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只一看就知道他可能问到了某个被各位阴神默契无声搁置的问题。
“是……不能说吗?”孟彰小心地问。
只这顷刻间的功夫而已,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已经整理了思绪。
神荼先摇头道:“你我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在我们看来吗?”郁垒叹了一声,“倘若单论我们个人,那自然是新生的生灵更看着顺眼些。”
神荼又在郁垒之后接话:“而要是从天地那边来看,那还得分开来细论。”
郁垒点头:“是这样的没错。”
孟彰想了想,问:“从天地那边来看要分开细论,是指的天地立场和天地倾向?”
“不错。”郁垒道,“从天地本身的立场来说,完全新生的生灵和曾经经历过轮回转生的生灵都是生灵,他们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便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而从天地倾向而论……”
郁垒一时停住了话头,竟是拿出一个问题来询问孟彰。
“你也曾在洛阳护城河处以梦道道炁牵引这阴世天地里积攒下来的众生晦念与杂绪,你感觉如何?”
孟彰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然后才回答道:“很可怕。身处其中,就像是细舟行于巨浪之上,随时都有可能跌落,而一旦跌落,怕就会被那些晦念杂绪所吞没,再也难以脱身……”
郁垒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的影子。
“那你知道这些晦念杂绪的本来面目吗?”祂问。
“悔、恨、怨、绝望、眷恋……”孟彰沉吟着,将那些沉淀在记忆中的思绪一种一种地数出来。
不知是不是也被这些晦念杂绪所感染,孟彰说话的时候,面上眼底也多了几分暗沉与凝重。
郁垒再点头,又问:“那阿彰你觉得,这些晦念杂绪的本质是什么呢?”
本质……
遵循着郁垒这位门神的引领,孟彰挥散心头遮掩着的薄薄迷雾,看到迷雾背后的根源。
“是生灵本身对于过去的不满,他们想要改变。”
神荼安静地坐在侧旁,看着这两个手□□流。
“是,他们想要改变。”郁垒笑着看孟彰,问,“那你想明白了么?”
孟彰沉默地点头,隐去叹息:“想明白了。”
生灵渴望着改变,对他们的过去不满意,甚至是憎恨,可他们已经死了。
是,死人还能在阴世天地里存活,他们也有阴寿,他们能在阴世天地里等到他们想见、想找的人,只要那人不曾超脱生死、只要他们还活在这阴世天地里,他们就总能等到人。
可正如阳寿有数一样,阴寿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哪怕坚定一心等在阴世天地里的阴灵们,最后能顺遂心意的,也未必有百一。
“轮回转生,就是天地给予众生改变的机会。”孟彰一顿,又道,“哪怕众生仍旧会重蹈覆辙,非但不能消减前生沉积下来的恩怨情仇,甚至还将那原本就纠缠得错乱的绳线弄得更混乱,可总也是一个希望。”
“就是这样了。”郁垒点头道,“反正新生生灵也一样会纠缠在这世间红尘之中,一样会被红尘纷扰、触动,进而生出种种晦念杂绪来。”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大概就是……”神荼轻声道,“相比起催发本源诞生更多的新生生灵,还是将天地中现有的魂灵送去转生更节省些。”
孟彰了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天地才会孕育各位阴神……”
“不错,阴神因此而生。”郁垒肯定了孟彰的说法。
神荼也道:“天地虽然分了阴阳两方世界,但总归是同属一方天地,不可能放任阴阳两方世界彻底独立,彼此之间完全没有交杂联络的。”
严格说起来,阴阳两方世界并不是真的就完全隔绝,彼此之间完全没有联络。
毕竟再怎么说,阴世天地里生活着的阴灵,十个足有七八个就是从阳世亡故以后落在这里的,剩下的那两三个才真正是阴世天地里土生土长的生灵。
若要说这只是阴世天地单方面承接从阳世天地那边辐射过来的问题,未免显得太过于牵强了些。毕竟,阴世天地里的一下阴灵不也会通过各种办法转生阳世呢么?
虽然类似这样的手段和法门基本都被掌握在少部分人的手上,近乎彻底垄断了,可那也是真切存在的,不能因为未曾普及、甚至不为寻常生灵所知晓就完全当做没有。
只从这些事实来分说,神荼的话语其实是很有几分偏颇的。可即便孟彰对这一切也是心知肚明,他仍旧没有否定神荼的说法。
他只是将先前的话题又给带了回来。
“所以各位阴神兄长放心让我接触我在童子学学舍里的一众同窗们?”孟彰问。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面上都含了一点笑意。
祂们在等孟彰接下来的话。
是的,两位门神笃定了孟彰之后还有些旁的说法。他绝不是随随便便就提起这些事情来的。
孟彰定了定神,似是斟酌又斟酌,才终于将心中的那一点疑问问出来。
“以我这些时日以来对我那一众同窗的了解,他们该是还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不是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真的就蠢笨到完全发现不了一点端倪,他们就只是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而已。
“各位兄长可是想要让我来推一把,帮着他们将那一层薄纸给捅破了?”
即便现在的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的修为和实力都还有所欠缺,可他们的身份天然就给他们说的话增加了份量。
他们甚至远比他们自己所想的还要有价值。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原本还端正了脸色等孟彰的话,更做好了应对棘手问题的准备,孰料孟彰问的竟然是这个。
饶是两位门神不住提醒,祂们眼底也还是生出了些笑意。
孟彰将那些笑意看了个正着,面上也跟着升起了几分尴尬,连同着他周身的气势也低落了些。
是他弄错了什么吗……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几乎能从孟彰绷得紧紧的面容上看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祂们不由得更是乐呵。
孟彰定定地坐在原地,比两位门神更像是一尊神像。
还是两位门神自己不忍心,互瞪了一眼,随后回转目光再看孟彰的时候,却是一下子便缓和了脸色,笑着摇头道:“你也就是一小孩儿而已,都还没有长成呢!哪儿用得上你?”
孟彰仍旧不动,只定睛看着两位门神面上的神色,问:“真不需要我?”
“不需要。”郁垒道,“你且只管照看着自己,让自己好好成长便罢。”
神荼也叮嘱他道:“你平日里所见的那些同龄人,不管是童子学里身后有家族作为仰仗的同窗,还是似那鬼母麾下杂草野芒一样的鬼婴胎灵,你想要怎么跟他们来往就怎么来往,想怎么跟他们相处就怎么相处,不必顾虑太多。”
“且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就是。”神荼深深地望入孟彰的眼底,似乎是想要将这样一句话没有任何偏差、谬误地传递给孟彰,叫他真正地听到耳朵里、记在心上。
孟彰静默片刻,轻声问:“这是谁的意思?”
只听神荼的这一番话,孟彰就听出了几分意味。它绝对、绝对不仅仅是当下坐在孟彰面前这两位门神的意思。
两位门神就齐齐笑了起来。
“当然是我们所有兄弟手足的意思。”郁垒回答道。
饶是孟彰心里早有所猜测,可真正从两位门神这里得到答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怔愣茫然。
是的,比起知道自己得到了莫大纵容与放任后生出的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天下之事无一不可为的豪迈,这一刻涌动在孟彰心神之中的,却还是怔愣与茫然。
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
童子学学舍里那些同窗,一个个背后都牵扯着庞大的势力,哪怕他们因为种种缘故早早夭折,离开了自己的生身父母来到阴世,可他们背后仍然有着家族的关注、看重与庇护,他们占了“精”。
鬼母白氏麾下的那些鬼婴胎灵,乃至于散落在阴世天地各处的更多的鬼婴胎灵,他们确实没有深厚的家底和背景,也近乎被父母血亲遗忘、舍弃,只如杂草一般在阴世天地里为自己挣命,可他们那庞大的数量,也为他们占去了“多”。
这两方……
一方占着“精”,一方又占了“多”,虽然还不能代表阴世天地所有的鬼婴胎灵,但将他们收拢在一起再看,也已经是占去了天下鬼婴胎灵的七八成。
所以两位门神,不,不对,是各位阴神神祗,虽然话里说着是让他想怎么跟同龄人相处就怎么相处,可祂们真正的意思,却是直接将这些鬼婴胎灵们全部划给了他。
只要他点头……
是的,只要他点头,那等诸位阴神正位天地,阴世天地里所有的鬼影胎灵就都归于他所有、是他的权柄与职责所在。
“……为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孟彰才抓住了自己晃晃悠悠的一缕心念,问道。
为什么他们能那样舍得?而忙碌绝对不是这些阴神们真正的理由。
随着孟彰的话出口,他晃晃荡荡、近乎虚渺的视线终于又有了着落点。
“嗯……”郁垒很认真地沉吟半饷,才给出一个答复,“非要说的话,阿彰你就当我们是在顺应天命吧。”
“顺应天命?”孟彰跟着重复道。
而此刻身在太学学府里的他已经走过了一条接着一条的廊道,走入童子学学舍的范围。
王绅、谢礼、庾筱和桓睢四人并未察觉到行走在他们前方的孟彰的异样,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交谈着。
“阿睢,你刚才是从军营那边过来的?”站在最左侧、几乎是避着最右边的桓睢的庾筱问道。
桓睢转了目光过来,定定看着她。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看起来却是什么话都说了。
被夹在中间的王绅和谢礼对视了一眼,都很有些无奈。
分明都已经将他们两个人给隔开来了,为什么还是会出现这一幕?是这两个人分得还不够远,还是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太弱了?
庾筱刚往右边看过去。都还没有看见桓睢呢,就先对上了王绅、谢礼两个人的视线。
她顿了一顿,缓和下语气道:“我看你周身萦绕着兵戈之气……是还不习惯么?”
王绅、谢礼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庾筱到底是没有太过尖锐。
桓睢将目光从庾筱身上挪开,懒洋洋开口:“是有一点。”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极其自然地打了个呵欠,手还不太习惯地扯了扯自两耳处垂落下来的冠绳。
“那你岂不是很早就起来了?”庾筱随意问道。
桓睢晃了晃头:“也没有多早。”
他想了想,又觑了那边厢的庾筱一眼,顺带着将同样看过来的王绅、谢礼两人收入视野里。
若不然,还是他先迈出一步吧?反正他要留在童子学这里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居,轻易翻转不得,他总是要在这里待上数年时间的,不可能这样一直犟着。
“比各位上早朝的朝官们要略晚一些。”
庾筱、王绅和谢礼三人都没有错过桓睢那缓和下来的态度。
“那也很早了……”王绅慨叹道。
谢礼也在他之后接话道:“确实。一日两日的倒也罢了,可时日长久以后,阿睢你魂体未必能够吃得消。”
桓睢却不太当一回事儿。
“没事。不过是每日里起得早一些而已,权当是操练了。何况……”他停了停,又看了一眼王绅三人,然后才道,“我们各部军营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来习练的。”
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是真的被惊了一下。
“这么早?!”
桓睢别开视线,压根就不去看王绅三人面上的惊讶,撇了撇嘴,道:“不然呢?”
真以为人人都似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文弱小郎君小女郎一样的,高床软枕睡得舒坦?
王绅和谢礼倒也还罢了,多少还算是能理解,但庾筱却是被桓睢的那态度给噎了一下,少顷才将面上被激起的异色给收敛了去。
谢礼用眼角余光看见,想了想,给打了个圆场。
“能每日早起是个好习惯,我在生时候阿父还总催着、提点着呢。但凡起得晚了点都会被训斥,也就阿母还护着……”他说着话,自己还晃神了一瞬,幸而回转得及时,方才没有太过失态。
王绅担忧地看他一眼,将打圆场的重任接了过来。
但类似这样的事情鲜少需要他来,所以一时半会儿之间,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今日晨早有一件事总在他心里惦记着,这会儿也不是不能拎出来转移话题。
“说起来,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吧?”他往左右看了看。
谢礼、庾筱和桓睢三人都各自点了点头。
王绅又看定了桓睢:“阿睢你方才说你今日里比各位上朝的朝官们要起得晚一些?”
桓睢点头。
王绅就继续问:“那阿睢你从桓府去往城外军营的路上,可有看见各位上朝的相公了?”
桓氏的部曲不比他们几家只能在自家家族的大小阴域中驻守,他们可以在洛阳城城外扎营,同朝中各部军营混在一处操练。
因为掌理朝中各部军营的各位将军中,足有三成是龙亢桓氏的人。
莫以为三成这个数额就低了,要放在他们琅琊王氏、陈留谢氏、颍川庾氏,三大世家拢共算一起,也未必有三位能在朝中执掌军营的将军。
谢礼和庾筱一时也都转了目光看向桓睢。
桓睢知道这三人想听什么,可他噙着笑果断摇头,连一点联想浮翩的机会都不给:“没有。”
饶是王绅、谢礼和庾筱三人在看见桓睢表情时候已经有了预感,可当桓睢真的将话说完了,他们还是止不住地失落。
“没有吗?”王绅道。
谢礼也是隐去了叹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庾筱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也是沉着相类的不甘。
桓睢噙着笑意看着这三人一阵,才将目光转向行走在稍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正是入神的孟彰。
在外间斟酌着轻重、拿捏分寸的人只管着急焦虑,可人家正主却仍然坐得稳稳当当的,安稳似泰山,真是……
既合乎常理又不知是该叹还是该恨。
桓睢这样想着,更是坚定了自己心底里的某个认知。
不知是桓睢的目光惊扰了孟彰还是怎么地,桓睢的视线才堪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先前一直出神的孟彰便微微侧身,往桓睢这里递了一个视线过来。
桓睢先是一惊,随后才稳住心神。
他对孟彰点了点头。
孟彰同样点头致意,收回目光去。
桓睢的视线稍稍压落,不再看着孟彰。
孟彰虽然宽和,但着实敏锐,非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人物。而更紧要的是,孟彰他想走的路跟他择定的路压根儿就不同,又如何会是他的明主?
还是罢了吧。
王绅、庾筱倒也还罢了,他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察觉到侧旁两人的小小交流,可回过神来的谢礼不同,他堪堪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
略一定神,谢礼将心神间激荡起的涟漪镇压下去,不叫任何痕迹显露在外。
孟彰再看得一眼他的这些个同窗,心神收拢,只看着那一左一右坐在他侧旁的两位门神。
两位门神也似乎在这间隙中整理了思绪。
“不错,天命。”神荼先点头。
郁垒在之后给予孟彰更详细的解说。不过在那之前,孟彰先听到的,却是一个问题:“阿彰你觉得,为什么你与我们诸多兄弟手足不同,不仅仅是要往阳世天地里走一遭,回到阴世天地里时候还是现在这副小郎君面目?”
孟彰缓慢摇头,他看定了两位门神,问:“你们已经知道了?”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苦笑着摇头。
“我们不知道。”
“那……”孟彰问。
郁垒和神荼目光一碰,同时轻声问:“阿彰你觉得……在我们这些阴神神祗的身上,真有所谓的巧合和意外存在吗?”
孟彰的唇线一时绷紧。
“所以你们认为……”孟彰只能问,“如今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有天命的痕迹?”
郁垒和神荼两位门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孟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直到半饷,那边厢的孟彰已经走入了童子学学舍,在他自己的座席处坐下了,他才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如果你们想错了呢?”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说法,两位门神都笑了起来。
孟彰却没有笑。恰恰相反,他面色绷得死紧,几乎连那未长小郎君所独有的稚嫩都被完全抹去:“如果呢?”
在孟彰如此坚持的态度下,两位门神渐渐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阿彰……”郁垒皱着眉头狐疑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神荼也定睛地仔细看孟彰,不错过他身上任何一处异常。
孟彰眼睑低垂,半是返照己身,半是遮蔽两位门神的目光。
“我不知道。”他摇头,“我只是想着,相比起阴世天地里的各类阴魂,还未曾长成就早早夭折的诸多鬼婴胎灵们,或许还要更适合支撑各位兄长的位格,让各位兄长更顺利地推进阴神正位天地的大势……”
话说到这里,他终于抬起了眼睑,让两位门神一路畅通地望入他的眼底。
“这些未曾长成就早早夭折、心智也都未曾完善的鬼婴胎灵们才更是简单、也更纯粹,不是吗?”
听着孟彰将话说完,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尽都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郁垒道,“阿彰你是在担心这个啊……”
神荼也是摇头失笑:“我也没想到,阿彰你竟然是在担心我们被人糊弄着舍去原本可以省去许多力气的法子,平白走了更多的冤枉路。”
孟彰一时怔愣,半饷没能反应过来。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见得,不禁又更笑得开怀乐呵了。
孟彰目光中的焦点聚拢,定定看着两位门神。
尽管他看着两位门神的视线中没有夹杂上其他的意味,可被孟彰这样盯视着,两位门神也仍然抑制不住地生出些心虚来。
“这件事情,”郁垒清了清嗓音,才继续道,“确实是阿彰你想多了。”
神荼也叹了一声,接话道:“就算阿彰你说的才是对的,那些数量庞大的鬼婴胎灵们,才是最适合在阴神权柄旁落时期支撑住我等一众兄弟手足的位格,维系我等阴神地位的群体……可那又如何呢?”
孟彰面上神色一停。
郁垒和神荼看定了孟彰。
“从时局上来说,现下早已不是我们各位兄弟手足被封印、最为无力、落魄的时候了。”郁垒道。
神荼又是接话:“我们已经从那个处境中走出,现如今的我们,已然让阴神正位成为天地间的大势,只需要跟随着时间流转、人心变幻,阴神正位的大势就会变成现实,我等亦将步步拾起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荣耀。”
“在最落魄、最危难时候的我们或许会需要这些小孩儿,但走过了那个时间段的我们却不是。”郁垒道。
神荼也是颌首。
“若从方法上来说……”郁垒笑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也不需要。”
孟彰听着这话,心神轻轻一动。
不是这句话有什么特殊。它一句话就十来个字,能有什么特殊呢?
真正触动孟彰心神的,是郁垒说话时候眉眼间流淌着的悲悯。寒凉却纯净的神光萦绕在这位门神的周身虚空,是天地在簇拥环护,也是郁垒这位阴神的本心在映照八方。
神荼像往常每一次似地接着郁垒的话往下说道:“那些鬼婴胎灵都是未长成就早早夭折的小孩儿,生时没能得享平常人所能享有的寿数,亡去落到阴世天地里以后又没有后人祭祀,甚至被父母、血亲掩埋去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可怜得很。”
“莫说我们还没有落到需要借助他们力量维系己身存续的地步,就是真的到了那种境况,我们又如何能够再将这些可怜的小孩儿拖入我们所在的漩涡和乱局里?”
“原来是这样……”孟彰恍然,“你们其实一直在看着他们。”
什么时局不合适、什么已经不需要了不过是顺带的理由,这些阴神们真正将一应鬼婴胎灵划归给他的原因,分明就是后头的那一个。
让那些鬼婴胎灵在这阴世天地里保持着相对的独立,而不是被人当做某种资粮搅和进时局的漩涡之中,就是各位阴神神尊们在解脱己身困境的同时能够给出的最大庇护。
神荼摇了摇头:“也不算是一直在看着,就是收拢了些命途坎坷的女子,叫她们帮着解决一些小麻烦而已。”
“将他们划归给我,你们就能……”放心?
尽管孟彰的话没有说完,郁垒、神荼两位门神也完全领会了他的问题。
“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你这段时日以来跟他们之间的来往,所有人都看着呢,如何还担心这个?”郁垒先道。
神荼也笑着问孟彰:“你会让那些小孩儿成为你手里用于冲锋陷阵的尖刀吗?”
孟彰不假思索地摇头。
郁垒也问:“那你会让这些小孩儿成为你手中可以再生的修行资粮的一种,对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令他们物尽其用,直到他们所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完全压榨干净后再将他们当废物一样丢弃?”
孟彰再次毫不犹豫地摇头。
于是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齐齐笑开:“这不就是了?”
孟彰直愣愣地看着两位门神,一时半会儿愣是没想明白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所以,两位兄长方才所说的天命,其实都是在诓我的?”
两位门神面上眼底的笑意陡然一滞。
“没有的事!”神荼先道。
“对,我们绝对没有这样想过!”回过神来的郁垒也快速跟上了神荼的脚步,接话道。
“天命是真的天命,但利弊我们也确实是权衡过了的。遍数整个天地,”神荼正色道,“也唯有阿彰你最适合这个担子了。”
郁垒也点头:“阿彰你也知道,虽说我们如今的头等大事就只是正位天地,可在正位天地以后,我们也并不是真的就能腾出身来的。”
“更准确地说,如果现下的我们还算是有些时间来看顾这些小孩儿的话,那等我们正位天地以后,就真是连这一点闲暇都没有了……”