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 周元懿回到别院,成安公公立在院门处,笑容满面地说他皇祖父正在等他, 又问他方才去了何处, 怎么四下里都没寻到。
周元懿停了一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掩去了自己见过达坦王子一事,只说:“在屋子里待着觉得闷, 便带着两个太监去水库边缘走了一圈。”
因为他安然无恙地回来, 皇上便也没有追究。君臣等在凉州逗留已经有两日了,封禅的日子将近,也不可再多耽误。第二日, 皇上带领使臣跟大魏的臣子们一同前往张掖。
车辚辚,马萧萧,诸国使臣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声势浩大。卯时三刻, 南城门内九声炮响, 大驾卤簿从城内徐徐而出, 旌旗招展,威严异常。天色尚暗,但城中百姓早已在两侧等候多时, 此一行车辇六十余乘、马三千匹、另有牛象数十头, 前有士兵导驾, 后有乐器手鼓吹, 其后又跟着数千后卫部队,一路浩浩荡荡,风光无限。
这上千匹马轮换着驭车, 每日需要费心打点草料,照顾皇帝饮食起居之人也有不少, 再算上随行士兵、臣子以及使臣等,一路花费不在少数。而这些花费都由西北来出,确切的说是有凉州出大头,张掖随后,其他几个州只出了一小部分意思意思而已。
达坦王子越是打听,对凉州的戒备也就越重,可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凉州通往张掖的路都重修了一遍,因为是西北自己人修的路,比工部监工的京城各道都还要精心细致,两侧也种上了花草,一看便知寻常也是有人逐渐照顾的。
这些大臣们来凉州已经好几日了,有些人甚至不是第一回 来凉州,可是每次过来,凉州似乎都与从前不大一样。礼部尚书正在同韩相聊起傅朝瑜:“当日傅怀瑾只身赴任时,谁能想到他能有如今这样的造化?如今整个西北都仰仗着凉州了。”
韩相老神在在:“这话可不能乱说,叫别人都听到了只怕不高兴。”
“又没什么外人,何必惧怕这个?”
礼部尚书平日里听柳照临念叨傅朝瑜念叨得多了,最知道傅朝瑜在西北是如何厉害的,他眼下就好奇这件事儿:“你说这回燕支山封禅过后,圣上会不会给傅朝瑜升官?”
韩相开始装没听见。
礼部尚书又问了一句,见他迟迟不回应,顿时觉得扫兴。这人可真是个锯嘴的葫芦,三位丞相里头就数他还算得宠,另外两位虽说权柄不小,但是皇上其实挺不当成一回事的,也就姓韩的总被带在身边。礼部尚书不信他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不过是嘴巴紧,不想说罢了。
燕支山就在凉州与张掖边境,不多时便到了,张掖特意修建的行宫就在燕支山下。
傅朝瑜在姑臧修建的别院主要以宜居为主,而张掖行宫的风格则是恢宏大气,行宫仿照宫殿,依山傍水,珠璧交映,金碧相辉。
皇上自入住行宫之后又宴请了诸多使臣,表面上虽然没怎么说,但是酒宴一结束便招来傅朝瑜跟章鹤轩狠夸了一顿。这西北的行宫建得比京畿行宫都要大气奢华,可见凉州与张掖多为他费心。
御史大夫正要阴阳怪气地说一句凉州真是富裕,底下的傅朝瑜仿佛料到他会说什么一般,主动开头解释:“这都是各地商贾的功劳,万国博览会每个展位都是收钱的,商贾们支援圣上封禅,也为求与西域做生意,一掷千金拿下展位。这些钱多用在了行宫建设与祭坛修建了,微臣等也只是借花献佛。”
御史大夫悻悻退下了,这个傅朝瑜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众人遂斋戒一日,后聚在燕支山下。说起斋戒,还有一桩好笑的事儿,有大臣进言,皇上需斋戒七七四十九日。皇上听闻之后,转头便将其轰走了。对于繁文缛节,皇上一向都是只取对自己有利的遵守,出行依仗比照古制,那是为了彰显天家威仪;可若是一切都按规矩来,又得另花多少钱?朝中这些人不想着替他、替西北省钱也就算了,见天儿的只会找事。
于是斋戒便只匆匆斋戒了一日而已,今儿一早便携众上山了。
傅朝瑜粗略一扫,发现山下竟有不下数万人。原先在凉州落脚的一群人今儿一大早也跟着过来了,傅朝瑜他们起得多早,这些人便跟了多早。好在燕支山下的草地广袤,不至于容不下他们,傅朝瑜提前给他师兄打过招呼,今日张掖一带的所有驻兵都在山下巡视,将人群四四方方地分隔开,以免发生踩踏。
周景渊等三个小家伙也被傅朝瑜给护在身边,不许他们私自行动。
周元熙看着他那几个皇叔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围绕在傅朝瑜身边,心里更瞧不上他们了。
正想再看看周元懿在做什么,转头便发现周元懿似乎面向使臣的方向。
周元熙好奇:“你在看什么?”
周元懿冷冷地收回目光:“关你什么事?”
方才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瞬间降至冰点。
先前两个人因为要联手对付周景成他们,关系还算说得过去,但这段时间因为要讨好淮阳王,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有时候比先前关系还要恶劣。
也没人注意到两个小皇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封禅上。
早先五个多月,张掖都在修山道、建祀坛。燕支山的四方皆建有祀坛,众人跟随圣上拾级而上,一路经由三个祀坛之后,直奔最顶部的登封坛。抵达登封坛时,只余少数侍臣与几个皇子皇孙以及傅朝瑜等亲近的臣子,使臣也x只有十余人跟上,余下都被留在上一个祀坛。
皇上自南面登坛,向北而立。太尉将奉在昊天上帝神像前的玉牒取出,呈给皇上。
思及台下的使臣等人,皇上一反常态地将玉牒上的牒文高声念了出来:“今有魏嗣天子臣某,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周氏,运兴土德。高祖皇帝,受命立极,六合殷盛……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燕支,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山风拂过,天高浩瀚无垠。五月中旬,燕支山正是水草丰茂之际,山间峰峦叠嶂,松柏苍郁;山下则牛羊成群,十里不同天,若纵马往北,可长驱直入突厥王廷,往西,西域诸国尽入眼底。
皇上念着牒文,心中翻涌出无限野望。有朝一日,定要让日月所照之处,皆为我大魏领土!
达坦王子等人静静地望着祀坛,许多使臣需译者翻译方能听懂,可达坦王子不需要,他通晓中原官话,听起牒文毫不费劲。大魏在燕支山封禅,其野心昭然若揭,大魏皇帝又面北而立,而东.突厥洽洽就在大魏的北边。
封禅的仪式不仅肃穆,还极为繁琐,傅朝瑜等是知道仪式流程的,几个小孩儿却看得一知半解,只觉得过程甚是漫长,每当他们以为都快要结束了,可旁边不知为何又跑出来一个人,最后有个执事竟还以五色土圆封。
周景成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五色土,这玩意儿若是捏个泥人的应当还挺好看的,待会儿结束之后他得问问这些五色土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一通胡思乱想,终于到了燔柴告天的仪式了。玉帛、牺牲一同置于积柴之上,焚之以祭天。浓烟从山顶冉冉升空,山下人都知道这是大礼已成的讯号,同呼万岁,声音震彻云霄。
封禅之后,皇上命礼部将牒文晓谕天下,同时让人刻碑立于燕支山道,又让画师尽快画出封禅图,以流传后世。
张掖城中百姓无不欢腾,因为圣上格外开恩,免了他们一年赋税。张掖不比凉州,为此番封禅,张掖上下节衣缩食才省出这么多钱来置办打点。如今皇上金口一开,别说是百姓了,就连章鹤轩自己也庆幸不已。张掖都已经没钱了,过段时间还得指望西域跟各地商贾多来做点生意才能回本,免赋税一年,也给他们减少了不少压力。
封禅大典结束之后,皇上让户部掏钱,在行宫设宴,允群臣宴引七日。
张掖许多客栈饭馆也上道,以庆祝封禅为理由降低菜价,大肆招揽顾客。
使臣们知道,七日过后圣驾只怕就要回京,他们得在这七天里好好跟凉州将生意给谈好。傅朝瑜得伴驾,好在他事先将李成跟王谢玄两个人给带过来了,凡有关生意场上的事儿,皆交由他们二人负责。
其他诸国都算热情,唯独东.突厥对生意一事格外冷淡,也就只在凉州这儿订购了一批茶叶,余下皆未涉及。
可要说达坦王子没什么需求,傅朝瑜也不信,他总觉得这人最近似乎憋着什么招数还没使。可他也不好一直盯着对方,来者是客,盯紧了反而不好。
就在傅朝瑜盯着达坦王子的时候,皇上忽然又下了一道圣旨。
朝廷特在河西走廊一带设镇北都护府,治所在瓜州,大魏最西北端的一个州,毗邻西域,坐拥阳关,而首任都护正是傅朝瑜。
镇北都护,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秩从二品。
虽然傅朝瑜想过自己会被提拔,但没想到圣上竟然直接越过淮阳王,让他来做这个都护。
周景渊握了握舅舅的手,迟疑道:“舅舅这是升官了吗?”
傅朝瑜在短暂的惊讶过后,眼中迅速划过一丝笑意:“对,升官了。”
如今整个西北都归他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