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坦王子手握信封, 半晌未动。
左右瞥见他神色不对,便问:“殿下,大汗写了什么?”
“没什么。”达坦王子叹了一口气, 转头就把这封信给烧了。今日见大魏野心不小, 若是他们胆敢有什么动作,大魏只怕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见识了抛石车的强大,达坦王子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盲目自信, 他也深知一旦打起来自己这边毫无胜算。在没弄清楚大魏究竟有多少武器、没弄明白抛石车与神臂弓究竟有什么玄机之前, 他们还是安分守己一些为好。
须臾,达坦王子似乎想到了一件事儿:“今儿上午前往沙地时,我仿佛瞧见不远处有一些草方格子, 那是何物?”
这事儿不止达坦王子一人好奇,东.突厥来的人都好奇,恰好他们今儿还找人问了, 便说:“这也是凉州傅大人想出来的法子, 听说是为了治沙。近几年来, 凉州以北一带的沙地常有向南边蔓延之势,时常掩埋农田。傅知州听闻之后,便让人弄了这一大片的草方格沙障, 用以削减风力, 拦截流沙, 他们去年年前在沙障里头撒了些草籽, 这会儿草都已经长出来了。”
达坦王子恍然记起,那一带确实有不少矮木丛跟野草,原来也都是凉州弄出来的, 他们倒是厉害,在沙漠里头都能种出东西。
达坦王子面色不佳, 手下也忐忑地问道:“殿下,难道这沙障也有不妥?”
达坦王子摇头:“并不不妥,甚至这法子咱们也能用。只是东.突厥与大魏之间只隔了这么一片沙漠,如今凉州想要治沙,一两年内只怕不会收手,他们治沙的范围越广便越靠近两国边境。”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借着治沙的幌子来侵占东.突厥的领土呢?
大魏不得不防,可是他们拿什么防呢?达坦王子起身,在屋中徘徊。京城那边的两个皇子听说已经快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不知是否可以用上一用?大魏太子的儿子叫什么来着,似乎叫什么周元懿,常跟在大魏皇帝身边的小家伙应该就是。
身边人见自家主子愁眉紧锁,却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今儿凉州拿出来的武器着实也吓到他们了,真若两兵对垒,他们压根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差距太大了。
从北边归来之后,凉州百姓的劲头空前高涨。今日的阅兵实在是太给他们长脸了,虽然他们不是其中的兵卒,可大魏强大,他们也由衷的骄傲。西北一带十几年之前还在一片战火之中,原先被突厥人统治的时候不少人为奴为婢,过得没有一丝尊严。也就朝廷将突厥人打跑了之后,他们才拿回了自家的田产跟房屋。
前两日得知使臣里头有东.突厥的王子,不少人还格外抵触,突厥人给他们带来的恐惧一直都没有消散。直到今日,他们大魏的抛石车,已经彻彻底底挫败了突厥人的气焰。
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块儿,讨论着朝廷几时征兵。
“若今后朝廷征兵,不知我这体格究竟能否入选?”
有人问:“战场上刀剑无言,你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怕什么,不是有咱们的抛石车么?别说是一个东.突厥,便是再加上一个西.突厥那也不在话下。你难道没看到今儿那些使臣们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被吓得那鸟样,从前他们是何等嚣张,我父亲便是被他们所害,这些人还曾叫嚣着要打去中原呢,这会儿该认怂的时候还不都怂了?”
陪着皇上偷偷暗访的傅朝瑜听到这些大话,轻声一笑。他自然猜到了今日之后民间对突厥人的言论会大变,但是没想到他们已经将突厥人看轻到这个份儿上,甚至都迫不及待想要从军了。虽然傅朝瑜本意的确是想敲打突厥人,但若是真把他们想得那么不堪一击,却也不妥。太过畏惧对方,跟太过轻视对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如今这般境况,皇上显然是乐见其成的。虽然燕支山封禅还未开始,到他来西北的目的已经完成过半了,封禅是为了震慑周围部族,今日阅兵也是震慑周边部族,比起封禅,阅兵更能叫这些使臣们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过他们若是都乖乖龟缩起来,自己这边可就没有理由出兵了。皇上记得西南还有两个部族未曾来西北赴封禅大典,正好封禅结束之后可以拿他们开一开刀。
西南虽有天险环绕,但在抛石车的进攻之下,应该也抵抗不了多少时日。
从外头转了一圈之后,皇上越发坚定要出兵的念头。自古以来的明君雄主自然少不了征伐四方、拓展版图,他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些年只怕渐渐力不从心,此事宜早不宜迟。
回了别院之后,被留在此处的淮阳王同几个孩子仍留在一处。周景渊领着周景文周景成独自玩耍,并不太搭理他们。
周元熙与周元懿正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讨好对方。淮阳王看出了这两个小皇孙的打算,只是偶尔从他们口中打听一些消息,态度却十分的暧昧,并不偏向于任何一个人。
两人都微微有些泄气,这淮阳王简直比他们的皇祖父还要难讨好。只要他们认真读书习武,扮演一个乖巧孙子,便能讨好皇祖父,可是到了淮阳王这边,一切都行不通了。而两人每每失望之际,周景渊都会过来给淮阳王递个东西,或是点心,或是一杯茶,他也不说话,递完了就走。
但偏偏淮阳王都接了,不仅接了,还都吃了。淮阳王对傅朝瑜忌惮,自然也想从周景渊身上打听打听傅朝瑜,可是周景渊不接茬,给完的东西就跑,任凭淮阳王如何耍手段都不开口。
装傻这种事儿,周景渊从前在冷宫的时候不知做过多少遍,已经熟能生巧了。
淮阳王悠悠地看着这个滑不溜手的小崽子,目光写满了探究。这小孩儿既然什么都不说,为何还要靠近他?
唯有两个小皇孙明白,且还暗自提防。周景渊这是想要越过他们拉拢淮阳王,关键是淮阳王似乎真的吃这一套,更对周景渊格外关注。周元懿心知继续由着周景渊胡来肯定不好,当即开口道:“我同景行皇叔关系一向不错,您可有什么话要带给景行叔叔?”
周景行正是淮阳王的小儿子,跟妻子女儿一同留在了京城。淮阳王诧异地看了看对方,太子这是要明着拉拢自己?是慌不择路还是决定孤注一掷?他含笑看着对方:“是吗,那小殿下可知景行最近功课如何了?”
周元熙抢着道:“景行小叔叔功课很好,上回他进宫时皇祖父还夸过他呢。”
周元懿不悦地看向对方。
周元熙扬起笑脸:“景行小叔叔在京城里头人缘好极了,皇室宗亲都愿意同他来往,前些日子我父王还去拜访了小叔叔。”
一门之隔,傅朝瑜打量了一眼皇上,心底不禁同情。两个大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结果轮到孙子一样满是小心思。
皇上不知所想,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方才还和声细语的淮阳王立马拉开了同两位小皇孙之间的距离,恭敬地上前行礼。
皇上仍然亲和:“都说了多少遍了,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礼不能废。”淮阳王这话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
两个小皇孙似乎没有嗅到其中微妙的变化,便是皇上已回来他们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淮阳王身上,总是下意识地接淮阳王的话,甚至还有彼此争宠的架势。而之前动辄给淮阳王送东西的周景渊已经窝在舅舅怀里了。
自己孙子为了权势野心去讨好别人,皇上如何能不介意?偏偏两个小皇孙并未有做得过火,只是没有藏好自己的心思罢了,淮阳王也懂得避险,皇上更不方便发作。
余光瞥见坐没坐相的周景成,皇上立刻拉长了脸,找到了发火的由头:“混账东x西,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尚不及你两个侄子知进退,懂礼数,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周景成懵了一下,关他什么事?
两个小皇孙见他被骂,心中嘲讽周景成活该,完全没听出来皇祖父话里究竟想骂谁。周景渊听懂了,所以没多久也拿了一块糕点送给皇上,以示奖励。
皇上手里握着一块点心,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小儿子,难道这小子忽然开窍,知道只有哄着他这个父皇才能有前途了?看上去似乎不像,因为这兔崽子给了点心之后又去黏他舅舅了。皇上也不稀罕这玩意儿,因为淮阳王身边已经放了好几块了,他却只有一个,遂重又放回了点心盘子里。
两个小皇孙乐不可支,暗中嘲笑周景渊自作多情。
点兵之后,王阳等一众将士再次回了阳关,淮阳王本来也是要请辞的,不过皇上没有让他走,而是将他留下,准备过了封禅大典再说。傍晚时分,君臣三人一道用了晚膳,商议重修北边长城一事。那长城还是前朝时期修缮的,距今也有些年成,许多地方砖石风化,还有些路段整个断裂了。
东.突厥始终是个威胁,这回西北与西域使臣、商贾有了联系,日后必定不缺生意做,既有了钱,边防也该重视起来。
傅朝瑜没有意见,只要有利于边境,他都是乐于去做的。
淮阳王听他们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短短几句话之间便将事情定下,甚至后面已经提到了安南一带,手绘了一副西南地图,而傅朝瑜顺势提到了鸿胪寺的吴之焕,大夸此人不仅对语言有天赋不说,还极擅画图。
皇上当即表示,南下时可以将此人带上。
淮阳王思绪再次翻飞起来,他皇兄对傅朝瑜的信任兴许已经快要超过他了。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他是皇帝,肯定也会喜欢傅朝瑜这样的臣子,有谋略有能力还愿意为君主分忧,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可惜他如今还不是,所以傅朝瑜对他而言便只是威胁。
淮阳王正在苦思冥想该以什么手段对付傅朝瑜时,周元熙跟周元懿二人偏要过来捣乱,当着皇帝的面献殷勤。二人用过饭后,捧着热茶过来了,第一杯递给皇上,第二杯便抢着递给了淮阳王。
皇上饮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淮阳王脸色也僵住,迅速望向他皇兄。他皇兄面色寻常,可淮阳王已然后悔起来,他刚才就不应该招惹这两个小皇孙,怎么如此看不懂眼色?
苦苦寻求淮阳王偏爱的周元懿只觉得挫败不已。
没人搭理他,他从别院离开之后也无人在意。周元懿脚下踢着石子儿,石子儿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停在一个人脚下。
一双鹿皮靴,目光向上,周元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是东.突厥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