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这一消息, 一夜之间便在京城中传开。驿站八百里加急,更将消息散去了大江南北。
西北众人不多时也听闻了,震惊之余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傅大人去京城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圣上龙驭宾天实在令人悲痛, 但是他们傅大人这一趟过去也没亏。
“没想到傅大人这么年轻便已然是宰相了,都还未过而立之年呢。”
这会儿就已经当了尚书令,日后会如何他们都不敢想, 总之, 不用如何都必然是前途无量的,傅大人果真厉害!
其他人固然也替傅朝瑜高兴,可庆幸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语惊醒众人:“等会儿,傅大人做了丞相,岂不是今后都得留在京城了?”
那他们镇西都护要换人了?!
众人一惊, 确实是这个道理, 傅大人肯定不会回来了,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送行呢。
他们虽然盼着傅大人高升,但是从来没有盼着傅大人走,确切来说, 整个西北这一带就没有人愿意傅大人离开的。这么多年来, 西北得以蒸蒸日上一直是因为傅大人, 即便如今各处官吏都立起来了, 能够独当一面,可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下意识地依赖傅大人。
没有傅大人,总觉得西北便不完整了。
一时间, 众人都陷入了沮丧的情绪中。
许久,方爻从里头出来, 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凝神听了一会儿方打断道:“傅大人早晚都得回京的,即便这次不回去,往后也还是得回京城任职。你们若是真记着傅大人,仔细守好西北就是,切莫让傅大人的心血都白费了。我想,傅大人如此培养你们应该就是为了这一日。”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傅大人为了西北做的已经够多了,还要他如何,难道要将他一辈子禁锢在西北么?
这般对傅大人又何其不公?
方爻从前跟着傅朝瑜跟五皇子只是为了前程,可相处久了,对傅朝瑜越发推崇起来。
他知道傅朝瑜不会被困在西北。唯有更广阔的官场,才能容纳他们傅大人。
众人被方爻说得面带愧色,只得讪讪地道:“我们自然会替傅大人经营好西北的。只是,遗憾于当初没有给傅大人好好送行。”
原以为只是暂去一趟,谁晓得这一去便直接留在了那儿了?
方爻宽慰他们:“放心好了,早晚还能再见面的。”
西北是傅大人多年的心血所在,意义非比寻常,傅大人绝对不会忘了西北、忘了常乐。一旦有机会,大人还是会回来看一看。
众人遗憾不能送一送傅大人,但好在还有林夫人。
傅大人留在京城,林夫人肯定是要回去的,到时候他们一定要好好送一送林夫人,将傅大人的那一份也一并补上。
都护府内,杜宁夫妻俩也正在询问林簪月是否要回京。
若是回京的话,他们也得帮着安排。
林簪月迟疑少许:“回是得回的,不过医馆内新招了一批弟子,我答应她们要教她们三个月,总不好食言。”
她打算留下来,践行了诺言之后再走也不迟。
楚宁敬佩林簪月的负责,出于关心还是问了一句:“你不回去,京城那边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林簪月摇了摇头:“不会,怀瑾临行前也说不着急,京城那儿如今应当也是手忙脚乱,谁会注意我去或不去?”
她虽是傅朝瑜的妻子,但是林家的存在感不强,她自己又只爱钻研医术,成日里多跟病患与草药打交道,与贵夫人相交少之又少,与京城贵夫人则更没有联系了。京城那边除了妙仪等人很少有人会记得她,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若非当年她与怀瑾的婚事还算万众瞩目,只怕那些人都要以为怀瑾从未娶过妻了。虽被忽视,但林簪月觉得这样极好,她从来也不是高调之人,能隐于人后做自己的事,她已经很感激了。人各有志,她只想做自己都事,好在怀瑾一向都支持她。
林簪月的想法,也是林家的想法。
林家自从圣上驾崩,傅朝瑜临危受命成为尚书令之后便闭门谢客了。除林老爷跟其他几个在朝中任官的不得不出门之外,余下一概老实躲在家中。
傅朝瑜能高升,林家自然高兴,可是林家一向低调示人,不喜张狂,唯恐朝野内外有人借着林家给傅朝瑜跟新帝惹事。以防万一,还是谢客最好。
今后不论傅朝瑜官位如何之高、权势如何之盛,林家都不会掺和,更不会沾光。
傅朝瑜听闻林家的谢客之后,庆幸岳丈明智。他近来手头的事情x实在太多,无暇分心照看林家。幸好林家从来也不必让他多照看,他们比自己还要分得清局势。
如今正值新旧交替之际,尚书省事务繁忙,不过傅朝瑜如今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从前是小外甥靠着他,如今则是他靠着小外甥了。新帝舅舅的名号还挺有用,哪怕傅朝瑜不曾强调,众人也会因为这层身份对他敬畏三分。
时局未定之前,谁也不会率先撕破脸皮,即便要使绊子也得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之后。没有人阻碍,傅朝瑜忙是忙了一点,可事情却都还算顺利。
回侯府之后,精疲力尽的傅朝瑜用过饭之后,又想起今日在小外甥那儿听到的消息。
上辈子作为赢家的淮阳王,如今已经没了。
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在意。
淮阳王征战沙场一辈子,如今这个结局对他而言,多少有些残忍。
被困在焉耆之后,其实淮阳王的命运已经既定了,傅朝瑜承认他当初确实做了些手脚,但是他敢如此也都是因为皇上默许,否则傅朝瑜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困住当朝王爷。如今被他小外甥的人弄死,同样也是皇上授意的。
这对兄弟,从前关系亲厚,可眼下下手也是真的狠,丝毫不给对方留余地。
傅朝瑜对淮阳王并不喜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人比废太子理智了不少,算是个正常人,对大魏贡献也不小。即便上辈子淮阳王意图谋反,也是等他小外甥人心尽失之后开始起事。
皇上跟淮阳王这对兄弟俩在要面子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两人都好面子,即便上位也要费尽心思谋求一条正大光明之路。
上辈子废太子、大皇子等人下场凄惨,其中多半也是有淮阳王的手笔。此人野心勃勃,毕生愿望便是的登基为帝。上辈子被他实现了,这辈子,他注定没有办法摸到龙椅了。
西北那边,已经穷途末路的王阳等人仍旧在等候他们的王爷回归,可谁又知道,他们的王爷已经确实已经回归了。
魂归故里,又怎么不是一种回归呢?
傅朝瑜一茶代酒,给淮阳王敬了一杯:“但愿这对兄弟俩黄泉相遇之后不要打起来。”
安叔探过身来:“您说什么?”
“无事。”傅朝瑜捏了捏眉心,“圣上驾崩,府中这两个月都不许见荤腥。”
安叔点了点头,他们是侯府,跟皇家又关系匪浅,守丧期间严格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圣上驾崩之后,几乎一夜之间,京城内外都挂上了白幡,丝竹管弦之声都不见了,就连餐馆也少有人下榻。
听闻大行皇帝有遗诏,丧礼一切从简,只需守孝十日即可。这一点也让不少商贾松了一口气,好在大行皇帝体谅他们,若不然,守孝守个三五个月,又或者一年半载,天下间的酒楼饭馆、胭脂成衣种种铺子都不必再做生意了,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就因为这道遗诏,不少人真心实意地敬佩大行皇帝,还有人特意去寺中给他点长明灯。
老天保佑,若是历朝历代的皇帝都能如此体谅百姓,那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史官们将其一一记载下来,大行皇帝为国事操劳了大半辈子,驾崩之后能得百姓如此爱戴,着实感人,必须要记下来以传后世。
丧礼从简的好处就在于,不仅百姓省事,朝中官员也省事儿。
大行皇帝驾崩之后,周景渊这个储君便已然是事实上的新君了。不过真正的登基大典却是在丧礼结束之后,傅朝瑜同韩相三人亲自请周景渊登基,按照流程三请三辞,最后才终于同意。
双方对这流程其实都感到疲惫,但没办法,规矩如此,若是不按着流程走,还不知道会被后世写成什么样子呢。
五月初二,是黄道吉日,也是新帝登基之日。
一大早,傅朝瑜等几位臣子便守在大明宫,给他小外甥又讲了一遍各式议程。张相也是辅政大臣,但是三人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明显他最不受待见。
其实也并非周景渊刻意排挤他,三位丞相,一个是他亲舅舅,一个是一直与他有过接触的韩相,相比起来,张丞相关系最远,心眼子也最多,周景渊实在亲近不来。
尽管周景渊已经尽力不忽略他了,可张丞相还是感受到了落差,并且最终将矛头指向了一个人——傅朝瑜。
若不是他,自己绝对不会落入此等尴尬的境地。只要有傅朝瑜在,新帝的目光中就容不下别人,实在可恶!
傅朝瑜压根没心思搭理他,登基大典之繁琐,远超傅朝瑜预料,礼部遵循旧制,说是当年先帝登基也是按照这套规矩的,傅朝瑜等只能从命了。只苦了他外甥,都已经是新君了还要受这份罪。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
周景渊头戴冕冠,身着玄子,一步一步地登上高位。
他终于登上了这个位置,光明正大地登上了,没有杀戮,没有不平。抚摸着龙椅,周景渊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陌生的情绪,狂躁的,酸涩的,求而不得的……可随即都化为满足,似乎多年的执念在这一刻全都散了。
他亦不知这个情绪究竟是属于谁,只是有些陌生。
转身,慢慢坐下来之后,随着礼官一声高呼,阶下文武百官尽数朝他叩拜。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云霄,周景渊看向天边。他真的成了皇帝,母妃,您看到了吗?
随即,周景渊目光逡巡着,忽然在角落中看到一只白色的身影,他弯了弯眼睛,莫名觉得母妃一定能看到。或许,母妃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守护着自己与舅舅也未可知。自从舅舅出现以来,他们的日子便过得格外顺遂,周景渊不相信什么老天有眼,他只信自己的直觉。
人总要有些念想的,否则苦苦追寻之物便没有了意义。
看着自家小外甥光明正大地登上了龙座,宣读诏书时,傅朝瑜心中一阵满足。他的小外甥已经登基,阿姊也被追封为太后,当初害死姐姐的皇后如今已经凉透了,能够威胁小外甥的敌人也都不在,世上再没有人可以真正动摇小外甥的皇位了。
阿姊若是在天有灵,应当也会欣慰吧?
巍峨殿宇,微风不燥。傅朝瑜欣慰地看向高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这辈子,他终于改变了小外甥的命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