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城不过是我等各位同窗开始学习时候的试手之作而已。”
重要也不重要。
将那一句话隐去的小郎君不做停顿,又道:“对于我们这些同窗来说,真正紧要的,是我等在这次梦境世界演练中所获取到的种种信息。”
听得他的传音讲解,那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是恍然。
他们看向了手中的那枚梦境烙印,心中各有所想。
看来,待会儿归家去后,一定要仔细跟家中父兄说一说这梦道修士的事了。
梦道修士,绝对不能再任由家族轻忽下去。
俨然是独自一人站在前方的孟彰等了这么一阵子,又各各看过,确定这些小同窗们都已经想明白了,便问:“各位同窗可还有其他的问题?”
王绅看了看左右,作声发问:“孟小郎君,你是说日后我等在舆图方面的学习,俱都在这方梦境世界里了么?”
他一面说着,还一面对孟彰扬了扬手中托着的那枚梦境烙印。
“通常情况下,应该是这样的没错。”顿了顿,孟彰又道,“不过如果各个队伍组列另有其他更为便利的窍门,也可以同队伍组列中的诸位同窗商量着来。”
“这种种手段,都不过是为了我们能够更好地、更快地学习相关舆图。只要能达成所愿,任何合符章条和规矩的手段便都可以随意。”
听得孟彰的话,这方梦境世界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心下也都多了不少想法。
只不过……
眼角余光瞥见临近的诸位同窗,又悄然抬眼看了看那前方处目光平和看着他们的孟彰小郎君,这些个小郎君小女郎们一时也都按耐了下来。
孟彰也不多管,他团团看了这些同窗一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将话题带了回来。
于是谢礼便起身拱手同他一礼,问道:“孟彰小郎君,如果我们往后学习舆图,都会是在这方梦境世界里进行,那我们是不是一天不论哪个时辰,都可以在这方梦境世界里出现?”
孟彰点头,应:“只要你们能腾出身来的话,是这样没错。”
庾筱也问:“孟彰小郎君,我们的舆图学习是分了队伍组列的,那如果我们几个队伍组列同时在梦境世界里搭建构筑相应的山形、地势等等,动静太大,会不会影响到其他的同窗?”
孟彰摇头,很肯定地回答她:“不会。”
他不止是在对庾筱说,也是在对这童子学学舍里的各位生员说。
“等你们将这一枚梦境烙印收取你们就知道了。在这方梦境世界里,你们可以通过梦境烙印,将世界圈划出一个范围。”
“在这个范围里,只要你们不愿意,那么不论是谁,都不能越过边界影响到你们,也不能越过你们的意愿,窥探到你们这边厢的动静。”
王绅心神一动,看定孟彰,问道:“也包括你吗,孟小郎君?”
这个问题出口,瞬间为王绅引来了所有同窗的目光。
这样的问题,王绅也能当着孟彰的面问出来?尽管他们也不是不想要知道答案,可是这样唐突地问出来,真不会冒犯了孟彰吗?
他们觑着他,又小心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孟彰的脸色。
孟彰还真不觉得冒犯。
他原本就很习惯那样将权利和义务梳理分明、容不得半点含糊的生活,这会儿王绅问了正好,还省了他自己找机会提起。
“也包括我。”他无比自然地点头。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甚至都没有犹疑,直接就信了。
不为其他,而是因为孟彰没有任何理由诓骗他们。何况,孟彰也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
在王绅、谢礼、庾筱三人转过一轮后,另一边厢的李睦也发声问道:“这方梦境世界,我们也可以随意插手吗?”
所有小郎君小女郎们的目光又都看向了孟彰。
谁都明白,插手不过是相对委婉的说法罢了。换做“控制”这个词来,其实才更为精准。
孟彰仍是点头:“自然都是可以的。”
在李睦之后,明宸等人也都各自站了出来,询问这方梦境世界的具体掌控权限和界线。
孟彰也没有遮掩,全都认真、明白回答了。
待到所有模糊地界尽都分说明白以后,孟彰停了停,团团看得此间梦境世界里的各位同窗一圈,问:“可还有什么旁的问题?”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齐皆摇头。
孟彰笑了笑,目光很自然落下,看着那一枚枚被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拿在手里的梦境烙印。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等人也都顺着孟彰的目光落下,看见他们自己手上的那枚梦境烙印。
不见他们再有任何犹豫,甚至都没有什么尴尬,个个都是很自然地分出一点心念,牵引着这枚梦境烙印。
梦境烙印微微一个闪烁,消失不见。
然则孟彰作为这方梦境世界的真正掌控者,自然很明白这些梦境烙印到底都被他的诸位同窗们藏到了哪里。
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莫看他的这些同窗们年岁不大,但经受家族、宗门教导,得以从族中、宗门里脱颖而出,成为这一处童子学的生员,又怎么可能真当作寻常的幼龄儿郎看待?
谨慎,必是他们身上少不了的一个优点。
就似现在这些出自他的梦境世界的烙印一样,哪怕他们相信他,也不怀疑他真的会借助这枚梦境烙印、这方梦境世界多做些什么,他们仍然不会将这枚梦境烙印直接收入自己的魂体里,而是将它们另行安置在手边的一件件玩物中。
或是腰间的一枚垂珠,或是发间的一条系带,或是囊袋表面一幅绣样……
索性类似这样的东西,他们身上多得是,即便这枚梦境烙印真有什么问题,了不起舍去那件玩物就是了,于他们能有什么损伤?
待那一枚枚梦境烙印被收取,这方梦境世界也便悄然崩解,重又散作一缕梦境道炁回到孟彰手上。
孟彰五指随意一收,那缕梦境道炁亦随之消散无形,连丁点渣滓都没能剩下。
王绅、谢礼等人下意识地张目往外间看去,却见那天色尚早,压根就不是过去多长时间的样子。
纵然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但当事实完全摆放在眼前的时候,王绅、谢礼这一众人等也是心绪震荡,一时难以自抑。
竟是真的……
梦境大半日时间过去,这梦境之外却只在须臾。更甚至,他们在那梦境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所想,到如今也仍旧记得清楚深刻,不曾有过一点的遗漏。
修持梦境世界一道的修士,他们家绝不能没有!
李睦、明宸等出身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倒是平和得很,压根儿不着急。
孟彰将这学舍里各位同窗的心思变化看在眼里,竟奇异地生出了些乐呵。
他这算不算是以一己之力,将隐在正道之外的梦道修士给推送到主流的视野之中来了?
孟彰心下暗笑,但这一点笑意也很快就淡去了。
梦道不是不容于主流,也不是不显于主流,只是在梦道修士本人以及各家的有意无意之间,挪移到一个不显眼的、随时可能被忽略过去的位置而已。
可这样的不显眼、这样的随时忽略,其实很不真实,甚至是过于刻意了。
没有谁,真的会小看、忽略梦道。
起码各家势力里没有。
还是那句话,王绅、谢礼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所以会轻易被梦道的手段惊艳,笃定主意要在自己家族的布置里给梦道修士留出一些位置,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年岁尚小,他们家中的长辈有意无意阻拦着,不让他们提前触及到这些而已。
要知道,对于世家来说,梦道真正的便利之处,还是在于种种信息的收集与筛选呢。
“诸位可还有什么问题?”孟彰又问道。
王绅、谢礼等人俱各对视过一眼,摇头:“没有了。”
孟彰看向另一边厢的李睦、明宸等人。
李睦领着他家的那几个师弟师妹摇头,也道:“已经很明白了,没有什么含糊的。”
孟彰便颌首:“既然如此,大家便各自归去了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倘若还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家里人怕是就要担心了。”
“剩下的事情,待各位家去后,再与同一队伍组列的同窗在梦境中联络交流就是了。”
王绅、谢礼、李睦、明宸等人也没有多少继续待在这里的意愿,几乎没有多做犹疑,直接就对孟彰点头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王绅先对孟彰道,他随后又抬眼,扫了那些个同他一样出身世族高门的小郎君小女郎一眼,“今日事情比较多,料想大家都应有些乏了,梦境世界里学习舆图的事情也不急着这一时,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今日各位同窗回去以后,不妨先好好休息一阵,也好调补精神不是?”
王绅说是好好休息,但此间学舍里,包括李睦、明宸这些出身道门法脉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所有的童子学生员却又心知肚明得很。
今日剩余的那些时间,都是留给他们跟他们家中、法脉里的那些长辈交流用的。
今日这一场梦境,看似没怎么劳力,也没有花费他们现实里太多的时间,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绝不稀松平常,甚至很是重要。
他们需要先将这些事情上报家中族里,看看家中族里到底是个什么做法、什么决断,他们往后……也才好做事。
心里惦记着这些事情,王绅、谢礼、庾筱等人从童子学学舍里走出去时候,都显出了几分心不在焉。
孟彰不打算多做理会。毕竟他也有他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而且很多。
每一桩一件,都必定会耗费他不少的心力。只要王绅、李睦这一群同窗的动作大差不差,没给他招惹来什么麻烦,他也懒得管。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有人却放不下心来。
“彰阿弟。”
好不容易处理了孟庙递送过来的杂事以后,孟彰才腾出闲暇准备去回应阳世天地那边厢传来的孟显的呼唤,就听到耳边陡然想起一阵海浪声,那海浪声中又传来一阵呼唤。
孟彰第一时间便确定了那阵海浪声的来历。
是杨三郎这个鬼童。
他动作不停,随手便将一点意念送入了那收在随身小阴域里的小海螺处。
小海螺中传出一阵空明浪潮声,那浪潮声规律而舒缓,但传递出去的意思却很是明白。
“弟正有事须待处理,还请杨三兄稍待。”
杨三童听得回复,心中也是一个咯噔,映照在朦胧烛火里的面容更是显出了些茫然。
他坐在值守的小屋里,守着面前一炉炭火,久久没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摆放在他身侧的、未曾置入烛火的素白灯笼那灯笼纸中,一个孩童模样的画像人物忽然动了动,竟是抬眼看他,问他道:“怎么样?彰小郎君他怎么说?”
杨三童那不知飘忽到什么地方去的心神这才被拉了回来。
他默然半饷,回答问话的白长姐道:“彰阿弟还没有回信。”
白长姐闻言,也是一阵沉默。
即便没有听到白长姐的话语,那灯笼的画像人物也没有办法真切显现出她这会儿的神情变化,但凭借彼此的了解,杨三童还是发现了白长姐的不自在。
“……彰小郎君是怎么说的?”她问,“你原话说来。”
杨三童便学着孟彰的话,将那回答给复述了一遍。
白长姐的声音肉眼可见地多出了些松快。
“这会儿彰小郎君大抵是真的有事,我们不多打扰他,只耐心等着,等着彰小郎君他联系我们就是了。”
杨三童应了一声。
白长姐也很是奇异,明明这会儿的杨三童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自己也没有话要再跟杨三童交待的,可她就是没有断去彼此间的联络,她什么都没有做。
“长姐。”
这一声长久沉默以后忽然响起的呼唤,只甫一落入人耳,似乎就激荡起某种预感。
白长姐有些想切断联络。
可到最后,她却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手也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不见任何的动静。
“……嗯。”她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长姐,遇到事情就找上门去,我们是不是太过了?”
白长姐那边的情绪似乎激荡了一阵。
“我们准备好了报酬的。”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