膳的时候,皇贵妃也不允许他们多盛,还多次告诫他们所食粮食来之不易,吃多少便拿多少,切勿浪费。
他提醒母妃不要丢,好歹给宫人吃了也好,结果贵妃却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犯了什么左性,这点东西也要计较,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周景文将满肚子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翌日恰逢沐休,傅朝瑜提着东西去看他先生,来了之后发现他柳师兄也在。
傅朝瑜坐下便开始讲起了昨儿的生辰宴,还留了两个礼花带了过来,准备让他先生晚上放着试试。
师徒几个闲聊的时候,一向都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傅朝瑜扯着扯着便说到昨儿那只乌龙的下下签。
不想王纪美听来却上心了,说是要给傅朝瑜占一卦。
傅朝瑜不通易经,只看几个铜钱摆在上面,不解其意。然而他先生跟师兄却面色凝重,傅朝瑜见他俩都如此,开口问道:“难不成结果很不好?”
柳照临收回目光,而后安抚道:“倒也没有那么差,况且你天生运气好,遇到了事也会逢凶化吉。”
“所以究竟是什么?”
“没什么,犯小人了。”柳照临言简意赅。
“问题不大。”傅朝瑜想得还挺乐观。他这个人还真有些化险为夷的本事在身,入京途中被几经生死,如今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绝处尚且能逢生,更不用说只是遇到些波折了。
他先生虽面色凝重,傅朝瑜却一身轻松,他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这还什么都没发生。
休息一日,等上值之后,郑青州便召集工部众人重新分派任务了。
傅朝瑜如今是工部郎中,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藓,工匠之程式,都是他这边的活。这回修建水泥厂,也便交由他负责、方徊监管、陈淮书三人在旁辅助。余下屯田、虞部、水部也被加派了活,除了要负责日常各部事务,还得兼着修路的差事。
不过京城里修路也修了快半年了,各工程队也早已养好,各处缺了人直接从南城那边找就是了,工钱不贵,还都是老手,修路修得比工部的人都要扎实。这也就是工部与太府寺的人把持着水泥的方子,否则南城百姓自己便可以修路了,哪里还能用得到朝廷?
修路这会活儿是不少,但如今已经算是省心的事了。
郑青州对别人都放心,唯独不放心傅朝瑜,再三叮嘱:“你外出办事,只管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足够了,商州一带的私事绝不可插手。不仅要管住手,还得管住你那张破嘴,别整日给人提建议,商州如何自有商州的知州来操心,用不着你个工部郎中指指点点,被人听到了又是一场风波。
傅朝瑜唯唯诺诺地答应。
郑青州半信半疑,暂且放了他出门办事儿。
领了差事之后,傅朝瑜几个当天便奔赴商州。
离了工部,众人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气息,如同鱼入江海,瞬间心胸开阔,无比舒畅。
然等到了商州之后,众人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
商州这地儿似乎有些穷。商州拱卫京城,源源不断给京城输送资源,反而把自己给拖穷了。
商州这回得的便宜,也是凑巧。商州属于京畿道,地处长安之南,直接与长安接壤,既能沟通南北,也能拱卫京师,位于交通要道之上。长安寸土寸金,京郊之外大都是农田,朝中官员们想着直接建厂恐污染长安水源,遂将水泥厂建在此处,一来运送也方便,二来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影响不到长安城。
朝中官员确有私心,商州知州也清楚,不过他不在意,对于前来建厂修路的工部众人态度可谓热切至极,尤其是傅朝瑜。长安南城一带是如何带起来的,他早就已经打听过了。若没有这一位,南城百姓如何赚得了这么多钱?如今小学便在南城,听说如今那一带已初显繁华之态,若假以时日他们商州亦能如此,但也不枉费了他此番殷勤相待。
况且不说其他,这位知州还听闻日后水泥厂至少要招上千人做工,一旦水泥厂落地,可解决当地成千上万户人家的生计问题,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水泥厂定在商州下风向的郊外,工部圈出了一大片地用作选址。两边同时开始修路,一如傅朝瑜先前所说,一条直通京城,一条通往河港。
商州知州陪着傅朝瑜巡视了一圈商州地界,等水泥路率先铺开之后,傅朝瑜便忘了先前在郑尚书那儿做的保证,顺嘴一说:“等这条路修好之后,往来通行之人不计其数,可在要道附近修建集市,卖些商州独有的特产。若有小商贩,亦可于此道沿途叫卖,用以贴补生计。”
商州知州听得直点头,暗暗记下,决定明儿便找人商议集市的事情。
傅朝瑜又问了问他们这边可有什么名胜古迹。
商州知州如数家珍地说完,傅朝瑜听完之后,发现其中有一个离这儿还不远,旁边甚至还有个湖,傅朝瑜问:“你们这儿可有什么诗人词人?”
“有的有的!”
“那最近便可以造势了,修建些亭台,请几个文人墨客泛舟游湖,写些诗稿印出来,全当是给你们商州宣传了。回头有人来这做生意,官府可以引导他们去各处游玩。”
商州知州挥手,让旁边人都记下。又见傅朝瑜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这儿路不方便走,若是都修上路,说不定还能吸引游客,到时候红火的可就不止这一处水泥厂。”
他跟商州知州友好的交流了一下“要想富,先修路”的核心观念,画了个好大的饼,将商州知州糊弄的一愣一愣的,当天便与工部下了订单,说是要再修几条路,不用朝廷给钱,他们商州来付。
郑青州听说此事之后,哪里不知道是谁在从中作祟?
好个傅怀瑾,上头没人压着便开始作妖,把人家好好的个知州给忽悠地找不到北了。如今一下子修那么多的路,若是日后不能回本,人家还不得恨死他?真是没被毒打过,不知道“明哲保身”这x四个字的分量,早晚有一日,他要被自己的随心所欲给连累死。
人家钱都给了,工部也不能不管,连夜抽调人手先给傅朝瑜去擦屁股。
商州一带的百姓这段时间都听到动静,纷纷过来打听。得知京城要在他们这地儿建厂,往后还要招人进去做工,附近不少人都想给自家人问问招工的标准是什么。
有些人不敢开口问,见旁人过来打听的时候也悄悄站在后面,不想工部的人却都格外和气,只说招工要求不高,最主要一点便是家世清白,未曾作奸犯科,其次便是身强体壮,若是能识字就更好了。
“这里做工还要识字呢?”
傅朝瑜同他们解释说:“普通的工人并不需要识字,不过这工厂要招成千上万人,大抵每十人便得分一组,推选组长,想做组长肯定是要识字的,否则便记不了账。”
说起识字,众人便想到京城里头那个永平书院。若是他们的孩子也能在学校里头读上几年学,回头也是能识字的人了。下回再遇上工厂招工,岂不轻轻松松便能进去?
众人遗憾:“可惜小学没有开在咱们这,要不咱们的孩子也能识字了。”
傅朝瑜信心满满:“若是永平学院初见成效,推广到全国也是早晚的事。”
他瞧着皇上对于教育民生之事总是牵挂的。
话虽如此,然而众人仍是不信。若是真有成效那也是惠及有钱人,寻常百姓想要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水泥厂建得如火如荼,又一日,傅朝瑜竟然收到了陆晋安的信。陆晋安外放之后,傅朝瑜同他也有过几次通信,这回比以往不同,陆晋安请他代为照看一位益州通判。
陆晋安在信中提到,这位通判过两日回京述职,他已嘱咐家中代为照看,但恐家里不愿插手,遂拜托傅朝瑜也代为看顾些。此人性情刚毅果决,因在益州时秉公执法判了一桩案子,似乎得罪了吏部的某一位大人。
陆晋安知道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因不忍见其被权贵倾轧,故而来信。若是吏部真对他出手,请傅朝瑜速速告知于他,他自来想办法。
傅朝瑜看过信后,立马叫人打听起来,这两日京城中可有位益州来的通判。
可还不等傅朝瑜这边打听清楚,临泉那边却有了动静。傅朝瑜展信一看,难得地露出了凝重之色。
这淮阳王,他似乎未曾招惹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