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回銮, 就连大公主也得到了消息。
年前皇上准备出征之时,便将已经出嫁的大公主x接回京城小住。大公主前两年便被催着嫁出去了,如今难得回来。
皇上让她回京, 也是为了稍微牵制太子。
大皇子废了, 这两年时常酗酒,再也没有了往日风光。凭他这颓废的样子注定没有办法再与太子抗衡了,于是皇上便想到了这个不甚安分的女儿。他原打算自己出征后将女儿叫过来, 等回京再让她返回婆家即可, 大公主野心勃勃,皇上其实也不喜欢。可问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大公主明显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这次回京,她压根也没准备走。
得知父皇要回来后, 大公主便心潮澎湃, 晚些时候甚至亲自到她皇兄府上分享这一消息。
大皇子却兴致缺缺:“父皇便是回来了, 又能如何?”
“咱们是不会如何,但太子肯定会受挫。杨直乃父皇心腹,必定早将太子的所作所为上报给父皇了, 太子自以为此举无碍, 可咱们这位父皇却是个爱民如子的, 这一回, 太子就等着挨教训吧。”
大皇子冷笑一声,不以为然。能有什么教训,最多不过是挨两句骂再罚俸数月罢了。太子从前害他断了两条腿, 父皇不也是轻轻揭过吗?
大公主不管皇兄的烦闷,她反倒觉得太子真的会因此一蹶不振, 并且有强烈的直觉。太子的儿子虽然也还算受宠,可一旦太子失势,周元懿便没了后台,届时,她的亲侄子便有了机会。
大公主不由分说揽过一旁的周元熙,轻声细语地哄道:“太子一倒,我们元熙往后便能扶摇直上了。”
周元熙也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若是姑姑猜测不假,那周元懿确实没有了再跟他争锋的本钱。可是,皇家除了他们几个小皇孙,还有三个小皇叔呢,周元熙望着姑姑,为难道:“皇祖父待三位皇叔其实也还算不错。”
“老三老四那两个草包,便是加在一块儿也跃不过你去,不足为虑。至于老五,他有个好舅舅……”大公主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抚摸着侄儿的脸,“无需担心,姑姑会替你扫清一切障碍。”
周元熙期盼地盯着姑姑,父王都不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诚然,争皇位只是大皇子的执念,可后来大皇子没了希望,反而是大公主对此事念念不忘。他们一家人为了储君之位付出太多,皇兄甚至为此丢了一条腿,眼看着太子自掘坟墓,此刻收手实在是不甘心。虽然皇兄不争气,但好歹还有一个讨人喜欢的侄子,大公主越看小侄子越喜欢:“元熙,姑姑跟你父王这半辈子的指望可就全在你身上了。”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你跟他说这些有何用?他才多大年纪,知道些什么?”
老三就是被贵妃逼得紧,才跟贵妃离了心。
大公主横了对方一眼,没将这话当一回事。她知道皇兄担心什么,不过是怕侄儿步入老三的后尘,可老三那纯粹是自己不争气,她的侄儿本身就有凌云志,老三怎么能跟他比?
又过了大半个月,沙州情况终于彻底好转。衙门西侧的棚户只剩下零星几个病人,且如今情况都已经稳住了,傅朝瑜问过林簪月跟几位老大夫,得知这些人如今已经不会再传染给别人了,只是身子虚,到了晚间仍有些发热,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家。
这段时间,即便他们再三注意防范,所有的药材跟不要钱似的往里送,可还是架不住有不少人因为鼠疫离开了。老人家自不必说,这么大的年纪便是感染个风寒都能被带走,更不用说鼠疫了。莫说是他们,城内的还有好些京城各地来的大夫都被连累。
除了他们,除了沙州官府,没有人知道他们离开了。如今尸身还葬在不远处的山坳当中,尚未来得及立碑,也尚未有人祭拜,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只怕都不知道这个噩耗。
他们本是治病救人,结果自己却被搭了进去,最初那位态度高傲嫌刘知州啰嗦的老大夫,最后也没能撑住。天灾人祸从来都是无情的,不论是大夫还是寻常人,在鼠疫面前都是受害者。
林簪月给几个残余的病患煎完了药之后,看着他们服下才安心离开。这里只剩下几个妇孺跟孩子,恢复得比别人差些,林簪月不得不小心照看着。
待直起身,回望整个棚户。
原本逼仄的地方变得空荡荡的,幸运的人能安然出去,不幸的只能长眠地下。等回了屋子之后,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一时也有些沉默。当初他们初进棚户时,满屋子都是大夫,如今再看,却只剩下一半儿了。这一半儿还都形容憔悴。
林簪月打破了沉默:“此番治疫,诸位大夫共同商议改良了不少药方,不若大家将这些方子写下来,往后若不幸再有此事发生,也好有个借鉴。况且,这些方子也是诸位老大夫的心血。”
这几位老大夫虽不在了,但是心血不能白费,也不能叫他们就这样没名没姓地离开了,他们为治病救人义无反顾来了沙州,理应被人铭记。
林簪月的话立马得到了认同。他们决定在沙州多留几日,等到医书写成之后再离开也不迟。
林簪月将这想法告知了傅朝瑜,傅朝瑜自然鼎力支持,甚至已经提前联系京城的书局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也想写篇文章,感激所有帮助沙州度过难关之人。
若没有他们,以太子那顾前不顾后的性子,西北早就沦陷了。只盼着皇上回京之后,能早日解决了太子。说起来,已经一月过去,皇上也该抵达京城了吧?
刘知州从外头回来,依旧傅朝瑜愁眉紧锁。这段时间他们傅大人老是这样,都未曾开怀过,人瞧着也憔悴了不少,要不是他们沙州出了这档子事儿,傅大人也不会累成这样。
刘知州走进去,捡着好听的话道:“大人,如今鼠疫都已经散了,该着手将后头的棚户拆了吧?”
那些棚子也就他们自己临时用一用,若是被外人瞧见那也太寒碜了。
傅朝瑜道:“如今还不急,等再过十日,届时城中真的没有人发热,再拆也不迟。”
刘知州点点头,他们这儿是可以再等等,但是别的地儿却等不了:“崔大人方才送口信过来,问互市监的商贾是否要送他们离开?”
互市监其实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包括北边的军营里头也都没有一人患过鼠疫,感染鼠疫的都是沙州城内人,因封城封得快,没有泄露到外头去。
那些商贾其实早就可以回去了,只是傅朝瑜担心会生变,又疑心他们之中有内鬼,所以一直没放人。不过,以如今沙州的情况,将他们放了也未尝不可。傅朝瑜下去写了一封信,让人转交给崔狄。
很快,留在互市监的西域商贾们便得到了消息,大魏正在准备晚宴,等到晚宴结束之后便会放他们离开。
得知这一消息后,众人终于看到了点盼头。他们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起初抱怨连天,后来逐渐没了脾气。得知海山等也染上鼠疫之后,这埋怨则成了不安,唯恐自己也跟着倒霉。好在大魏待他们不错,不仅每日好吃好喝地待着,甚至还给他们开了不少汤药预防。
其实究其根本,大魏不放他们离开也不过是不想他们将这鼠疫带去自己的国家罢了。扪心自问,他们的部族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吗?必然是不行的。所以抱怨过后,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对大魏保留一份敬意。先前有人置气,扬言明年今年秋冬的互市势必不会参加,可这些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谁会跟钱过不去?
他们眼瞅着是能离开了,可是东.突厥那群人却没了音信,尤其是海山,被大夫带走之后便生死不知了,有传言他已经没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碰上瘟疫有几个人能抗得过去的?东.突厥被带走的人一茬接着一茬,不知他们是不是都没了。
也有消息灵通之人已从崔狄身边偷听到了真相,见众说纷纭,他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们猜的都不对,我听闻,那海山如今还活着呢。”
他也是昨儿外出遛弯时正好碰到互市监的人,对方想是没看到他,所以说话也没避讳。
说完便有人质疑:“若他没死,为何总见不到人影x?”
说话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近:“还能为何?被大魏给押住了,包括先前东.突厥来的一批商贾,如今都在牢房里关着呢。这回沙州闹得鼠疫便是海山等人弄出来的。”
众人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件事情可不能信口雌黄!
“别不信,我偷听大魏衙门的人说的,大魏皇帝如今在南征,等他回京之后此事便有说法了。你们等着看吧,大魏跟东.突厥有的闹呢。”先前吐谷浑的商贾杀了大魏的百姓,如今吐谷浑便成了伊州;这回东.突厥可是直接害得数千沙州百姓无辜葬送性命,以大魏皇帝的性子,还不得将东.突厥给踏平了?
东.突厥大汗霸道得很,行事狠毒,自称草原雄主,将其他部族全不放在眼中,在场就没有不恨他们的。但是恨归恨,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东.突厥能做得这般丧心病狂。那可是鼠疫!若不是沙州应对得当、各州支援及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就是他们也不能幸免。
“若当真是东.突厥所为,让他们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众人也义愤填膺起来。
数日之后,皇上携待一万人马率先回京。他在途中便收到好些消息,也知道沙州的疫情如今已经稳住了。
幸好有傅朝瑜,换了别人,皇上都不敢想事情会糟到何种程度。说起来,傅朝瑜的确是他的福将,这回征讨安南,最后所用的也是傅朝瑜的法子,一路推进,却并未毁坏多少屋舍,打着正义之士的旗号约束士兵,没让他们抢掠平民之家,最多抄了些不干人事的富户罢了。
皇上将吕相丢在了安南,吴之焕等一批通晓安南话的文官也被丢在了当地。皇上对他们没多少要求,傅朝瑜当初是如何收复伊州的,他们便得如何收复安南民心。既有前例在,照葫芦画瓢就是了,若是这点事都做不好,吕相这个丞相自然也不必再做了。
他这个丞相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是手段能力都不缺,皇上不担心他会误事。安南之事暂且放在一边,如今皇上回京,主要是为了收拾太子的。
太子上午才领着百官共迎圣驾,晚上便收到了废太子的诏书。
“……太子秉性乖戾、罔体朕心、违背朕训、穷奢纵欲、逞恶不悛。朕图维再三、万不获已。今奉皇太后慈命、告祭天地、太庙、社稷,特废黜拘禁。”
成安亲自诵读圣旨,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太子跪在东宫院中,听得也明明白白,可他如何能信这是父皇写给他的圣旨?当初立储的圣旨还在宗庙里供着,父皇如何能废了他?
难道是有人在父皇面前告了状,是皇贵妃?还是杨直?
太子愤然起身:“父皇莫不是听信了谗言?”
成安公公手头这道圣旨没有人接,他将圣旨卷起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是何原因,圣旨上都有写明。”
“那都是污蔑!”圣旨上的罪名可轻可重,说的都是从前的事,一句也没提到沙州,没提到鼠疫,可太子敢断定,父皇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废了他。
何至于此!
沙州安然无恙,鼠疫也消散了个干净,他便是没能及时将药才送过去后来也都补了,终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他只是想给傅朝瑜一个教训罢了,难道在父皇眼里,他还比不过一个外人?
太子铁青着脸:“孤要见父皇!”
尚未抬脚,便被人拦住了。
成安公公虽然面对笑意,却分毫不让:“圣上有旨,将废太子禁于京外行宫。”
太子失神地望着东宫,父皇他,真的一点父子之情都不念吗?
成安公公最终还是将人带去了行宫,太子一言不发,但心里那团火始终未灭,他不信朝中那些人会支持父皇废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