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那些人如今所以还能保持着克制,只在西荒地界那边传道,也全是因为忌惮这边的道门。”
“我们……从来没有在他们的眼里。”
孟彰沉默着听,很久后,他说道:“整个天地里,九州地界这里才是真正人才汇聚的地方。”
方才就说了,生灵卓绝的才干,是天地本源的一种呈现。
越是得到天地垂顾的生灵,越是占有更多的天地本源,就越是资质卓绝、才情磅礴。
所以,同等数量的人,当前的九州地界的生灵,所占有的天地本源最多。
孟彰说:“在这些佛门僧侣的传法手段和理念没有改变以前,九州地界的人是不可能会接纳他们的。”
“九州不是西荒。”
白无常谢必安叹了一声,也道:“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但是……”
这位阴神神尊说:“佛门能够发展到那般实力,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他们终究会想明白该怎么做,而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难事。更甚至,还很有可能会给他们佛门带来一些新的可能。”
孟彰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办法反驳。
黑无常范无赦这时候瞥了白无常谢必安一眼,转手将一碟子灵桃放到孟彰面前。
“不必发愁。”黑无常范无赦说,“事情总是会有解决的时候,现下想那么多没用。”
白无常谢必安回过神来,也连忙收摄了自己的心神,笑着冲孟彰道:“你范兄长说得是,佛门的问题是不好处理,但这不是有道门在吗?道门必是不会愿意拱手将整个世界都给让出去的。”
“而除了道门以外,”白无常谢必安想了想,又说,“这天地里还有许多大神尊,祂们也是不会接受佛门过度盗取天地本源的,再说了,这天地百族的先祖也不都是吃素的。尤其是炎黄人族的那些……”
“佛门想要让自家道统在这天地里广泛传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孟彰看着黑白两位无常眼底的极尽宽慰,缓缓地点头:“彰知道了,彰会尽量将心思放在自己的事情上,不会轻易插手这些事情的。”
“不过,两位兄长,”孟彰犹疑着,选择小声地给黑白两位无常传音,就像是生怕叫谁给听了去一样,“我能知道诸位兄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吗?”
“又或者说,诸位兄长准备做些什么吗?”
白无常谢必安想了想,也用同样的声量给孟彰传音。
祂说:“反正会为佛门发愁的人不止我们阴神一系,还有很多人呢。”
黑无常范无赦也同样道:“不管早先各家他们完全没有表示是为着什么缘故,但当佛门的踪迹若隐若现出现的时候,他们总不可能当没看见。”
孟彰惊了一下,问:“两位兄长的意思是……道门的人也好,我们炎黄人族的各位先祖也好,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佛门的出现,但就是当做没看见,不知道?”
这么自信的吗?
孟彰不由得仔细去回想他前生记忆中的只言片语记载,但最终一无所获。
这并不多让人意外。
孟彰的前生里,不管唯物主义盛行的世界表面下是不是隐藏着什么伟力,但基本上这些神通手段确实没有大规模在人前显现。
佛门与道门之间的道统争斗也大多体现在双方之间的理念上。
如果真是理念层面的争锋,扎根在炎黄文明的道门是真的不怂现如今这血腥、愚昧的佛门。
哪怕是后来与道门理念相抗衡的佛门,也是在原始佛门的理念在经过九州英杰二次解读、拓展、延伸、修改之后的结果。
发展到那个层次的佛门,其实已经不再是来自西荒的佛门,而是以西荒的原始佛门为营养发展出来的九州佛门。
真将佛门在九州地界得到广泛承认和传播的理念拿回到原始佛门的诞生地,叫那些修持原始佛门理念的僧侣来看,只怕那些僧侣自己都认不出来。
正在孟彰的思维快速扩散的时候,白无常谢必安摇了摇头,否定了孟彰的说法。
祂选择继续给孟彰传音:“不是当做没看见、不知道。是不在意。”
孟彰眨了眨眼睛,继续听白无常谢必安的话。
“佛门眼下在西荒的动静不小,但基本都老实收束在西荒地界,从未往九州地界越过一步。”白无常谢必安说。
“不然你自己想一想,阿彰。你现在是世族的郎君,又在九州地界大晋龙庭的帝都洛阳中待着,修持的更是梦道,你的消息向来灵通,你可曾有在这里听说过佛门?看到过佛门僧侣的踪影?”
孟彰摇头的同时,也在心下赞同点头:佛门的人,确实足够克制。
白无常谢必安又说:“何况,阿彰,你觉得这些年道门的动静怎么样?尤其是近一年以来。”
孟彰很快回答道:“他们变得活跃了。”
白无常谢必安不再说话了,祂给了孟彰一个眼神。
孟彰面上很快显出恍然的神色:“这是道门在做准备。”
道门近年的活跃,不单单是因为阴世阴神一系即将迎来正位天地的大势,也不只是因为他们判断太平教对他们的负面影响已经消去大半,还因为他们知道了佛门的出现。
道门是在为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道佛之争做准备。
正所谓思想、舆论的领域自己不去占据,敌人就会抢走,现如今道门也是一样的想法。
孟彰吐出几个字:“《仙神位业图》……”
生民会接受佛门为来生积福的理念,根本是因为他们今生太苦太绝望了,绝望到让他们看不到一丝改变的机会,以至于他们甘愿放弃这一生。可如果……生民的今生还有机会呢?
如果今生所遭受的苦难和困境,是会得到帮助的呢?
今生和来生,在还有希望的情况下,当然是今生更重要。
来生太虚无飘渺了,今生才在眼前。
而过好当下,不负眼前,才是炎黄一贯的思想。
来生?那是在今生被彻底放弃才会去考虑的事情;那是在今生多有余裕才会去顾及的事情。
道门的应对显然也落到了这里。
《仙神位业图》是要记录天地间诸多仙神名讳,为祂们列传作记,好让祂们能够庇佑炎黄人族,庇佑天下。
所以,当《仙神位业图》完成,天地诸多仙神得享人间祭祀,自然也需要履行神职,护佑九州生民。
纵然《仙神位业图》不能保证其上所有的仙神都能够完美地履行祂们的神职、尽善尽美地庇佑九州生民,可它至少划出了《仙神位业图》上的诸多仙神的底线。
这些底线将会是九州生民得到的、属于今生的护佑。
这便占住了自己的根基,也守住了自己的位置。待之后的,便是道门与佛门各自的争斗所在。
白无常谢必安点点头,也道:“不错,《仙神位业图》。”
孟彰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说:“所以阴世天地才会有诸位阴神兄长正位天地的大势……”
听得孟彰的话,黑白两位无常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白无常谢必安深吸一口气,一点也不遮掩地跟孟彰说道:“不错,事实上,我们的正位大势,也多得了道门的默许才得以汇聚的。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阴神一系并不亏欠他道门。”
早些年镇压祂们这些阴世神尊的,确实不全是道门的人,但道门的人也都掺和进去了,而且还在这其中出了大力。
起码,没有那些道门修士的尽心尽力,只凭借天下百族各位先祖,凭借阳世天地里的诸多图腾神、神尊,祂们阴神一系就算出世晚了些,也不至于被封印的那般凄惨。
当年道门的人在封印、镇压祂们阴神一系的事情上出了大力,现在又想要让祂们阴神一系成为阻挡佛门冲击的一道屏障……
如果这样都还算祂们阴神一系亏欠他们道门人情,他们道门是不是想得太好了一点?
“我们阴神一系并不亏欠他们。”白无常谢必安看着孟彰,说得无比严肃。
孟彰也跟着一整面容,说道:“是的,我们阴神一系从不亏欠他道门。”
黑白两位无常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两位兄长,所以我们眼下,就是个相互合作的情况吗?”
白无常谢必安点头,说:“基本上是这样的没错,但在私底下,我们还是没消气。”
孟彰看了看黑白两位无常,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只要道门在后头继续做出相应补偿示好,阴神一系还是会跟道门缓解彼此僵硬的关系……
也对,即便现如今还没有全面了解佛门那边的理论、体系,只简单看西荒地界那边佛门僧侣的所作所为就都能看出来了,佛门是不会放弃对阴世天地的干涉的。
作为阴世天地所孕育的神尊,祂们没有退让的余地。但显然,只凭借阴神的力量,祂们没有办法拒绝佛门。
所以阴神需要盟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即便这个朋友跟自己有些前怨,只要没有根源层面的冲突,他们彼此之间就有合作的可能。
“后续我们跟道门之间会怎么来往,”白无常谢必安看定孟彰,说,“都会有诸位阎君兄长和阴天子大兄拿主意,我们只消听着就是。在那之前,我们最该做的,是扎扎实实地将神位拿回来。”
“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事情,配合诸位阎君兄长和阴天子大兄行动,就是我们能做到的所有事了。”白无常谢必安说道。
“我知道,”孟彰说,“谢兄长、范兄长不必担心我。”
略停一停,孟彰又失笑摇头道:“我就是一个小辈、后辈,似这般事情,也轮不到我来管。”
他心里很清楚,黑白两位无常所以会特意跟他说这么一句,并不是觉得孟彰已经转生人族,不再是阴神身份,没有资格跟祂们商议这样的事情,而是这些阴神不想要让他跟祂们一起憋屈。
尽管白无常谢必安说是祂们阴神一系与道门会是盟友的合作关系,但事实上,祂们彼此之间的地位并不对等。
不是其他的缘故,纯粹是因为实力。
相对于道门来说,阴神一系的实力是真的不太够看。
没有足够对等的实力,即便对方说彼此之间是平等的关系,这种平等也不真实。
是低了一个头的。
曾经因为道门一部分人的动作而遭遇封印、镇压的阴神一系,在得到某些弥补后就需要笑着低头跟道门合作,这难道不憋屈吗?
憋屈。
尽管不是很憋屈,可也在心里头闷了一口气吐不出来。
而且看样子,是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能够吐出这口闷气来了的那种憋屈。
然后呢?
如果后续情况够好,佛门在应对道门的同时无力将手伸入阴世天地,那当然是最好。可如果万一呢?
万一……佛门在应对道门的同时还有余力插手阴世天地的轮回呢?祂们阴神是不是要一面受着佛门的手段,一面不断尝试争取道门那边的要求?
万一,佛门在应对道门的同时已经无力再多做什么,却甘愿付出代价死死咬住阴世天地的轮回一角呢?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让祂们这些阴神安心、宽心的未来,祂们这些阴神又怎么会想要让孟彰也跟祂们一起陷进来?
阿彰已经不再是阴神了,他已经完成转生,现在是炎黄人族的人。
他逃出去了,就不必再将他拉回来。
黑白两位无常这才真正笑开:“就是这个道理。”
黑白两位无常又陪着孟彰坐了一阵就离开了,孟彰自己在原地多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屋去。
他也没在屋中停留,径自入了修行阴域,在湖中白莲莲台处坐下。
苍蓝阴月的月光挥洒而下,扑了孟彰一身。
湖中嬉戏的银白游鱼凑近,绕着孟彰欢快地游着。
孟彰扬起唇角,将手插入湖水里去,逗了逗游得欢快的银白游鱼。
“给你们留的香火也还没有吃完呢,这次就不再给你们了,好了,你们玩去吧,我在这里自己坐一会……”
银白游鱼鱼群环绕着孟彰转了两圈才各自散去,但在孟彰这座白莲莲台的周围,还是留了一尾。
这尾银白游鱼也不是旁的,正是孟彰最熟悉的鱼群首领。
孟彰定睛看这尾游鱼,问道:“可是还有事?”
银白游鱼轻快地甩了甩尾巴,朝孟彰吐出一个气泡。
孟彰失笑:“我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着呢,今日不仅仅破开了心灵枷锁,完成了修为境界上的突破,同时还得知了一些很有用的消息……”孟彰说,“没有人比我更好了。”
待在水里的银白游鱼静静看着他。
那双倒映着月光的眼睛看了孟彰许久,直到似乎真的确定了孟彰此刻的状态,这尾银白游鱼才稍稍地往后退了退。
孟彰又笑了起来,浸入湖水里的手往外拨了拨,水流轻缓地将这尾银白游鱼往外带了一下。
“去玩吧。”
银白游鱼这才走了。
孟彰凝视着这尾银白游鱼,直到它汇入鱼群之中,方才慢慢地绷紧了脸色。
‘早就知道会出现、会发生的事情,何必还要为难?’
孟彰对自己这样的状态有些无言,但又有些理解。
知道归知道,但事情真正发生和还在认知之中,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总是不同的。
何况,那些阴神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对他多有善意。不是掺杂着某些其他意图的善意,而是赤诚的、干净的善意。
祂们待他那样好,他岂能无动于衷?
他岂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